老鸨究竟是何人品,楚思亦再了解不过,若无完胜的打算,怎会舍得临阵换将,不推知根知底的柳轻卿?
好在风春楼中有与她交好的旧人,露出些消息来,那入楼的果然就是楚思亦曾推举过的算命先生。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楚思亦知道瑶姬无意竞选魁首,必是出了什么岔子,才纠缠其中。
还没幸灾乐祸多久,楚思亦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不管瑶姬愿不愿意,凭借她的姿色,在千娇会上大出风头,简直是必然的景观。
坑她与情郎鸳鸯两散,瑶姬本人却要受万人追捧,享尽富贵,这世道未免也太不公了点。
为了能让十八王爷听话,答应来康乐城取瑶姬性命,楚思亦简直在幔帐里使出了浑身解数,直与他胡闹了整整两夜。
幸好褚守盛并未瞧见过瑶姬的真面孔,否则色心一起,哪儿还舍得动手啊。
如今杀手已领命潜伏,待花车一过,那恶女便可命丧黄泉,就算褚守盛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楚思亦激动得心脏直跳,待报此大仇后,她就潜心寻找赵郎的踪迹。
两人相识多年,赵郎定是被什么事情缠得脱不开身,才久久不来寻她,必行不会走远,说不定也来了康乐城……
正想着,门外忽有小厮敲门:“回爷的话,那施迟迟的花车马上就要在阁下经过了。”
“好!爷倒要看看,这让美人恨碎了心肠的毒妇,究竟是何等模样的!”
褚守盛将酒壶摔得粉碎,揽着楚思亦走到栏杆前眺望。
此处是他为讨美人欢喜,精心挑选的绝佳场所,正可以将施迟迟的凄惨死状一览无余。
远远的隐约瞧见了花车行来,蹊跷的是,这辆车和前面那三辆的距离,似乎隔得有点太远了。
且随行的乐师也各个愁眉苦脸,如丧考妣,追花车的看客更是少到离谱。
楚思亦皱紧眉,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情报是不是出现了纰漏。
那算命的姿色非凡,怎会人望如此潦倒?
“啧,真晦气!”
“这一晚上闹的,老子现在眼瞎耳也聋了!”
“真该割了风春楼老鸨子的舌头!那婆娘人在哪儿呢?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有一行人高着调门骂骂咧咧先从阁下经过,褚守盛侧耳听了半晌,忍不住嗤笑出声:“怎么,美人心心念念的毒妇,竟是个音律不全的丑八怪?哈哈哈!”
楚思亦有点不大自在,为博得褚守盛同情,她将瑶姬说成之前在风春楼中,百般残害自己的蛇蝎妇人,更是在她身上编造了无数段风流韵事。
把瑶姬描述得百死不足惜。
如今这般,反倒让褚守盛怀疑起了她的巧舌头。
“罢了罢了,听方才那些人说,此女满脸红斑,丑得天怒人怨,爷今日帮你杀了她,也算为民除害。”褚守盛大度地摆摆手:“哎,但愿此事不要被皇兄知晓,否则又要进宫挨训了。”
在三年一度的千娇会上大胆杀人,最坏竟也只是领个责骂两句的惩罚,楚思亦不由得多看了褚守盛两眼。
这世道,能有如此权力,还真是平民无法想象的。
在褚守盛的提醒下,楚思亦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还真在前方不远处的酒楼屋檐上,看见了两名身穿夜行衣的人藏着。
左右两边各发暗器,纵然那瑶姬有三头六臂,也是断然躲不过去的。
花车由远及近,此刻瑶姬已经拉累了胡琴,索性倒在巨鼓上小憩。
柳轻卿等姑娘总算能摆脱魔音束缚,赶忙借此机会大展舞技,企图用魅惑的笑容将看客的心重新拉回来。
可惜效果不佳,瑶姬用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将整条街的人都给得罪得透透的。
就算有人走在车侧,也是因为前方花车的随行者挤得太满,让人插.不进去,只得跟在后面干着急。
待车行得更近了些,楚思亦总算看清了瑶姬的“惊人”面孔,略微惊讶后,便猜到这是她为避风头使出的小把戏,心中不觉更怒三分。
“爷,开始吧,奴家已经等不及了!”
无需褚守盛下令,两旁杀手均已摆好架势。
鼓足气力,瞄准假寐中瑶姬的雪白脖颈,猛然一吹!
“噹!”
毒针在半空硬生生改变了轨迹,竟与另一侧飞来的针撞到一起!
杀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针尖细如发丝,被旁人使手段打掉不难,若想逼其两针相撞,难度堪比登天呐!
主子就在不远处瞧着,若此行失败,回去了也必定人头不保。
两名杀手心中一横,再次举起吹筒,这次瞄准的是瑶姬的眉心和咽喉部。
万分之一的概率不可能再次发生,就算有人暗中庇护,方才那幕也只是偶然罢了。
好运绝不可能出现两次!
噗、噗。
两道破空声过后,吹筒由无力的手中垂落,滚下屋檐,不知砸到了哪个倒霉鬼,惹来声咒骂:“大半夜的,哪个孙子乱丢垃圾啊?”
杀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颗小小的紫檀佛珠深嵌眉心。
而另一边的同伴咽喉处,也有相同的一颗。
假寐中的瑶姬被路人的咒骂声惊醒,打了个喷嚏后,吸吸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哎,花车巡城好漫长啊。
🔒第五十一章 二八
浅睡中的瑶姬, 是被阵扑鼻的香味馋醒的。
睁开眼,豁,还真有只烤得表皮金黄酥脆的烧鸡, 在她眼前晃荡。
见她撑身坐起,烧鸡活像长了眼般,就那么扎着外酥里嫩的翅膀飞走了。
瑶姬咽咽口水, 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灵活地在巨鼓上翻了个身,目光追寻飞天的烧鸡而去, 直到瞧见玄行举着根长杆,这才发现那根被夜幕暂时隐起的细线。
和尚倒坐在前方牵引花车的高头大马上, 身子惬意地躺靠在马儿的颈处,双腿交叠搭着马背, 一手枕在脑后, 一手提着竹竿。
九环锡杖颇随意地横放在辕上,随着车轮的滚动发出细微的环鸣声。
原本负责驾车的车夫不知何处去了, 负责随行的乐队也在不知不觉中, 和她这辆花车拉开了距离。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走着, 皆低头交耳议论着旁的事, 对花车上的美人跟马背后的和尚,半点兴趣都没有。
同车的柳轻卿四人皆自闭地抱膝坐着,陷入深深的绝望中, 将自己与世界彻底相隔。
“你、你来做什么?”瑶姬压低声音质问, 如今花车已经巡完了两圈,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玄行此时莫名出现,该不会是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吧!
“怕你肚子饿, 特意过来送吃的。”玄行摇了摇竹竿:“如何, 吃不吃?”
“多谢, 我不饿。”瑶姬扯出丝礼貌的微笑,发现他为了躺靠得舒服些,将马鞍和脚蹬都解开了。
怎么还不摔下去呢?
臭和尚平衡力还挺好的。
玄行也不劝她,将烧鸡晃到自己面前,伸手撕下只腿来咬着,吃得津津有味。
“那你看着我吃。”
瑶姬抿起嘴,将大大的“不满”两个字写在脸上。
“你瞧你,自己不吃,看着我又来气,真是个别扭性子。”玄行在零星路人的指指点点中,随手扔掉腿骨,掏出帕子擦干净手后,从腰间卸下酒葫芦。
单手用拇指有力地拨开酒塞,将葫芦高高举着,泻下道醇香弧线流入口中。
“啊,好酒~”
许是玄行发出的声音太过浪荡,引得同车的姑娘们频频回头,只觉得喉中干渴难耐:“欸,那和尚,可否将酒给我们也喝一口?”
玄行擦擦嘴角:“不行不行,此酒只给今夜魁首一人饮。”
柳轻卿方才就在暗自留意这两人的举动,此时忍不住嗤笑出声:“怎么,难不成你认为鼓上满脸红斑的那位能夺胜?圣僧可真是好眼力啊。”
“不是魁首才能饮酒,而是饮酒之人,必定会成为魁首。”玄行认真纠正她的话,随即朗声笑道:“如何,施姑娘,可愿一试?”
“这福分太重,迟迟消受不起,圣僧还是赏给旁人吧。”瑶姬朝前方的其余花车扬扬下颌:“你拿着这吉祥话去寻她们去,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赏钱,可苦在我这儿白费功夫。”
“哈,世人皆碌碌,从生到死不过空欢喜一场,小僧或在别处,或在此处,又有什么打紧。”
玄行将半满的酒葫芦顶在指尖转动着,旁人具能听见酒水撞洒内壁的响动,却偏偏不见有半滴溅出。
瑶姬定定地瞧着这和尚,整个人趴在鼓上,斜撑着头打量他:“口口声声皆是厌世语,表面上看破红尘,如今却又在红尘中打滚儿,玄行,你究竟是做了何等缺德事,才会被逼到遁入空门?”
酒葫芦以令人费解的怪异角度停下,即便在颠簸的马背上,也纹丝不动。
玄行扔掉竹竿,将葫芦轻抛在空中,利索接过后,仰头饮了一大口:“缺德事啊,那可真是太多了……如今这六国乱战的局面,有我八分功劳吧。”
瑶姬眨眨眼,震惊之余,也不知他这话几分真假,顺口问道:“那另外二分呢?”
“算是位故人的手笔吧,我与他相识多年,虽不是个蠢人,却有点……怎么说呢?”玄行用修长的食指在脑边转了转:“疯。”
亲耳听见这个字被他用来形容别人,还真挺奇妙的。
六国祸乱,皆因归兮香和霞液丹而起,而这两样东西,都是出自顾桢之手。
瑶姬心中骇然,难不成他口中的故人,就是顾桢?
若顾桢只在这场毒局中占二分,那玄行的八分……
“说来也奇怪,我前几日上街,偶然听见了关于这位故人的趣闻。”玄行忽然笑开了:“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突然改变筹谋了三年的计划……莫不是,遇到了‘情’字劫?”
瑶姬诧异他盯着自己那大有深意的目光,总觉得浑身都被他看得不自在。
三年,顾桢在虎萧国假扮月巫的时间,也恰好是三年。
玄行口中的故人果然就是顾桢!
其实按照瑶姬之前的猜测,暮崇国应会利用虎萧更长时间才对,直至这把利刃将其余几国割得奄奄一息,再坐收渔翁之利。
万没想到顾桢会如此快地发难,着实让她有些错愕。
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那疯子总不可能是因为她,才决定提前动手的……
嗯?不对,玄行这话大有所指,他怎么知道她与虎萧国有瓜葛?
是了,前不久谷口处有不少虎萧士兵搜索,她又夜逃进泉隐寺避难。
玄行若真对她的来历感兴趣,顺着这条线索细细查下去,或许可找到些蛛丝马迹。
“疯子怎会动情?”瑶姬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让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嗯,这点我也奇怪,按理说,那疯子就算爱上某位佳人,也应将她终年囚于庄内,永久相伴才是。”玄行眼底出现丝揶揄,调笑着补充道:“不管用何种形式。”
连人蛹的事都一清二楚,这两人的关系果真匪浅!
瑶姬越听心越惊,万一这和尚将顾桢也引来了可如何是好!
虽然预言卡提示过出谷后的一月内,她不会再次碰上郎元和顾桢。
可未来,是会随着玩家的改变发生变动的。
若那日她没为了饭钱去为楚思亦算卦,说不定玄行买完米面后,便会回到泉隐寺避世,更不会有之后这些罗乱事!
车上的其余四位姑娘听得云里雾里,只当这和尚喝醉了在说疯话,渐渐的便不再理会。
唯有柳轻卿知道玄行与瑶姬的渊源不浅,始终暗自留心听着。
玄行将喝空的酒葫芦远远抛开,拎着锡杖翻身下马,对瑶姬单手行礼:“也罢,既然施姑娘不肯喝小僧的酒,那你我二人……”
“就此别过?”瑶姬心中欢喜,急急地替她将话补全。
谁知玄行却饶有兴致地挑挑眉,似乎又将准备好的话给临时换了:“暂且相别。”
似乎是瑶姬脸上失望的神色过于明显,看得玄行忍俊不禁。
她目光落在玄行的手上,忽然发现他之前一直拿着的佛珠消失不见了。
“哦,这个,方才为施姑娘赶走了几个蚊子用了,日后也千万记得还小僧串新的。”玄行笑着转过身去,留下缥缈一言:“对了,这空门也是小僧自愿遁入的,世上还无人有本事逼迫小僧,施姑娘莫要挂怀。”
瑶姬很想撒盐消霉运,奈何周遭没有趁手的物件。
手边能够得到的只有被拉断了弦的胡琴,估摸着用处也不大。
和尚的身影消失得极快,没过多一会儿,马夫提着裤子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他奶奶的真晦气,也不知道哪个孙子刚才趁老子解手时抽我裤带……”
瑶姬默然无语。
这和尚,也忒损了些。
* * *
楚思亦要气疯了。
她眼睁睁看着瑶姬安然酣睡着从阁下经过,毫发无损,甚至还于睡梦中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褚守盛安排的杀手呢?都死绝了吗!
楚思亦吵着闹着发飙,将雅间内能伸手够得到的东西都砸了,看得十八王爷一愣一愣的,险些以为自己的美人得了失心疯。
没过多久,手底下的小厮来报,万未想到结果竟然与她咒得一模一样。
还真死绝了。
褚守盛眉头紧锁,立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着人迅速展开搜捕,捉拿形迹可疑之人。
这事儿没法光明正大告到官府那去,毕竟他私自安排杀手本就理亏。
但以贴身玉佩丢失为由,调来城中夜巡侍卫队帮忙缉拿贼人,还是可行的。
只是究竟何人下的毒手,并未有人明确目击,甚至连长相身高都不知,这一找也如同大海捞针,根本没什么寻到的可能。
不过是为了给楚思亦做做样子,出口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