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她身上又没有别的镯子可临时替换。
当那副小小的九鱼银镯被放在他掌心中,褚裕和也怔住了。
“圣上,这是……”大太监忍不住凑上前去再次细细端详,确认自己方才没看错,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
“启禀圣上,此物乃小女子偶然在稻鸣谷中拾得,并不知起来历,若是甚贵重物,便趁此良机交与圣上,也免得民女唐突了宝贝。”
瑶姬不待褚裕和开口,先表明自己的情况。
绥廉王若稀罕这破镯子,或是自己戴或是送嫔妃,都由他去。
只是快些将赏钱给她,送她出城便好。
眸光微敛,褚裕和手指细细摩挲着镯子上的银鱼刻痕,良久后,目光转落在施迟迟身上。
这双眼睛,看着熟得很。
他下意识伸手,想将她的面纱摘掉,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被施迟迟侧首躲过了。
佳人微卷的长睫微不可闻地轻颤着,连呼吸都紧凑了几分,望着他欲语还休,最终只是为难地闭上了眼。
想起她之前说过面上长红疹的话,若真当众将其病症揭露于人前,为免太伤姑娘颜面。
褚裕和收回指尖,在屋内慢慢踱步,思虑良久后,转身对像尾巴似地跟着的大太监低声问:“施迟迟未患红疹前,相貌如何?”
提起这事儿,大太监可就不困了,说得眉飞色舞:“阳宾阁下,不过短短露面片刻,便得了康乐城百姓近八成的绢花,之所以会与萧娇娘平票,全是被卢相等人投的银花撵上来的。”
“哦?”褚裕和挑挑眉:“如此说来,此女子倒是难得的天姿国色了?”
“应是如此。”大太监在朝中并未依靠任何势力,只忠心绥廉王一人,故而实话实说,未曾隐瞒。
“朕已明了,尔等退下吧。”
褚裕和挥挥手,遣散了屋中人。
临出门时,瑶姬瞧瞧回头看他一眼,发现绥廉王的目光,竟也落在自己身上,其中夹杂着让人看不透的神色。
将不安的思虑抛在脑后,瑶姬紧走了两步,甚至超过了萧娇娘的顺序。
无论如何,绥廉王这关算是过了。
谢天谢地。
* * *
相传绥廉开国君王褚迎天,曾在战场身受重伤时坠入迟暮河,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一戴面纱的女子所救。
当时那女子腕上戴的,便是九鱼银镯。
褚迎天在女子悉心照料下逐渐痊愈,虽不见其容颜,亦对她暗生情愫,许诺待胜仗归来,必定八抬大轿迎她过门。
岂料两年后,待平定一方天下的褚迎天黄袍加身归来时,女子却神秘消失,唯留下书信一封。
信中详述她乃迟暮河神,因对褚迎天心生爱慕,私动凡心,才显露真身上岸。
现已触犯天条,要被永生打入河底黄沙狱中,受尽折磨。
若想救她出来,需年年向水中献祭百名童男童女,方可感动上苍,抵消她的罪过。
褚迎天为情所困,闭目塞听,一心只想救心上人,当真犯下糊涂事。
一连残忍祭祀三年,弄得好不容易安稳的江山民不聊生。
到第四年,褚迎天被其四弟褚胜匈推翻,废除人祭恶习,这才重新稳固了民心。
后经多方查证,神秘女子留下的那封书信,后半截关于祭祀的部分笔迹稍有差异,显然是被人故意添加上去的。
褚胜匈苦心追凶,终于擒住了恶意借此扰乱朝纲的叛军头目,这才将当年的冤案彻底解开。
至此,施加在神秘女子身上的不祥恶气,才逐渐消散。
虽信中关于迟暮河神之事过于荒诞,但因其的确救治过开国君王,褚胜匈便也放开胸襟,为起修庙宇,建神像,供奉香火,减少其私动凡心的罪孽。
日子久了,民众也偶有前去祈愿求福的,倒也还算灵验。
几百年过去,当初人祭的祸事和伤痛,也被后人全记在了反叛头目上,对河神大多残留的,还是恭敬之心。
只是,此河神与寻常神祇不同,若哪日庙中供奉稍出差错,绥廉国内必出殃灾。
故此,百姓对这位神明又敬又畏,寻常人家更是轻易不敢踏进庙门,连皇室也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着人好生照料庙宇。
可以说,传闻中的这位神秘女子,是位戾气颇大又护佑一方的凶神。
而她腕上的那副九鱼银镯,也在口口相传中,成为河神独有能证明身份的法器。
也曾有人想着打造副假镯,假冒河神行骗世间,可每每只做到一半,便会暴毙身亡。
因此,笼罩在此镯和河神身上的诡异传闻,愈演愈烈,直到后来,逐渐演变为民众讳莫如深的秘闻。
谁也不愿轻易提及。
瑶姬在与萧娇娘下楼时,听着嬷嬷忍不住介绍那段前尘往事,听得连连咂舌。
感情这镯子这么邪门?
怪不得他们见到了,均是那副反应,萧娇娘那日甚至还烫手般地将其扔还给她。
经历了虎萧国那档子事儿后,瑶姬对怪力乱神之说只是听一乐。
世上所有离奇事,不外乎偶然和人为两种原因。
瑶姬暗猜,那镯子多半就是玄行私自打造的,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那“诅咒”没有应验到他身上。
啧,还真是个命硬的家伙。
不过如今,绥廉王已经将镯子收走,此事便与她无关了。
和萧娇娘在众人的期待中,重新登上各自花车站好,瑶姬细心确认好面纱并无歪斜,忽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传闻中的神秘女子,也似她这般掩面模样。
况且,迟暮河的迟,似乎跟她的化名施迟迟也重了一个字。
真是种不详的巧合……
瑶姬心中隐隐在打鼓,方才她用的那张提示卡,只是帮她达成从绥廉王的问责中全身而退的目标。
可并未说过,这魁首的事她也能躲过去啊!
萧娇娘站在第二辆花车上,跟她中间隔着白弱婷。
除去满脸怒气的孙筱筱外,这两人皆是副淡漠表情,仿佛对待会绥廉王的金花,半点好奇和期待都没有。
人群中,一抹赤红的袈裟转瞬即逝,速度之快,甚至让瑶姬怀疑刚刚是否看错了。
真不知道那和尚究竟打得何等算盘,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想让她当选魁首。
莫非是猜透了她的真实身份,故意引她和绥廉王见面后,有意在旁瞧热闹?
可如今她已过了这关,且真容未露,就算夺了魁首又如何?
不过是赏钱跟着多些罢了。
呵,臭和尚,无论你打得什么鬼主意,恐怕都要落空了。
在万人的期待中,绥廉王终于在雅阁玉栏前现身,朝底下的民众挥了挥手。
受够礼赞和朝拜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朵尊贵无比的金花,飘然掷下。
准头练得还挺好,奔着瑶姬的头顶就来了。
瑶姬下意识伸手接过,慢慢绽开层叠瓣叶,在最终见的金色花蕊中,瞧见了那个令人头疼的名字。
施迟迟。
她到底,还是成了千娇会的魁首。
呵,不知道那被腰斩的老鸨魂灵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气得再死一次。
她的眼光的确狠毒,这个在半路上临时套来的姑娘,真的给风春楼挣足脸面了。
将手中的金花高高举起,瑶姬在潮水般的欢呼声中,叩拜谢恩。
* * *
事情跟她想象得有些不大一样。
入宫封赏倒是在她意料之中,除去魁首外,二、三等分别是萧娇娘和白弱婷。
原本在千娇会中的夺冠大热门孙筱筱,反倒连进皇宫的资格都没有。
听说七王爷气得已经卧病在床,差人将有意来讨好的十八王爷褚守盛拒之门外,还派恶犬来咬。
也是真够热闹的。
领完封赏后,嬷嬷只安排了她们三人的住处,绝口不提放行的事。
以至于当瑶姬笑着拉着她问时,也单拿话搪塞,说什么花车巡城劳苦功高,理应修养几日才是。
瑶姬独居在玉竹轩,甚至连另外两人的面都见不到,分配给她的丫鬟太监倒是不少。
除了不让她随意出门外,什么事都是百依百顺的。
最让瑶姬头疼的一点是,绥廉王还给她派来一位孙太医,要帮忙治疗她脸上的红疹。
瑶姬趁外人不注意,复将胭脂用细笔尖儿沾着点上,只粗略掀开面纱给太医看了一眼,便匆匆戴回去。
这孙太医也不是个较真的主,诊脉半晌,又听她絮絮说了些受惊的话,便自主开了些安神调养的药方。
“姑娘放心,不出十日,红疹必消。”
望着孙太医自信离去的步伐,瑶姬一个头两个大。
听这话头,怕是要硬留她住十天了。
这绥廉王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不行不行,越待心越焦,还是得寻个法子出去才行。
再次购买张提示卡后,账户上便只剩下150个行动点了。
自从遇到玄行这狗和尚,账面上的积蓄就如同被泄了闸般哗哗往外流。
就算绥廉王赏赐再多金银珠宝,也弥补不了这空缺。
越想越气,真是晦气。
“如何才能逃出王宫?狗系统,你这此可不许再坑我了!”
瑶姬在脑海中满是怒气地警告,得到的只有系统沉默的回应。
当牌面上显现出玄行这个狗人的画像时,瑶姬气得一脚横空踢到了牌面上。
玉足穿牌而过,险些给她弄了个劈叉。
【求玄行】
牌底仍有一行小字:不可招惹玄行。
这什么意思?不是自相矛盾嘛!
既要求他,又不要招惹他,鬼才做得到!
瑶姬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在脑中不停地敲着系统:“rnm,退钱!”
【卡牌被使用过后,不退不换,请玩家瑶姬继续享受愉快的游戏生活】
偏偏这系统又是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连揍一顿出出气都不行。
瑶姬正坐在床上爆锤枕头无能狂怒时,门外的宫女梓辛忽然推门进来了。
“施姑娘,怎么敲门不应声……施姑娘?”
瑶姬放下“行凶”的粉拳,轻咳两声,整理好略显凌乱的长发,眉眼微弯,对梓辛露出端庄的浅笑:“何事?”
“哦,是件喜事!施姑娘之前所说的那位救命恩人,被圣上给寻到了!”
梓欣满面笑容地侧过身,将门后的人让了进来:“圣僧,请~”
玄行拄着九环锡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打量了下瑶姬的住处,赞叹半晌后单掌行礼:“难得施主还如此记挂小僧,不胜荣幸。”
瑶姬:喵喵喵?
汝听,人言否?
* * *
“带我出去,赏钱我分你这个数。”挥退宫人后,瑶姬与玄行两袖相连,手藏在底下比比划划。
“二八?不成不成,起码这个数。”玄行厚着脸皮讨价还价。
“嗯?一九?你这价怎么还越还越高了?”瑶姬正纳闷儿,猛然间回过神来。
好啊,感情这“一”是她的!
“嗐,拿人钱财,□□,不亏不亏。”玄行收回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小僧难得有机会进绥廉国的王宫,若非施主有事相求,还真想好好逛逛呢。”
“瞧这话说的,仿佛别国的王宫你都溜达遍了?”瑶姬斜暼他一眼。
原本是讽,谁知他还真点头了!
“在六国之中,绥廉王可以说是最无趣的人了,在他身上,简直半点乐子都寻不到,故此小僧才未曾进来过。”
玄行嘴角轻弯,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不过如今大不相同,这老实人竟也起了歪歪心思,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
瑶姬不想理会他打得那些哑谜,只愿尽快离开这鬼地方:“玄行,之前不是还说过咱们是朋友么?你对我,可有点太黑了啊。”
既然他喜欢听这两个字,那就多说些。
反正便宜话也不要钱。
玄行若有所思点点头:“往昔之言不可追,比起朋友,我还是更想当你的……”
瑶姬眯起眼,他头顶上的行动值仍在百分之三十八左右晃荡。
这臭和尚,应该还没喜欢上她才对。
“兄妹?也好也好,阿瑶自幼无兄长,多个哥哥在江湖上照应算是件美事。”
左右也是逢场作戏,认了兄长,这臭不要脸的总归不会再坑他的银子了吧。
玄行摇摇头,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师傅。”
“啊?”瑶姬有点懵。
为何这和尚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如此迷惑。
想起那日临要离开泉隐寺时,他兴致勃勃举起剃刀的模样,瑶姬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飘逸秀发:“想都别想,我不出家!”
似是被这话逗乐了,玄行眼底的笑意,也除去了几分伪,倒显得真诚了许多。
“不是这个师傅,瑶姬,你看中的,是你的这里。”
纤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脑袋,玄行眯起眼,微微侧了下头,仿佛在暖日下,慵懒打量爪下白兔的野狐狸。
“那朵铜花,果然是你放进去的。”
瑶姬眸光微敛,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玄行,耍弄人很好玩么?”
“当然好玩!”玄行放下锡杖,在屋内悠哉踱步,走到窗前的那盆兰花处,用手指轻轻压了下长叶。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僧不仁,以万物为木偶。”
兰叶受不得指尖的力,逐渐低弯,直至被碾入泥土中。
“小僧以往也寻到些有趣的木偶,可不过才把玩片刻,便统统坏掉了,直到我发现了个怎么也弄不折的稀罕物。”
他收掉指上的力气,那兰叶虽萎靡了些,却也逐渐弹回,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整日玩草,小心被草叶割破了手。”
瑶姬从榻上起身,走到他身边,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