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遭逢了此事。
悲恸也一阵阵席卷她的胸膛。
慕容婉主持着一应丧仪,面上清冷。
第二日,天亮了。
她在永璂肩上,靠了一夜。
慕容婉太疲倦了,眼睛酸涩涨得紧,何时睡了都不晓得。
被她靠了一夜,为了让她睡得舒服,永璂都不敢动弹。
眼下整个半身都是麻的。
太阳升了起来。
慕容婉一身缟素。
永璂也一身缟素,说来给足了阿巴嘎部尊重。
光打在他的身上,慕容婉看着他,眼里露出了些许温情。
“谢谢。”慕容婉说道。
*
李莫愁和慕震天听到索诺木喇布坦去世的消息,立马从钱塘县起身,快马加鞭前来吊唁。
风尘仆仆到来时,尸体已入殓。
没见得老伙计最后一面。
慕震天一脸哀戚,心中一片丧然。
慕震天和李莫愁祭拜了索诺木喇布。
瞧着一身孝服的慕容婉,忧心她生父去世,心情沮丧。
正要出言安慰。
搜肠刮肚半晌,寻摸不到说辞,最后拍了拍慕容婉肩膀。
*
天空明朗。
慕容婉坐在石头上,看着草原。
李莫愁走到她身侧。
“你有什么打算。”
慕容婉没说话。
李莫愁继续道。
“回镖局?”
慕容婉摇了摇头,轻声道。
“没作打算呢。”
说罢了,又接着道。
“总会有一双手推着你走,但走到哪儿就不得而知了。”
李莫愁自出了古墓,江湖游荡,身似浮萍,对她这话深有感触。
只是疑惑,慕容婉为何能生出这般感悟。
李莫愁感觉得出,她不想回京城,也不想回镖局。
既是个无解之问,再追问也无甚意义。
转了话头。
“你打算查杀害索诺木喇布坦的凶手么?”
慕容婉不语。
查了又如何,不查又如何。
水落石出总该在它水落石出的时候水落石出。
真相只会在它想浮出水面的时候浮出水面。
终结便是在该终结的时候终结。
这一世被慕容婉活得,有几分宿命论的味道。
瞧着她久久不语,李莫愁晓得这又是一个无解。
“罢了,早些歇息,身体总是最重要的。”
她再次拍了拍慕容婉的后背。
慕容婉点了点头。
夜色深沉,灯火不算明亮,但也瞧得见物。
李莫愁消失在灯光夜色之中。
*
慕容婉在草原上待了三日。
推着她走的那双手就来了。
圣上下旨兹念博尔济吉特丧父,即刻入京,养于和亲王弘昼嫡福晋吴扎库氏膝下,悉心教养规矩。
四年后与十二阿哥永璂大婚。
永璂和慕容婉同李莫愁、慕震天也顺路。
便一道回去了。
回去前一夜,鼐布坦常忠狠狠地警告过永璂一番,让他好好待慕容婉,若是欺负他的妹妹,便绝不会放过他。
也是为慕容婉撑腰。
乾隆皇帝虽让她住在和亲王府,养在嫡福晋膝下,却并没有说让她认和亲王夫妇为阿玛额娘。
毕竟她是蒙古阿巴嘎部扎萨克郡王的女儿。
她有自己的生父。
*
慕容婉到了城门外。
和亲王府的几个小厮婆子久久在那候着。
婆子迎她入轿。
她遥遥望了眼李莫愁和慕震天。
冲他们挥手作别后,便上了轿。
入了京。
街市繁华,人烟旺盛。
永璂没同她一道,随着走了半路,见没生什么新事端,便回了宫。
过了半日,到了和亲王府。
从帘子缝隙,见得正门上头有一大匾,匾上书——和亲王府。
门外头,站着三五个小厮奴仆满脸堆着笑,换下原先抬轿的小厮,又抬起轿子迎着她入了府。
绕过照壁。
行了一段路,过了垂花门,算是入了内院。
和亲王夫妇同家里头的少爷在那迎着。
白小花也在一众仆从中。
放下轿子。
一个老嬷嬷撩开湛清色的轿帘,上前扶住她下轿子。
慕容婉入目便瞧见和亲王穿了一身青衣袍子。
福晋吴扎库氏梳着两把头,没装饰花钿、步摇,着杏色散花裙,外面罩着石青色银鼠褂。
夫妇俩腰间系着同款月白色玉佩,料想是恩爱的。
知道她新丧父,和亲王夫妇、府里的姑娘少爷,下面的奴婢仆从,打扮得均是素净。
和亲王平素荒唐,但从接引她这事儿来看。
是胸有沟壑、张弛有度的人。
一应礼节说不得教科书般规范,却会让人温暖舒服。
吴扎库氏一颦一笑均是尺度得宜,礼节得体。
“容婉,在这府上有何需求尽管给福晋提。”和亲王笑意盈盈道。
终究是男子,说罢,便寻了由头离开了。
和亲王走后,吴扎库氏上前握住慕容婉的手,笑得一脸慈爱。
“可怜见的姑娘,来了我们府上便是如同自己家。若是府上这几个皮猴子惹了你,大可跟我说道,我给你治理她们。”
慕容婉笑了笑,“福晋说笑了,几位贝勒爷都是芝兰其室,瞧着便是金玉其心。”
听得慕容婉的话,吴扎库氏眉眼一笑,显然更满意她了。
*
第二日
下了朝。
和亲王弘昼来到吴扎库氏住所迦恩堂。
屏退了下人。
脱了石青色的朝服,吴扎库氏接过袍子挂了起来。
和亲王弘昼性子荒唐,却甚得乾隆皇帝喜爱,特被赏赐可以穿金黄色绣祥云龙纹的朝服上朝。
和亲王只逢重要节日才穿,平日里那朝服便收起来,只穿石青色四爪蟒纹朝服。
这朝服,按理说是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一级穿的。
“你瞧着那新来的蒙古格格如何。”弘昼摸着扳指,瞧不出神色,问道。
吴扎库氏回道,“这位格格名中也一“婉”字,同我们家和婉也算有缘分。”
说道这处,吴扎库氏眼里透着些许凄凉。
弘昼摸了摸她的手,嘴角扯过一缕惨然。
吴扎库氏也握住他的手。
多年来共度风雨,这是夫妻俩间的安抚。
许久,吴扎库氏收拾心情,继续道。
“又是阿巴嘎部扎萨克郡王独女,听闻圣上要将她养在王府四年,她心头便生了亲近之意。”
“我膝下便是只有阿婉一个女儿,还……”
说到这出,嗓音带着哭腔。
怎生也说不出口早逝二字。
和亲王弘昼抱住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吴扎库氏顿时泣不成声。
她膝下只有和婉一个嫡女,也是整个和亲王府里唯一的姐儿。
自幼养在先帝纯懿皇贵妃膝下,封为和硕和婉公主。后来嫁给蒙古巴林部郡王长子。
六年前去世。去世时,不过才二十七岁。
当时消息传来,和亲王福晋刻下便受不了,当下晕厥,醒后更是哭得痛彻心扉,一连半年心神恍惚,寝食难安。
第 43 章
*
入了和亲王府,慕容婉便不肯多说一言。
她倒不是怕自己行走江湖,不懂贵胄人家的规矩。没见识行差错,恐丢了脸子。
只是近一年的经历,她颇有几分心力交瘁,精神疲惫。
且只一打眼,她便从内心觉得,王府宫廷的日子不适合她,更没得心思深入了解。
和亲王府后院还算简单,只有两位侧福晋章佳氏、崔佳氏。
两位侧福晋的家世也算不错。
和亲王有八个儿子,其中六个儿子都是嫡福晋所生。
和亲王仅有一嫡女,和硕公主和婉,也是嫡福晋所生。不过六年前去世了。
吴扎库氏将和亲王后院牢牢控在手中。
和亲王也亲近吴扎库氏,绝不宠妾灭妻,给足了她嫡福晋的荣光。
和亲王为人也浪漫,总会给福晋准备各种小惊喜。
在京圈,和亲王府算得上是清净府邸。
慕容婉身在如此干净的王府中,仍觉得不得劲,料想现在的她是不欢喜这样金贵的日子。
如果是刚穿过来的她,比起江湖,她合该更欢喜宫宅日子。可见现在的她,不适应这种生活。
索性也不乐意多生是非,大面上过得去便可。
府里众人往日不曾见过慕容婉,自是不晓得她昔日性子。
谁也料不到她性情大变,只当她惯来清冷。
关于慕容婉过去身世的各种传言。
半真半假、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也层出不绝。
王府院里的人从主子到奴仆,由上到下也好奇这个新来的蒙古格格。
有时心痒难耐也想跟正主打听。
譬如她真曾行走江湖么?
这格格性子冷。
跟谁都处得淡淡的。为人处世倒挑不出错。
他们关系没达到那层亲密程度,也不好多嘴。
吴扎库氏一早便敲打过底下管事的,让他们管好手下人不准在容婉格格面前说三道四、探东听西。
“格格便是蒙古阿巴嘎部落刚去世的老郡王索诺木喇布坦的嫡亲女儿博尔济吉特容婉,未来的十二福晋。”
“但凡说了碎嘴话儿,惹了容婉格格,他们便是打板子发卖了都是轻的。你们这群管事的也脱不得干系。”
丫鬟婆子小厮被管事的恫吓过,再好奇,也只得将克制着。
只是任凭如何压制好奇心,同慕容婉打交道时,眼神中中总似有若无地透着几许探究。
王府的贝勒们也被和亲王夫妇耳提命面不准过问。
*
吴扎库氏自见了她,便心生欢喜。
纵然慕容婉性子冷淡。
观察数日,也晓得这孩子性子澄明,这份子亲近更甚了。
慕容婉在和亲王府,待了不过数旬,便入了冬。
这年冬日,雪下得甚重。
连下了几天,地上白皑皑地压了三四尺深。
慕容婉穿着月牙白面狐狸里的鹤氅,站在院子前,瞧着外头的雪。
白小花手中拿着暖炉站在她身后。
入冬日前。
吴扎库氏就给遣人送了过冬的衣物。
都是精心挑选的。
大氅,熏炉,暖被……
自慕容婉过来,吴扎库氏没送她簪花步摇等首饰,但吃穿用度上都精心待着。
她惯是清简,又正值守孝期,打扮素净,不穿金戴银。
白小花自幼便跟在慕容婉身后。
慕容婉性子陡变,她看在眼里,最是清楚。
左不过一年光景。
外头飘着雪,白小花打量着慕容婉的面容。
有几分苍白。
慕容婉皮子本是白嫩,幼时,她便对自己身体精心养护。
后入了江湖,形势所迫,不得已皮糙肉厚了。
眼下养在和亲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不见太阳,数旬,又白净了。
只是多了几分憔悴。
白小花站在一侧,算不得战战兢兢,此情此景,心里免不得跟着生出几分寂寥。
慕容婉从镖局来到京城,心情一直不大好。
刚过来的时候,吩咐白小花帮着打理一些铺子庄子。
后扎萨克郡王病重,她去蒙古,她继续帮她打点庄子铺子。
*
这日,吴扎库氏约了慕容婉一道吃茶。
三个丫鬟,两个嬷嬷在一侧侍奉。
吴扎库氏手里头拿着书卷。
《清文合蒙古鉴》六个大字袒露在外。
这书名倒陌生。
她原以为,吴扎库福晋是会读些话本。
吴扎库氏瞧她眼睛一直盯着书瞧。
掩唇笑了笑,将手中书卷递给了慕容婉。
拿起来翻阅,一打眼便晓得,这是本学习蒙文的辞典。书后头满蒙合璧附有按满文字母顺序编排的满文。
慕容婉这些日子也跟着先生学习蒙语。
这一世,学习上她素来不精心。
读读诗词,心中所想却是另一番体悟。
前世学多了,掉书袋子的活儿干多了,潜意识中终归有些厌恶了。
说来在前世她的整个家族中,便是只有她干得活儿,没什么落在实处的意义。当然这事儿也得辩证着看。
她初来这个世界,不想走镖于江湖之中谋生,也曾想过,若不是镖局之女,或许更好。
跟着走镖,走出了象牙塔,见识了不一样的世界,切实理解了三百六十行的意义。
眼下,过惯了“实在”日子,眼下倒是觉得别扭着。也说不清道不明这些些反常矛盾心思。
“我自幼长在京城,会说些满语汉语,蒙语也学过,但学得不好。”
吴扎库氏说到这儿,不免有几分赧然,抿着嘴儿轻笑笑,继续道。
“这些日子,见得你跟着先生学蒙文,便想起来这本书,也就拿起来读读。”
说道此处,吴扎库氏吃了一口茶。
慕容婉也跟着吃了一口茶,继续耐心地听着吴扎库氏说。
吴扎库氏放下茶盏,慕容婉便将书卷还给了吴扎库氏。
吴扎库接过书卷,递给了一旁的嬷嬷后,便继续讲道。
嬷嬷接过书卷,收了起来,又站在一侧,一路动作轻手轻脚。
“自入了京,蒙古八旗贵族也不大重视学习蒙语、蒙文。圣祖爷便令了官员用蒙文译《御制清文鉴》,体例类目均同它一致,历时七年,这书才算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