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瞧了孩子一眼,便拂开孩子的手,将点心都放进篮子里之后,起身,走到兰蕊一行人面前,“今个的事儿,如果不想班主知道,就自己回去加练基本功至三更天,若有一人没做到,后果你们是清楚的,毕竟,我顾默秋这人最是小气,记仇的很,谁让咱是个断绝父母关系,谄媚望族小姐的戏子。”
兰蕊等人虽面有不甘,心里也清楚,终归是他们做了小人在背后嚼舌根,只得应下。
“长生,还有你,也该罚。”男人微微有些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欢喜耳边,“欢喜姑娘没有说过这些诨话,你该向欢喜姑娘赔不是,没搞清楚前因后果便迁怒于无辜的人,虽然你年纪尚小,但这不是借口,现在不管教你,怕是日后成人了,惹下祸事,旁人只会说我顾默秋管教不严,有违师德。”
“是,师傅。”孩子低下头,带着一丝愧疚,朝着欢喜深鞠一躬,“欢喜姐姐,对不住。”
“欢喜姑娘,劳烦您给您家主子带句话,以后不要在送点心了,我顾某人消受不起。”男人说罢便带着孩子离开了这里。
欢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心里感受,她原本还想着要劝劝男二不要对她的主子谢三小姐痴心不改,那是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可是方才那人的一番话,似乎在告诉她,顾默秋也明白身份有别,并且对谢念莹也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那小说里他为什么还会为了谢念莹而死?欢喜瞧着顾默秋远去的背影,心里默念道,“不能仅凭一面之辞就下定论,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看。”
作者有话要说:
欢喜:顾老板千万不要喜欢白莲花啊,快来pick我吧~
顾默秋:不用了,谢谢,高攀不起^_^
第四章
欢喜抱着点心篮子在嬛春苑门口徘徊着,点心没给出去,还被人轰出来了,她应该是最失败的丫鬟了吧。不过那兰蕊一行人着实可气,什么叫戏子,难道你们不是吗?她腹诽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恨不得再回戏院把那群小兔崽子教训一番,全然没发现谢念莹与袁维钧就在不远处,倒是翠竹看见了走神的欢喜,刚要出声唤她,就见萍姨将人带走。
“你这丫头,平时可得警醒些,方才要是被三小姐瞧见,定要罚你。”萍姨用食指点了一下欢喜的额头,“在这深宅大院里,主子们的心思是最难猜测的,咱们做下人的,须得时刻小心,莫要闯祸,一会子回小姐的话,思量一番再讲。”
欢喜瞧着仔细叮嘱她的萍姨,心里浮出一丝暖意,对着面无表情的萍姨竟生出些许亲昵,想起了自家的母亲大人,她忍不住上前挽住萍姨的胳膊,将脑袋轻倚在萍姨肩头,“萍姨,我都晓得,时时刻刻都警醒着,定不叫那群狼心狗肺的得意。不过萍姨对我这般好,不如认我和阿姐做女儿如何?”
萍姨一怔,眼中似闪过一丝泪光,只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欢喜的发顶,“好,你和庆喜若是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刻板的很,那便认了你们作女儿。时间不早了,袁少帅应该离府去了,欢喜你快去交差罢。”
欢喜应了一声,便拿着点心篮子朝着嬛春苑走去。她并不知道,萍姨一直望着她的背影,刻板的脸庞流下泪水,小心触着衣袖上少女的温度,似乎在怀念着什么。直到一阵风吹过,让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转身离去。
嬛春苑……
“念莹小姐,欢喜去了盛景戏院,托念莹小姐的福,听了顾老板的贵妃醉酒,我就说小姐的眼光是极好的,只不过顾老板极知身份有别,吩咐欢喜告诉念莹小姐,日后不必再送点心过去,顾老板……消受不起。”欢喜将点心篮子递给翠竹,低下头说着,这般说辞定会刺中谢念莹的自尊心,让她不会再将注意力放在顾默秋身上。欢喜想着,便抬起头偷偷打量着谢念莹的神情,只见谢念莹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左手微微收紧,便松开了。欢喜有些意外谢念莹的表现,这并不符合原小说给女主的人设,但又想到自己都能穿书而来,女主和小说里不太一样也不是多让人惊讶的事情。
“呀!这点心篮子分明被摔在地上过!欢喜你该不会是和人打架了罢?”这厢接过东西的翠竹发现篮子有些破损和灰尘,“没想到嬛春苑最胆小怕事的欢喜都能和人打架了。”
“不是这样的,欢喜怎么敢和人打架,只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欢喜回忆了一下原主平时的做派,眉间微蹙,故作慌张地解释,毫无破绽,心里想的却是,“别让我再遇见兰蕊那几个小兔崽子,不然就让他们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想也是。”翠竹说着,瞥了欢喜一眼,带着几分不屑,“不过念莹小姐,那顾默秋也忒拿自当回事儿了!咱们小姐能瞧得上他都不知是几世修了来的福气,不过一个下九流的戏子罢了,还敢拒了咱们小姐的心意,当真是勾栏无情,戏子无义。”
谢念莹并未说话,眼睛里却流露出认同的神色,她虽然有几分喜欢顾默秋,知道那人向来极有分寸,从不僭越半步,若不是她冒用了……想到这里她神色复杂的看了欢喜一样,见她手腕上光秃秃的,并无常戴的珠串。
“翠竹这话就不对了,我瞧着顾老板并无不是之处,咱们念莹小姐是北平望族的大家小姐,又要和聊城的袁少帅定亲,自是不能再与外男纠缠不清的。念莹小姐还青春年少,咱们这作下人的,须得好好为小姐的前途考虑不是。”欢喜开口说道,只不过刚说完第一句话,心下便忐忑起来,暗气自己如此沉不住,不过话已出口,倒不如好好杀杀那翠竹的锐气,“翠竹何必瞧不上顾老板,虽是下九流的行当,可人也是凭着自个的本事闯出了名声,就凭这个,顾老板就值得尊敬。你我二人不过是府中下人,莫要借着念莹小姐的名声,便兀自托大,忘了自个有几斤几两。”
“你……”翠竹似有不服,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谢念莹看着欢喜,心下有些复杂,上一世的欢喜唯唯诺诺,唯独对着庆喜和顾默秋的事儿才会显出倔强,现在的欢喜虽然性子变了一些,却依旧像上一世一般,维护着顾默秋的名声,着实,碍眼的很。“好了,不说这个了。欢喜,今个上午怎么丢下我一个跑去了戏院?若不是维钧送我回来,这路上怕不是会有什么意外呢。”谢念莹故作委屈的说道,眸间闪过一道光芒。
“都是欢喜的不是,欢喜自请在嬛春苑门口罚跪三个时辰。”欢喜清楚谢念莹的意思,这是要罚她不守规矩,与其任人宰割,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
“这……”谢念莹面上有些为难,“欢喜,我也是不想罚你的,可这嬛春苑自有它的规矩,就跪一个时辰吧。下次不要再犯了。”说完便起身去了内室。
“是,欢喜晓得。”欢喜朝着谢念莹的方向福了福身子,便朝着门口走去,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跪了下去,虽是初冬,欢喜跪在地上的时候仍是打了个冷颤,小声念叨着:“怎么就没忍住替顾默秋争了是非?怎么就没管住这张嘴?现在好了,午饭都没吃上,还得跪2个小时。”嘴上说着,心里却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那般轻松。如此,便当做还了方才的恩情罢了。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物,不该被翠竹贬得一文不值。
就像欢喜不曾知道她教训兰蕊一行人时,顾默秋已下台卸妆,听到了他们所有对话;此刻正在悦来庄和林书白吃饭的顾默秋也没想到欢喜会为了替他争辩而罚跪一个时辰。顾默秋正望着桌上的茶杯出神,今天的欢喜姑娘与从前有所不同,竟有些像年少时遇到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喂,你这厮方才听见我说的话没有?”林书白见顾默秋一直在发呆,也不同他说话,好气又好笑,将手掌放到顾默秋眼前晃动了几下,才见那人回过神来,忍不住打趣道:“怎么着,你瞧上那姑娘了?这都同我来吃饭了,心里还装着别的姑娘。顾郎真真地伤了奴家的心啊。”说罢,还故意翘起兰花指,佯装擦泪的模样。
“书白在国外学到的便是这些个不正经的?”顾默秋刚端起茶杯,便瞧见林书白方才做作的样子,嘴角微抖,手里的茶杯差点握不住,“当真与那逛街遛鸟的纨绔无异。”
“怎么会!默秋可得收回刚刚说的话,要不我可是不依的。”林书白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顾默秋会如此回答,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直冲脑门,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咳咳,我可是回来便来找你了,不过那姑娘好像与顾鸣相识,顾鸣还叫她妹妹。”
“那是庆喜姑娘的妹妹,也是谢念莹小姐的贴身丫鬟。”顾默秋说着,忽然想起了之前欢喜姑娘见到他,无不是死死低着头,一声不吭。而在他从谢府的荷花池里救人上岸,欢喜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她未看清自己的脸庞,可自己确实真切地看到她眼里的光彩,反倒给他一种所救之人并非是这个世界里的错觉。
“原来如此,这倒也说得通了。不过我倒是听说,我那便宜表妹对你有意,总吩咐丫鬟来给你送点心。默秋,我也是为着你好,不要对谢念莹动心,她不是你的良配。我虽无看轻你的意思,但谢渊此人极看中门第,断不会答应你们在一起。”林书白见顾默秋又开始走神,以为他对谢念莹有意,便开始认真分析利弊。
“我对谢小姐无意,也知名门望族讲究门当户对。我不过是一个戏子,又怎会不知天高地厚。”
“默秋,我不是那个意思……”
“书白,我懂。”顾默秋点了点头,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来告诉自己身份有别,不能肖想谢念莹,难道是他拒绝的还不够明显,还是让别人误会了?
“少爷,不好了,夫人疾终了!”一小厮跑进来,对着林书白说道。
“什么?”林书白像是没听懂一样,“你再说一遍?”
“少爷,夫人疾终了!”
“默秋你先回戏院罢,我得回家一趟。”林书白急忙站起身,刚要迈步,只见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在地。
顾默秋上前想要扶他一把,见林书白稳住身形,便收回手,“也好,你莫急,万事当心,明日我在去府中拜会。”
林书白点点头,便随着小厮离去。
顾默秋喝掉杯中的茶水,似是想起了什么,唤来小二,结了饭钱,提着一坛竹叶青回了戏院。
翌日。
欢喜跟着谢念莹来到林府吊唁这位亡故的夫人,听庆喜说,这位夫人是前朝格格,身份尊贵,可偏偏不到四十岁便香消玉殒了,着实可惜。欢喜打量着偌大的林府,到处挂着白幡,路过的丫鬟小厮皆双眼红肿,可见这位林夫人深得人心。
“欢喜,我的帕子落在马车里了,你去拿来给我。”谢念莹闻不得檀香的味道,刚想用帕子掩着鼻子,却发现怀里空无一物,便支使欢喜去取帕子。
欢喜应下,取到帕子之后,却在林府迷了路,转悠了一会,实在是走不动,便坐在台阶上,刚坐下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若不是老王爷一意孤行,意欢格格怎会忧思成疾,若当初随了格格的意,怎么会香消玉殒?”一个女声哽咽的说着,
“莫要说这样的话!那人是戏子!怎会让格格幸福?那人与格格私定终身,还想要私奔,幸而被老王爷追回,当年若是随了格格的意,只怕老王爷会变成全京城的笑话!”另一人厉声喝道。
“就算将那人打一顿也好,可老王爷净了那人的身,还打断了一条腿,第二日便把格格绑上花轿。格格心里苦啊,面上虽是不说,可心里每日都像是烈火烹油似的煎熬着。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王爷可是知足了?”
“快捂住这蹄子的嘴,小心被人听见,快带下去!”
欢喜刚要后退,就看见了几步外的林书白,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你都听到了。”林书白瞧着欢喜脸上满是尴尬,苦笑一声,索性坐下来,“来,坐会罢,正好我也想找人说说话。”
“那个,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迷了路,又恰好……”吃了瓜而已。欢喜没有说完下面的话,见林书白没有怪罪的意思,便大大方方的坐下来。
“意欢格格是我父亲的续弦,当年也确实是被迫嫁给我父亲的。”林书白叹了口气,“听说意欢格格当年是北平城最潇洒快活的姑娘,只不过花样年华爱上了如意戏班的名角叶生年,两人不顾世俗私定终身,并在一个雨夜私奔,可惜半路上便被老王爷追了回来。一个在二八年华做了续弦,另一个被净身断腿,双双毁了如花似锦的前程。”
“叶生年?”欢喜的大脑闪过几个片段:
叶生年看着眼前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心里欢喜极了,这是他最爱的姑娘,他的意欢格格……
……
谢念莹瞧着走路跛脚的中年男子,好奇地问顾默秋:“默秋,这人是谁?”
“这是我的师傅,当年京城如意戏班的名角,叶生年。”
原是如此,欢喜心下了然,难怪叶生年要顾默秋断绝父母关系才肯收他为徒,他是想留一个义子,传授自己的毕生所学,好在心上人想看戏的时候能找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却不想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女经此一事,再不敢看戏,还先他一步离世,何等的讽刺。
“欢喜,你怎么在这?三小姐等你很久了!”吉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
“吉祥,我迷了路,多亏遇到了林少爷。这是林……”欢喜刚要为吉祥引荐林书白,只见原本还有些懒散的少女立刻挺直了脊背,余光瞧了眼林书白,并无半分尊敬,“我晓得,林家大少爷嘛。快走吧,省的待会又被罚跪。”
“吉祥妹妹,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回见了您嘞。”
一声唢呐响起,在管家即将合上棺木的时候,“慢着!”顾默秋带着他的徒弟长生来到灵堂之中。唢呐骤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默秋的身上,那人穿着墨色的褂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感受不到众人的目光一样,带着长生跪在灵前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
“默秋,你师傅没来麽?”林书白望了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师傅说,林夫人未必想见到他,故人已逝,他便不来给诸位添堵了。默秋今日前来,只是替师傅还给林夫人一个物件,也算做个了结。”顾默秋说完从衣襟处拿出一块玉佩,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意欢的名字,无人可知玉佩的背面亦有雕刻得歪歪扭扭的叶生年三字。他将玉佩放在意欢格格的手里,随后合上棺木,连同她和叶生年的一切关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