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说……”应宝珍没说出那几个字:“他那样……”
她难得又些羞赧,不好意思说出那几个字。
卫吉一脸骄傲:“这个瞒不了阿吉,阿兄每次路过街上的时候都要来饭馆看看,还会问我珍娘每日做了什么,他以前从不这样。”
“什么瞒不了?”老大夫从屋子里拿来伤药,好奇发问。
“就是阿兄……”卫吉正打算说话,被应宝珍利落地捂住嘴:“没什么,他的伤怎么样了?”
老大夫一边上药一边说:“伤势还好,待我敷了药再观察几日,这些天得熬些草药喝喝,这些日子他呆在哪里呢?”
“不妨事,”应宝珍只道:“济贫院已经重新修缮过了,容纳几个小孩子还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便好。”老大夫颇为感慨,他也知晓应宝珍自掏腰包给镇上的济贫院的事情,只觉得她心地良善,便也没再提卫吉方才说了什么。
见事情揭过去,应宝珍长叹一口气,给卫吉使了个眼色让他安静,便同老大夫说起往后济贫院的安排。
卫吉见她神色紧张,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闭上嘴。
应宝珍看看卫吉,觉得他可能只是会错了卫峤的意,揭过此事同小乞丐交代:“等会我送你去镇上的济贫院,里面负责照顾孩子的是顾姨娘,你去了她自然会安排你的生活起居,不必担心。”
小乞丐怯怯点点头。
他在隔壁镇子的济贫院呆过,因为笨拙不会讨好别人被排挤,最后被人诬陷打碎盘子被赶出来。
后来在街上流浪也不敢再回去,因为他知晓济贫院里的孩子们都不喜欢他。
里面的孩子都没人管,靠着照顾的姨娘发发善心给他们做饭洗衣,还会因为每月的饷银花光了得做活计。
女孩跟着姨娘做做绣活,男孩要出去在街坊上干些力气活。而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没人愿意找他,一日下来连几文钱都赚不上。
这里的济贫院也是那样的吗?他瞪大眼睛,想问又不敢问。
应宝珍看出他的害怕,安抚道:“别怕,顾姨娘人很好的。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到街上的应家饭馆来。”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你只说你要找应家珍娘,他们就会给你指路了。”
小乞丐愣愣地看她的眼睛,后知后觉点点头。
同济贫院的顾姨娘交接过,应宝珍带着卫吉回到饭馆里。
饭馆没开门,应宝珍惊讶地推开门。
院里亮着烛火,胡氏和李柔娘围着应窈,心肝心肝哭个不停。
应宝珍叹口气,知晓她们都被吓坏了,栓好门拴进去。
“阿娘,”应宝珍敲敲门:“我回来了。”
“快过来让我看看!”胡氏焦急出声,拉着她左看右看:“可曾哪里受了伤?”
应宝珍摇摇头任她打量:“我没事,阿娘,倒是阿吉受了点伤。”
卫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胡氏松了口气,看到卫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眼睛一瞪就开始骂人。
她怒火难遏:“你看看你一天天干得都是什么事!饭馆家里不呆只想着往外面跑。行,我知道你忙着进货忙着给济贫院忙活,你能不能考虑你娘我的感受?”
“白日里遇见那些事,你知道为我和你嫂子听了有多担心吗,没了你你娘我怎么办啊?”胡氏越想越气,眼泪都要流下来:“你且悔改罢!”
她们原本在饭馆里忙活,等着应宝珍接应窈回家吃饭。结果应窈一脸惊吓地回家,说她带着卫吉去医馆看伤了。
胡氏深觉不对,问应窈看什么伤去。
应窈避重就轻,把白日的事情挑着说了,只说在街上遇见了一个欺凌弱小的少爷,劝诫几句,后来那少爷竟要对她们动手,所以卫吉才受了些伤。
胡氏继续问,可应窈有些魇着说不清楚情况,颠倒反复让胡氏和李柔娘更加焦急。
李柔娘也点着应窈的鼻尖说她:“今日可是让我急坏了,怎生怎么让人不放心?”
应窈含含糊糊应声。
“阿娘我错了,”应宝珍听出她的焦急,诚恳认错:“我也是太着急了,才同他们起了纷争。”
她向应窈使了个眼色,一起扒在胡氏身上撒娇卖痴:“阿娘,我今日也受了惊吓。”
“哎,”胡氏被她们扒着不放,又听她们有意卖乖,只得叹气:“没有下次了。”
应宝珍疯狂点头。
胡氏知晓她有主意,拿她没办法,只道:“吃饭吧,我给你们煮了鱼羹。”
休沐日过后,应窈照常去郑夫子的书塾读书,只是李柔娘放心不下,总要同应宝珍一起接她上下学。
胡氏对应宝珍看得也紧,不厌其烦地同她念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应宝珍知晓她只是担心自己,只得默默应声。
不过宋琛的事情就此揭过,她本来还在想若是他们真的找上门来自己该怎么办,等了良久也没等到后文,索性松口气。
应窈经过此事后又沉默许多,不过在书塾更加勤奋。胡氏和李柔娘只当她受了惊吓,应宝珍却叹口气。
她只能通过系统给的资料去了解应窈的前世,却无法真正感同身受,也不能直白了当地安慰她。
不过总得走上这么一遭,应宝珍便随她去,并不拦着她刻苦。
一连过了几日,应宝珍才得闲,想带着她们出门放松一下。
镇上有去踏青游春的习俗,胡氏觉得今日家中时运不好,便张罗着要去寺庙上一炷香。
寺院门口围了不少人,皆是来祈福上香,听长老解签的。满脸劳苦痕迹的农人祈求家中万事顺意,羞怯的少女祈求如意郎君……千人千面,皆有所求。
胡氏捐了香火钱,从小和尚手里抽了签,认真地听他解签,还给家里人都买了符箓求福。
应宝珍本来还想说用不着,瞥见和尚善意的微笑,便把话咽下去。
不管结果如何,心意到了便可。
寺庙很有些年头了,佛祖的铜像也有些掉漆,有些斑驳,依旧法相庄严,让人生畏。
经文念诵声不断,袅袅炷香氤氲,应窈心情平复下来。
她本不想来,被应宝珍生生从屋子里拽出来,好说歹说让她跟着一起去。
煌煌钟声下,应窈神态虔诚地上了一炷香。
若是上天保佑,她想,那就让我得偿所愿吧。
第21章 问心
卫峤在仲夏末返程,风尘仆仆地回到镇上。
少年人长得快,较启程之日他倒是长了些许,也瘦了,下颌线条更加明显。
他穿着便于行走的暗色短打,面上带着不甚明显的擦伤。神情冷淡,少了那一份浮躁气息,整个人如出鞘利刃般锋利。
漫长时日的颠簸让一行人疲惫不已,他们在吴掌柜处领完了赏钱交差后离开赌坊。
卫峤倒是被吴掌柜留下,打算问他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低眉敛目,一一说了所见所闻。
“我们按聂大哥的安排赶路,白日不停,一直等到同人交接也不敢松懈,路上也并未碰见任何马贼匪盗。”
卫峤顿了顿:“在客栈歇脚时倒是遇见一队北疆行商,行迹颇为可疑,看着都像是沾过血的练家子。”
“哦?”吴掌柜老神在在:“北疆游商活跃,路上难遇见眼馋货物的贼寇,他们会些功夫也不罕见。”
他撇去浮沫:“你可曾看过运送的货物有哪些?”
卫峤谨慎地瞥一眼面容舒缓的吴掌柜,应道:“未曾。”
趁着聂三等人不注意时他当然偷偷看过,不过都被箱笼遮掩地好好的。还是趁陈柯吃醉了酒时问出来的,是长柳营里打造的一批火铳。
长柳营是青州州牧麾下的军营,军机森严,何况火铳还是官府严禁私藏的武器,怎么会落在吴掌柜手里,还被他押运?
吴掌柜如何能得到这一批武器,难保不是同长柳营里的将士有勾结。卫峤心头惊涛骇浪,近年来北疆人蠢蠢欲动骚扰边关,若是长柳营也有漏洞,青州城守卫何在。
在镇上开赌坊招揽钱财,甚至勾结官府都无事。可这把手伸向军营武器,偷运走私,便是要动摇国本,意图谋反的大事了。
知晓这一点后他对吴掌柜怀疑更甚,再不敢向陈柯打听,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吴掌柜讶然地抬抬眼睛:“你不疑心那里面是什么吗,我又为何要送到外边去。”
卫峤摇头:“您自然有您的理由,卫峤只需依言照做即可。”
吴掌柜却摇摇头,问他:“你知晓我为何看重你吗?”
卫峤敏锐地察觉出他话里有话,斟酌道:“卫吉不知。”
他亦不知晓为何吴掌柜单单挑了他,甚至于称得上是在培养打磨他。
吴掌柜给自己续了杯茶,看着蜷曲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慢慢开了口:“我见你第一眼,就知晓你是个可造之才。”
卫峤闻言有些惊讶,不知为何吴掌柜突然说起往事。
吴掌柜没解答他的疑惑,只是继续说:“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才十来岁,拖着个还在流鼻涕的弟弟,到处找人家给你活计干。”
卫峤思索一番:“是的,遇到您时我爹娘染了急病去世,家中无甚余钱,只得给人干活讨些生计。”
“我记得卫吉也不是你的亲弟弟,”吴掌柜施施然开口:“那时你自己也吃不起饭,为何还养着个傻弟弟。”
卫峤沉吟片刻:“阿吉的确痴傻,但他怎么说也是我的弟弟。既然他喊我一声阿兄,我就不会抛弃他。”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从前的事,他爹原是镇上的胥吏,同带着卫吉的寡妇搭伙过日子。卫吉天生痴傻,总是呆呆傻傻地跟着他。
原先他并不喜欢这个痴傻的弟弟,毕竟因为他爹和后娘都要起早贪黑干活挣钱,给他买各种汤药治病。
但当时才五六岁的卫吉却穷追不舍,后娘攒下许久的钱给他买的糖果子要留给自己,攥在手里融化了黏黏糊糊的也要递给他吃。
卫峤也不是什么天生冷血的恶人,自然接受了这个痴傻天真的弟弟。
奈何天不遂人愿,爹娘因着操劳过度染了急病,没过几日就死了,留下家中尚未长成的卫峤和痴傻的卫吉。
那个冬日真冷啊,家中柴火早已烧尽。又逢大雪封山,卫峤没办法上山砍柴,只好狠狠心把家中箱笼等物什当成柴火烧了。
可他们家徒四壁,烧完了箱笼什么都不剩了,他只好和卫吉裹在旧棉被里,互相取暖。
卫吉虽然懂事,可是又冷又饿他一个小孩子也撑不住,卫峤只好拖着沉重的身体去街坊里找活计干。
他年纪虽小,可是人机灵,长得又讨人喜欢,不少铺子主人愿意雇他跑跑腿送东西,酬劳是几文铜钱或是一碗热粥。
可那日是在太冷了,午后也没有人开门,卫峤裹紧旧袄子,走遍整条街也没找到愿意雇他干活的人家。
卫峤也不知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知道他越来越累,累到甚至感觉不出冷,只想躺在雪地里好好睡上一觉。
那年青州城下了最大的一场雪,镇上没有人愿意出门,无一不是裹着厚棉被烤着炭火,在家中安稳入睡。
没有人注意到他在雪地里艰难行走的瘦小身影,积雪早已深深漫上他的小腿。
卫峤太累了,他眼前迷迷糊糊出现温暖的炭火和热腾腾的饭食,他一个踉跄想扑过去,却只栽倒在积雪里。
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冻死在雪地里,可他想到在家中等候的卫吉,强撑着眼皮不想睡过去。
可卫峤的确撑不住了,梦里的温暖那样触手可及,比他挣扎求生要容易得多,让他慢慢闭上眼睛。
也许他真是命大,睁开眼睛竟然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枕里,头顶是摇晃着的流苏。
屋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他醒来还问他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卫峤还以为自己在梦中,直到屋里的人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吴掌柜的声音似乎与几年前重合,卫峤只听到他问:“若是我能给你荣华富贵,你愿意给我卖命吗?”
荣华富贵对一个在雪地里快要冷死饿死的孩子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当时的卫峤看着热腾腾的饭食,坚定地点点头。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能让他活下去就好。
那个救了在雪地里快要冻死的人就是吴掌柜,他把卫峤带回赌坊,供他吃喝,要他给自己做事。
卫峤也就此成了赌坊的打手,从一开始被人嘲笑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到现在那些赌客都怕他,说他是个活阎王。
他并不后悔走上这条路,毕竟他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卫吉。
他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眼下,吴掌柜又问他:“你可想跟着我干一番大事业?”
卫峤拱手作稽,深深一拜:“卫峤愚钝,还请掌柜的明说。”
吴掌柜这些年已经很少出面管事,他也没有见过他这样凝重严肃的神情。
吴掌柜没得到明确回答却笑了,满意道:“我看中的就是你的性情。”
他道:“封狼居胥,挣得一身功名,自然是人人想求的。可太平盛世哪来那么多机遇,人啊,要的是乱世出英雄。”
卫峤心中警铃大作。
第22章 试吃
应宝珍从卫吉那里听到卫峤已经回来的消息。
彼时她正忙着动员全家准备新鲜菜式,又要应付饭馆生意,忙得天昏地暗。
看着卫吉天真单纯的眼神和还没好全乎的伤口,应宝珍不免生出几分愧疚,磨磨蹭蹭问他哥有没有空闲来吃个饭。
她左思右想想不出来卫峤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干脆请他来饭馆吃个饭,顺便也可以看看新出的菜式合不合镇上人的口味。
按照传统席面置办,一桌十来个人,十五道菜并茶食点心。虽有胡氏相助,但应宝珍还是想在菜式上面多花一点心思。
卫吉听了她的话当然没有异议,回去就同卫峤说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