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匹马时,安舒笑容绽满全脸,但她没在马背上看到凤北诀,只看到马鞍上放着一个头盔和一把佩剑。
佩剑还没有剑鞘,泛着幽光的剑刃就这么横在马背上。
安舒笑容僵住逐渐淡去,伸着脖子往后看,直到长长的队伍从眼前走完,也没有看见凤北诀的身影。
“秦训,王爷为何没在?”安舒意识到事情不对,为什么镇北王的马走在最前头,镇北王却没在马上?
她还幻想着自己站在人群最前,极为显眼,镇北王骑马归来就能看见她,或许她可以与镇北王同乘回府。
没想到镇北王根本不在队伍之中。
更让安舒不安的,是马背上的头盔与没有剑鞘的佩剑,这两样东西,可能是镇北王的。
她心中慌乱不已,什么情况下才会人不在东西在?
秦训面色沉着,“属下不知。”
“回府。”安舒转身拨开人群往回走,不管事情如何,总要有人来镇北王府通报。
回镇北王府不久,就有将士牵着那匹黑色战马来到门前,不入王府,让人通报之后站在原地等候安舒。
安舒从府内出来,将士见礼道:“末将刘云,护送镇北王回府。”
“镇北王在哪里?”安舒努力让自己平静,但声音微微发颤。
刘云身边的士兵上去,手中托着一个茶盘,上面盖一块红布。
安舒颤抖着手揭开红布,一瞬就红了眼眶。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可她根本不愿意相信,抱着不知所谓的侥幸,希望一切都是她多想。
茶盘上放着四样东西,一个头盔,一把长剑,一片胸甲,以及一条断臂。
凤北诀离开那日,是安舒亲自为他穿的铠甲,安舒认得,这胸甲与头盔,正是凤北诀之物。
经过一个月的路程,那条断臂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散发着无法言喻的气味儿,安舒看不出这是不是凤北诀的手臂,却紧紧盯着不放。
断臂手掌紧握成拳,从中露出一角黑色的布料,布料上有一丝金色。
安舒缓缓伸手,捏住那一角布料,好似用尽浑身力气才把它从断臂手掌中拿出来。
这是一个荷包,黑色为底,金线刺绣,图案为身形肥胖的玄武,和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
正是安舒绣给凤北诀那个。
安舒再也绷不住,泪如雨下,脚下一软几欲跌倒,云裳云衣忙上前左右扶着她。
刘云拱手:“王妃节哀顺变。”
秦训双眼血红,却保持着冷静,问刘云:“这是怎么回事?”
刘云闭目,“镇北王他……被乱党打下山崖,山崖陡峭,李将军命人搜寻多日,只在崖下找到这些。”
秦训声音嘶哑,“既然没有尸首,怎么能确定王爷身亡?”
刘云叹了口气,“那处山崖极为险峻,落崖之人无一生还,不少士兵生生摔得粉身碎骨,镇北王生还的希望……极为渺茫。”
秦训跟了凤北诀十年,不信凤北诀会死,转身对安舒道:“王妃,属下这就收拾行装,前往事发地找寻王爷。”
刘云道:“这位壮士,恕我直言,你腿脚好像不灵便,去了也是枉然,请王妃和壮士放心,李将军没有放弃,留了大队人马在凉岗,下令直到找到镇北王为止,若镇北王活着,定能将他寻回。”
秦训看了看哭得撕心裂肺的安舒,对刘云道:“多谢刘将军,不便招待,刘将军莫怪。”
刘云摆手,对安舒抱拳,“末将告辞。”
说完,便带着士兵离开了。
秦训让人将马牵回马厩,双手捧着那个茶盘,“外面风大,先扶王妃回府。”
安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只是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沾满尸臭的荷包不放。
镇北王说过等他回来,发过誓再让她担心就是狗,怎么可以食言?
难道镇北王逃不脱死亡的命运?那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苏醒过来?
秦训处理好一切,来到长辉院,问云裳:“王妃怎么样?”
云裳眼睛微红,“王妃还在哭,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秦训不再接话,跨进门去,看到安舒跪坐在地趴在床边抽泣,手里紧紧捏着那个荷包,好似闻不到令人作呕的臭味。
“王妃。”秦训站在安舒身后,叫了安舒一声,却不知接下来如何开口。
安舒哭得思绪都有些混乱,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觉得要是镇北王从来没有苏醒就好了,何必要醒过来说些谎话骗她!
骗得她如此难过。
第052章
秦训蹲身下去,伸手去拿安舒手中的荷包,“王妃,这个荷包脏了,王妃这样容易染病,属下让人清洗干净再送来给王妃好不好?”
瞬时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压向安舒,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泪眼通红看向秦训,“他死的时候抓着我绣的荷包啊……摔得四分五裂都不曾放开……”
翌日,凤安瑾颁布圣旨昭告天下,镇北王剿灭乱党战功卓越,在乱党尽灭当日,以身缠斗生死未卜,皇帝御批重金悬赏,只要救治镇北王或是找到镇北王尸首,便重重有赏。
另加封镇北王荣誉德耀封号,赏赐家人黄金千两。
凤安瑾将南疆平乱的大部分军功都论在了凤北诀头上,毕竟,死人不会功高震主。
而李全,被镇北王以身殉国的名头盖得一干二净。
给凤北诀的加封圣旨,是凤安瑾亲自送去镇北王府。
凤安瑾御驾从西门街经过,竟是捧着圣旨徒步前往,数十位宫人皆手托赏赐之物,长长一排跟在凤安瑾身后,缓缓朝镇北王府去。
世人看在眼里,无不感叹凤安瑾与镇北王君臣情深,镇北王殊荣耀世。
凤安瑾走到镇北王府门前,安舒作为镇北王妃,只能出门迎接,跪叩皇帝圣恩。
安舒双眼红肿,强打着精神,三拜九叩,“臣妇代镇北王谢陛下隆恩。”
凤安瑾忙虚扶安舒,“皇婶请起,皇婶伤心过度,便不要在意这些虚礼,朕前来只是慰问一二。”
安舒懒得多说,嘴上说得好听,不要在意虚礼,那她第一次跪叩怎么不拦着?等她跪了三次才来说这些场面话。
许长史让人接手赏赐,凤安瑾与安舒一同走进正堂,又是一番虚礼才坐定。
凤安瑾开口道:“朕听闻皇婶从昨日便哭到现在,皇婶小心身体,皇叔生死未卜,虽然生还的希望渺茫,但也不是全无希望,只要一日没有找到尸首,就还有机会,这道悬赏圣旨永不撤销,直到找到皇叔为止。”
“多谢圣上。”安舒眼神有些飘散。
凤安瑾打量着安舒,“皇婶为何如此伤心?可是因为从断臂上取下的荷包?”
“嗯……”
凤安瑾道:“就算断臂手中拿着皇叔的荷包,也只能证明皇叔断了一臂,或许人还活着。”
安舒不胜其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手臂都能生生摔断,人还能活着?皇上到底想说什么?若是没事,恕臣妇先行告退。”
她也希望镇北王活着,比任何人都希望,但手臂都摔断了,比手臂更沉重的身躯能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去想,说服自己不要放弃,结果凤安瑾总是提断臂与荷包,说得她心烦意乱。
“是朕叨扰了,皇婶节哀顺变。”凤安瑾善解人意,一点也不责怪安舒的怠慢,摆驾回了宫。
他今日去镇北王府,主要是为了跟安舒亲口确认,那条手臂就是凤北诀的。
安舒说得没错,手臂都能生生摔断,人怎么可能完好?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直接下旨接管北疆政权便是。
安宁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些失望。
凤安瑾曾问过,这世上真有男人愿意为了女人放弃一切吗?她也以为凤北诀不会为了安舒舍弃自己的命,以为凤北诀会率兵杀回京城,没想到凤北诀如此不堪一击,这么简单就坠崖身亡。
可惜了,要是凤北诀率兵杀回京城,说不定能战胜凤安瑾。
到时候安舒身死,凤安瑾被凤北诀斩杀,凤北诀孤身一人存活于世,她就算是为凤霄羽报了仇。
……
李全留在南疆的人马,在崖底顺河搜寻了一个月,又捞出些腐烂成森森白骨的残肢断臂,一具缺了左臂的尸骨上,松松垮垮挂着凤北诀坠崖时的衣物。
带队搜寻的将领丁连放将尸骨收敛,马不停蹄赶回内京复命。
与此同时,镇守北疆的将领接到圣旨,圣旨言,凤北诀身亡,北疆政权与兵权由一国之君接管。
不过,自凤北诀重伤昏迷至被接回内京一年有余,北疆的掌权者逐渐成了云麾将军齐元盛,权利的滋味儿,一旦尝到便食髓知味,不是那么容易放手。
齐元盛以没有镇北王令牌作为兵符调度为由,拒绝归还兵权,北疆偏远且重兵驻扎,他完全可以效仿镇北王,自成一政,凤安瑾奈何不得。
凤安瑾收到此消息,额上青筋暴起,阴郁坐了半晌,事到如今,就算翻遍凉岗找到凤北诀的令牌,恐怕云麾等人也不会轻易归还政权。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寻到凤北诀尸骨,北疆那群莽夫又开始作乱!
听说找寻凤北诀的丁将军回京,安舒心脏猛的跳了一下,而后归于平静,问秦训:“找到了吗?”
秦训不敢开口,安舒瘦得皮包骨头,仿佛随时都能散架,他怕这个消息将安舒彻底压垮。
两个月下来,安舒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形容枯槁。
秦训看着安舒一天天消瘦,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他请了醉仙楼的大厨到府上,日日变着花样给安舒做吃食。
安舒并没有不吃,反而每天都强迫自己吃东西,有时候吃到反胃,但没有任何起色,体重不见增长。
安舒抬眼看着秦训,一双眼睛大得吓人,“说吧,我撑得住。”
秦训觉得自己开口艰难,“找到了,一具断了左臂穿着王爷衣裳的尸首。”
“尸首运回王府了么?带我去看看。”安舒难过了好几个月,已经麻木了,不管镇北王是死是活,她只想有个准儿。
这种天天吊着不得安生的日子,她过够了,不想再过。
秦训点头,“好。”
那具尸骸正摆在王府祠堂,安舒仔细打量着,她不认为这是镇北王的尸首,这尸骨的下颌骨方正,生前大概是个国字脸,而镇北王的下颌骨线条锋利流畅。
但又说不通,为什么这具尸体断了一臂,为什么镇北王的衣裳会穿于其上?总不能镇北王摔下去把衣裳摔掉了吧?这是何等高难度?
难道镇北王坠崖另有隐情?
安舒想不明白。
这具断了一臂的尸骨被送回京城,凤北诀落崖身亡的事便板上钉钉,凤安瑾下旨将凤北诀尸骸与手臂一同入棺,以亲王的最高仪仗葬入皇陵。
下葬这天是八月十四,就在中秋前日,一年前的八月十八凤北诀离京,没想到今年八月竟是他的葬礼。
安舒跟着送葬队伍前往皇陵,一身素白,衣裳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腰处不堪一握,脸上看不出神色。
她终究还是守了寡。
说来可笑,最初她选择嫁给镇北王,就是因为镇北王会早死,等镇北王一死,她便能当个衣食无忧的寡妇混吃等死。
如今镇北王真的死了,镇北王的死还让皇帝赏她千两黄金,她却笑不出来。
凤安瑾跟随送葬,不顾帝王身份,对凤北诀的棺木行了跪拜之礼。
漆黑的棺木缓缓下放,现场沉重鸦雀无声。
突然,远处有人骑马飞奔而来,口中大喊:“且慢!且慢下葬!”
众人闻声回头,是曾经的护城军副统领马奎,镇北王死后,他已被提拔成了正统领。
马奎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凤安瑾跟前,“启禀陛下,棺中之人并非镇北王,万万不可葬入皇陵。”
凤安瑾立马抬手止住下葬进程,问马奎:“此话怎讲?”
马奎吐字清晰,“回陛下,镇北王,回来了。”
凤安瑾脸色骤变,而后隐去看不出任何不妥,“怎么说?小皇叔回来了,在哪里?快带朕去见他。”
马奎道:“卑职让人将镇北王领回了镇北王府,等陛下前去。”
安舒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扑上前道:“马统领,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是镇北王么?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镇北王外貌卓绝,卑职曾与他共事数月,怎会看不清楚?”
这一瞬,安舒感觉自己死去的心脏又开始了跳动,抓住秦训手臂,“走,回府。”
凤安瑾坐上步辇,“去镇北王府!”
安舒与凤安瑾差不多同时到了镇北王府,进门遇到许长史,安舒问:“许长史,王爷在哪里?”
许长史面色有些古怪,道:“王爷在正堂。”
凤安瑾看了许长史一眼,没有说话,许长史不着痕迹点头,凤安瑾阴沉着脸跟安舒一同前往正堂。
安舒一路小跑,到正堂门口,果然看见凤北诀端坐在堂中饮茶。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一头黑发随意披散,剑眉斜飞入鬓,五官犹如精雕细琢,正是镇北王本人。
凤安瑾与安舒前后脚到正堂,凤北诀抬眼看来,眼神冰冷一片幽深。
他起身走向二人,一身狂傲。
安舒跌跌撞撞跑向凤北诀,凤北诀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越过了她,对后面的凤安瑾道:“瑾儿,许久不见。”
“瑾儿?”凤安瑾低声呢喃,从前凤北诀会称呼他为瑾儿,但自从凤北诀从昏迷中苏醒之后,便再也未叫过他瑾儿,一直都是以君臣之礼相待。
凤北诀没有理会安舒与凤安瑾的疑问,道:“本王与耶律束激战,不慎中计受伤,醒过来却身在中原,收留本王的是一座深山古寺,修养数月,伤势终于大好,便准备动身前往北疆,但路遇关卡不放行,说本王是在南疆坠崖,本王心中疑惑,只能进京找瑾儿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