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悦妹妹?谁许你这么叫的!”俞远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刚刚还是明媚、斯文俊秀的小少年,此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漠。
眼中升起一簇怒火,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他对姓周的,果然都没有好感!
周良炉也是个狗脾气,俞衡渠面前他不敢放肆,这是哪根葱,他怎么称呼秦悦关他何事?
“阿悦、妹妹。”
周良炉再次踩在俞远的底线上,生生唤了一句“阿悦妹妹。”
秦悦没好气道:“你闭嘴!”
没见阿远已经生气了吗?
她完全没意识到,认识了不过十来日,心中已经将小少年划成了自己人。
俞远斜了一眼偷偷往后溜的黄老道,心中冷笑一声,将脸上的怒气一收,慢条斯理道:“周公子,我听说你家的追灵盘丢了?我观你现在还有心情当叫花子游戏人间,想必东西是已经追回来啦?”
周良炉一愣,他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也不过前日才得到消息而已!
说完了丢失的法宝,俞远神情中带着些世家子弟的倨傲,透着股矜骄道:“阿悦,我出山门前刚刚学了一首诗,我觉得还不错,今日背给你听听。”
秦悦虽不知追灵盘背后的故事,却也不耽误她知道这事跟周良炉有关。
“诗?什么诗?”
此时此地跟诗能有什么关系?
没等秦悦再问,俞远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往外吐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啧!”
最后发出的这个“啧”就很灵性,周良炉一张脸上青青白白,好不精彩。
秦悦自然知道这首诗的出处,转念便明白了俞远要表达的意思,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周良炉。
又见他将周良炉怼得太过,赶紧转移话题道:“糟了,黄老道不见了。”
趁着几人打嘴仗的时候,黄老道滑得跟泥鳅样,早已悄悄遁走,此时连个人影都寻不到了。
俞远淡淡望了一眼黄老道消失的方向,跑就跑了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日姓周的在此,他倒不好再行逼迫,反正来日方长。
“罢了,阿悦,咱们先回去吧,师兄也应该快回来了。”
秦悦点点头,人没丢就成,不然俞大哥回来,她还真不知道怎么交代。
“周公子,我二人就先回去了,你住哪儿,等俞大哥回来了,我找人通知你。”
周良炉一脸阴沉地看了俞远一眼,可惜发作不能,咽下胸中气恼后,说了一个客栈名。
秦悦当即拉着俞远赶紧离开,三人分道扬镳。
待走得远了,秦悦十分不解道:
“阿远,你今日是怎么啦?为何当众揭周良炉的短?”
“怕是将他狠狠得罪了,以后遇见了记得绕道走。”
又补充道:“你可打不过他!”
俞远乖乖点头,忍不住冷笑一声嘲讽道:“阿悦不必担心,云中城这几日不知道斗成什么样子了,兄弟相杀,父子相残,好戏才刚刚开始,怕是没功夫来找我的麻烦。”
毕竟他才给周宗主送上了,长子意图忤逆弑父的“证据”,再加上心爱的小儿子此次差点丧命,他就不信周宗主不“震怒”。
秦悦大惊,“你怎么知道?莫非前些日子追杀周良炉的,是他自家的人?”
俞远忽然想到自己透露得太多了,赶紧装傻道:“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我猜这些话也是八九不离十。”
说到此处的俞远,有心跟秦悦说一说周氏的情况,她跟在师兄身边,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于是挑着能说的细细解释道:
“众所周知,云中城城主周显,极为宠爱青梅竹马的继室夫人,所以周良炉这个嫡次子水涨船高,在云中城比着周继望这个嫡长子也不差什么了。”
“可惜人各有志,周良炉似乎对少城主的位置不感兴趣,刚过弱冠之龄,便跑到江湖中做起了乞丐。”
“直到,直到前些日子被你和师兄所救。”
前世的周良炉可没这运气,直接死在了十三散人手中,连囫囵的尸身都没找到一个,他死后半年,周宗主伤心之下“病重”而逝,周夫人疯疯癫癫,云中城城主之位,易主!
秦悦消化了一下这其中的信息,仍有许多不明,不过身为女子关注点偏了偏。
“青梅竹马的继室夫人?既然是青梅竹马,为何先娶了别人?”
“因为咱们这位周城主贪心啊,什么都想要。”俞远语含讥诮,“头位城主夫人是难产而亡的,周城主正正经经给她守了一年丧,才娶了青梅竹马的继室夫人,外人倒是说不出什么。”
“可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总之,他家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这其中自然有他的功劳。
这辈子的周继望,别想顺顺利利当上云中城城主。
秦悦想起周良炉漂泊江湖,却不愿回云中城,“那这样看的话,周良炉倒是个难得的淡泊名利之人了。”
俞远沉默片刻,语气复杂道:“此人至少心中尚有良知在。”
周氏父子干的那些事,周良炉未尝毫不知情,他也不过是另一个黎霜霜罢了。
“阿悦猜猜,周继望为何要急着对周良炉下手?”
既然阿远这样问的话,秦悦决定不浪费脑细胞去想了,直接带着些八卦问道:“难道不是为了争夺城主之位?”
俞远见秦悦鲜活欢实的模样,脸上慢慢有了少年人特有的轻快笑容。
头一辈子他三十岁,这一辈子又活了三年,三十三岁的他面对十八岁的阿悦,一开始委实是复杂的。
好在瘴气林中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了,才没有露馅儿。
“不全是。”
他知秦悦无从知晓这些,他“师兄”一向将俞氏的君子之道做得很好,哪怕告诉阿悦这些东西,也只会点到即止。
“阿悦可知道云中城和皇族姬氏的关系。”
秦悦点头,身为玄门中人,少有不知道这件往事的。
俞远见秦悦知道,便直接点出要害,“姬氏皇族这一代绝嗣了,连个血缘亲近些的子侄都巴拉不出来,周城主打得一手好算盘,打算将自己的子孙选一个送过去,接管皇位呢。”
秦悦一脸惊讶,“皇族的人不能修炼,周家两位公子都不合适吧?”
至于孙子,并未听说周宗主有孙子辈出生。
俞远双眸藏着寒意,长叹一声:“皇族的人不能修炼是几百年前定下的,说不得云中城现在想毁约呢?”
毕竟他们家从乞丐祖宗开始,就想着称霸玄门,建立一个仙家王朝。
历代云中城城主,对此事都是野心勃勃,其中翘楚又属周继望。
头一辈子玉山俞氏,江州乐氏,上青宗接连栽在周继望手上,此人最后弄得整个玄门界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传承断绝堪比千年前的灭魔大战。
他阿爹最后更是选择跟此人同归于尽!
算起来,他的父母皆算丧生在周继望手中。
想到此处的俞远,好容易才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接着道:“阿悦,接下来的玄门怕是多事之秋,你跟在我师兄身边,一定要好好护着自己。”
此生占着先知的优势,还弄不死周继望和他的那一帮走狗的话,他就该一掌拍在自己天灵盖上!俞远在心中发狠。
秦悦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甚在意道:“阿远也太高看我了,我算哪根葱能卷到这些事里面,我以后一定离周良炉远远的,你放心。”
俞远一脸纯白,“我不过白吩咐一句,有师兄在,倒也不必我操心。”
他只要看着他“师兄”不受伤失忆就好!
头一辈子这二人阴差阳错,如不是他“师兄”受伤失忆,也不会得了那样一个结局。
还有那个黄老道,命师一脉,他能回到三十年前,跟三十年后的他不可谓不无干系,他现在这具身体身有绝症,注定活不过二十,那五年后,他会去哪儿?
是回到他原本应该在的位置,还是重新成为阿悦和师兄的儿子,亦或者化为乌有?
窥命之术,不妨学一些。
说完正事后,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推开门时,竟见到俞衡渠也回来了,双双大喜道:“俞大哥!”
“师兄,你回来了。”
俞衡渠也才刚刚到,见他们回来,叫过二人,“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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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诗》
第五十一章 脑补了些什么
二人落座,俞衡渠首先对着俞远问道:“东西可收拾好了?”
俞远极快地瞟了一眼俞衡渠,不敢让他师兄知道他这些日子没在,恭恭敬敬应道:“收得差不多了,只还有些日用物品没来得及收拢,一会儿拿上便能去找清雾师兄。”
俞衡渠点点头,嘱咐道:“下午就去客栈找你清雾师兄。”
俞远老老实实应了,察言观色,暗暗给秦悦使了个眼色。
秦悦知机:“俞大哥,黎家的事怎么样了?黎霜霜抓到了吗?”
俞衡渠摇头表示没有,却不肯多说,只道:“此事以后再与阿悦细说。”
俞远一听这话,这是在防着他?不应该啊?
俞衡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回去玉山老老实实读书,练剑,其余事情少掺合。”
俞远听着这一句隐隐警告之语,身体一僵,“师兄”先前放过他的那些小辫子,却并不表示他忘了。
不过,他注定是要让师兄失望的,这玉山,他暂时是不打算回了!
回来三年,够他做很多事了。
端了黎明这个周继望的第一走狗,他打算去会会乐心凡此人。
只是可惜自从乐心凡叛出江州乐氏后,行踪十分隐秘,他也不能确定其行踪。
“谨遵师兄教诲。”
俞远并不想再提起此话题,见他“师兄”神色稍霁,打算珍惜眼前时光,下次再遇他们也不知是何时了?
他看了看灶房的位置,却没见到徐端翠的身影,不出意外的话,是出去买菜了。
“阿悦,你跟师兄应当也不会在句容城久呆,你想好怎么安置徐姑娘了吗?”
秦悦也跟着看了一眼灶房的位置,此时颇苦恼道:“我倒是想一直雇着她,可我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总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跟着我风餐露宿,整日奔波吧?”
俞远眼眸盛着几分笑意,灵动狡黠,立马附和秦悦的话:“让她一个弱女子跟着你们四处奔波,的确不是长久之计。”
“可她一个女子,没地方可去,阿悦你又喜欢她的厨艺,不如,让师兄帮阿悦你先雇着?”
俞衡渠心中一动,脑中忽然不受控制的想到,将徐姑娘雇回去,阿悦是不是能同意跟他去玉山长住?
秦悦失笑,“让你师兄帮我雇着,不也还是跟着我们吗?有什么区别。”
俞远见他“师兄”若有所思的神色,但笑不语,端起桌上一杯茶细细品了起来。
俞衡渠脸上不知为何忽然带上几丝红晕,衬得人越发雅逸清隽,他此时十分肯定的对着秦悦说道:“阿悦,玉山上招厨娘。”
“我可以写一封推荐信,让徐姑娘去玉山做工。”
秦悦不解道:“你们家的人,不都练辟谷术吗?而且传言,每顿都是清水豆腐煮白菜……”
俞衡渠和俞远互视一眼,这是哪里来的谣言?
“阿悦,我家的人饮食清淡些,倒也不至于顿顿豆腐煮白菜。”
面对俞衡渠的解释,秦悦尴尬的笑笑,看来是她误会了。
“再者,玉山上各门各派往来频繁,玉山的待客之道,总不能让客人也吃豆腐煮白菜吧?”
好像是这个理,秦悦跟着点点头。
“人,我先替你养着,等你以后去玉山长住,就不用担心饭菜不合口味了。”俞衡渠微红着脸,如是说道。
秦悦连连点头,觉得这真是个极好的主意,等她以后发家致富了,没准能将徐姑娘再雇回来?
“我先问问徐姑娘,她如果同意的话,一会儿跟着阿远一起出发。”
其余两人皆道了一句好。
俞远十分珍惜眼下的时光,不舍道:“阿悦,你什么时候跟我师兄去玉山做客?”
秦悦想了想,不太确定道:“这个,还没想好。”
她得挣银子啊,哪有欠债的,光明正大跑到债主家蹭吃蹭喝,无所事事的?
她的良心不允许!
俞衡渠闻言也瞥向秦悦,上扬的唇角低了下去,“为何没有想好,你喜欢的厨娘,我已经雇去玉山了,你,不去吗?”
秦悦怔怔看了俞衡渠一眼,张了张唇,这里面是什么逻辑?她认真想了想,忽然道:“俞大哥,你家的待客之道也忒大方了吧!”
简直是壕无人性。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我去!”
“等我挣好了三千两银子,就去你们玉山呆上几个月,蹭吃蹭喝,简直神仙日子。”
俞远低笑一声,看了看他师兄带着些懊恼的神色,显然在阿悦那儿,三千两银子的坎是过不去了。
“那我在玉山上等着阿悦,到时候你要是无聊的话,走我师兄的后门,我带你去玉山书院里游学。”
秦悦一早听闻玉山道院中有一座玉山书院,只要通过山门前的测试,哪怕是没有灵力的凡人,也能进去游学。
不过,“你们玉山还兴走后门?”
你们不是玄门清流吗?
俞远意味深长道:“别人不能走后门,阿悦一定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