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莺喜出望外,连忙谢过,给巧姐儿个眼色,巧姐儿从竹篮抓了把糖给她,李婆笑嘻嘻地接了。
一圈走过,担篮也空见底,她们才回房就听有人叩叩敲门,李婆的媳妇孙氏过来,看面相很老实的模样,也不多话,自去提水取布擦拭开来。
潘莺也不闲着,趁晌午日阳儿烈,把被褥及箱笼里带来的袄子棉裤等衣裳,拆的拆,洗的洗,晒的晒,忙得脚不沾地儿。
巧姐儿缠不了阿姐,哥哥读书不能打扰,就自己在院里玩耍,不晓从哪里跑来只虎皮大猫,围着她脚前转悠,一人一猫玩的高兴,一样把光阴度了。
这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柒捌章 访常府如行虎山 探话柄似走河边
流光如水逝,天气转寒,火炭生红,卧看飞雪扑窗牖。
且说这日,潘莺趁阳光好,坐在廊下搓盐腌冬菜,手指浸的通红,虎皮大猫从穿着月白棉袍的潘衍腿前不紧不慢的经过。
他把衣摆拍了拍,一面说:“我和秦天佑去拜访周大人,今儿不用等我晚饭。”
潘莺有些不悦:“怎又和他走的亲近?”
“周大人乃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保,秩品三品的官儿,又是此趟春闱主考,既有机会拜访,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也是未雨绸缪。”
光死读书是不行的。
潘莺默了默,去房里取了银子给他:“你自买些礼送周大人,虽无旁人的丰厚,礼轻却情意重。”
潘衍接过拢进袖里出门,走至胡同口,秦天佑的马车已在等候,随跟的厮童见他来忙打起车帘。
一路不表,很快便到周铎府邸,递上拜帖和担礼,管事引领他们到书房,周铎果然在,他二人上前作揖行礼,在看茶就坐叙谈,说的也是无关紧要的话儿,过有半个时辰,即出得府来。
秦天佑道:“天色尚早,我们再往常府拜访常大人去。”潘衍犹豫,他竭力鼓怂:“春闱两个主考官儿,皆是有秩品的大员,登门拜访了周大人,而不去常大人他处,日后晓得还当我们有心怠慢,不把他放进眼里喛,他见不见我们是他的事,我们不去拜访他便是无理。”
此番话有些许道理,潘衍不再多言。
马车摇摇晃晃直往常府而去。
常家安国公府,书房内。
常元敬坐在桌前,眼眸深邃地看向常燕熹,抿唇笑说:“五年余不见,堂弟样貌未变,却显少许沧桑。”
常燕熹吃口茶,语气平淡:"能有命回来已是大幸,沧桑又算个屁!"
常元敬微皱眉:“你虽为武将,却也是熟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礼,何时言语如此粗鄙!”
“言语粗鄙又如何,良心德性不坏就行。”
“你话中有话。”常元敬若有所思:“你......”忽看见门帘一动,遂沉声问:“是谁?”佣仆连忙回话:“有两位儒生递拜帖前来求见。一位是粮商秦万豪之子秦天佑,一位是来自苏州桂陇县的潘衍,乡试得解元之名。两人共送礼十担。”常燕熹面无表情。
常元敬垂眸掩下一抹轻蔑,嘴里却道:“桂陇县?倒是从我们祖地而来......既然到访,岂有不见之理!”
半晌,廊上一阵脚足响动,进来两个儒生,一个二十多岁,锦衣华服风流倜傥,自报姓名秦天佑;另个看去年纪小些,虽不及秦天佑穿着贵气,却也是白面朱唇很清隽,一种冷傲态度,名唤潘衍。
姓潘?!常元敬打量他们,抬手指向常燕熹:“这是我堂弟,才回京的镇远将军。”
潘衍进房时早已瞥见,真是冤家路窄,愈不想见愈是见,他面无表情假装不识,同秦天佑一道跪施拜礼,忽就闻常燕熹冷笑问:“潘衍,你长姐近日可安好?”
潘衍起身,沉稳回话:“一切皆好,不劳常将军挂心。”
常燕熹嘴角浮起讽意,没再言语,常元敬让坐,又命人斟茶,方饶有兴致问潘衍:“怎么,你长姐与我堂弟是旧相识?”
潘衍道:“阿姐在桂陇县开设茶馆,常大人去吃过几次茶,仅此而已,不曾深交。”
“是么?!”常元敬眸光扫过常燕熹,笑着没再追问。
秦天佑见无人说话颇尴尬,便朝常元敬拱手说:“常大人曾因官粮漕运案替家父在皇帝面前说情,他一直说要登门拜谢,却总不成行,心中实在愧欠。”
常元敬淡道:“不必挂意,我朝中政事繁忙,他来也难能见。”突然问道:“潘生来京赶考宿住在何处?”
潘衍心思一转,避重就轻:“学生宿白家胡同,阿姐租的沿街房子。”
常元敬微笑:“那就与你无关,我听闻冯椿胡同里高中客栈死了人,衙门查案艰难,可怜宿住的百十考生或将于春闱无缘,不过对你倒是一桩幸事。”其意不言自谕。
潘衍道:“常大人此话差矣,若是以百十考生之大不幸而引以为幸,实乃无德无礼鼠辈,日后就算登科入仕,必也是朝中奸侫无为之臣。”
常元敬眸光闪烁,重新审视他,答的倒滴水不漏,转而问秦天佑:“你们可去拜访过周詹事?他亦是春闱主考之一。”
潘衍额头青筋顿跳,想插话来不及,秦天佑已答:“上午我俩才去拜见过周大人。”
常元敬眼里有抹异光一闪而过,却被常燕熹瞬间捕捉,他心微微一沉。
帘外有管事递来大红帖儿报道:“工部侍郎李大人来了!已在二门下轿了。”
常元敬命迎进来,笑看他俩,有些歉然:“我得见贵客,你们要不吃过酒饭再走?”
潘衍二人婉拒,指着还有旁事告辞离去。
常元敬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见常燕熹还坐着不动,想想道:“你同潘衍他长姐若没什么挂葛,我是绝对不信的。”
“自然有挂葛。”常燕熹大方承认,目光灼灼盯着他:“那浪妇浪起来,简直恨不得死在她身上。”
常元敬有些奇怪地笑了:“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是你想死在她身上,可不是我!”又添一句戏谑他:“不过你命精贵着,可不能随便死,皇上还要替你指婚呢。”
常燕熹站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李文华恰往里来,见他才要拱手作揖,人已大步远去,进房笑问:“常将军面色不霁,可是我得罪了他?”
常元敬淡说:“跟你不相干。” 命仆子给他斟茶来吃。
李文华撩袍而坐,想起什么,说:“才听闻五年前一夜灭门的潘家、还有存活者近日回到京城,是一对姐弟妹。”
常元敬已有所感,只问:“其名可叫潘衍?”
“正是。”李文华颌首:“竟还得杭州府乡试榜首之名。他从前在京城乃纨绔子弟,名声恶臭,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唯难进学,何时这样出息了?”
常元敬思忖片刻,正色道:“历次考官或贪墨或顾情而科考舞弊总屡令难止,但此次春闱我会严加考审,有谁妄图投机取巧,行贿赂之举,定当数罪并罚,决不姑息!”
李文华醉翁之意未在此,试探地问:“潘家小姐回来,常将军不晓如何处置?”谁不晓平国公府族谱中的传言。
常元敬冷笑一声,岔开说起旁的来。
潘衍走出常府大门,正是日落衔山,彩霞满布时,他的背脊有汗粘着衣裳,被晚风一吹,不由打个寒颤。
秦天佑热情相邀:“我们去梨园听戏去,听说名伶许连生要唱全台。”
潘衍顿住步,冷眼看他:“你还有闲心看戏?今个与常大人相见如险走钢索,我俩日后是福是祸,全在他一念之间。”
秦天佑满头雾水:“我听不懂你之意,但求白话些。”
“我要潜心读书备明年春闱,你不必再来找我。”语毕再不理他,扬手招一抬暖轿乘上,指着白家胡同方向,荡下轿帘自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柒玖章 真情意心有所动 寻差事世道艰难
且说潘衍推门进房,见潘莺和巧姐儿正围桌吃饭,他走过去,桌上摆一盘笋子酱肉,两盘炒蔬,一深碗蛋汤,两碗米饭。
巧姐儿依然不肯吃肥肉,潘莺把肥肉捣碎埋在饭里,再舀两勺肉汤浇在上面喂她。
巧姐儿不察,吃得津津有味。看见潘衍更开心,咧着油嘴儿叫哥哥。
孩童就是好骗!潘衍自去锅里拨了碗白饭,再坐到桌前来吃,潘莺有些惊奇:“没吃饭么?”
潘衍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可是出了什么事?”她追问。
他默稍顷,终是摇头:“你多心了。”
潘莺想想也是,初踏京城就遇大祸,她确实有些风声鹤唳,遂笑说:“鱼行的张贵今送来一尾风鱼还礼,早晓你回来,我就把那鱼一并蒸来吃。”
潘衍问:“你送他什么?”
“一盒绿豆糕,一包茶,巧姐儿给了一把糖果子。”
“蛋花太稀。”潘衍筷子捞不起,只得拿调羹舀:“你这点薄礼哪抵得风鱼的价钱,他或许看上你也未定。”
潘莺听得噗嗤笑起来,显然不信,巧姐儿看她俩在笑,也高兴的晃腿儿。
潘衍喝着热汤,又道:“今日除去周大人家,还去了常府。”
“哪个常府?”潘莺漫不经心又喂巧姐儿一口。
“还能哪个常府!”潘衍道:“明年春闱主考官儿除周铎,另一位便是礼部尚书大学士常元敬,今得见他时,恰常燕熹也在。”
一勺汤洒在巧姐儿的衣上,幸得不烫,巧姐儿没哭,捏起掉的一根肉丝送进嘴里吃。
潘莺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潘衍眉眼深沉地打量她:“你认识那常元敬不成?否则怎如此惊慌?”
“怎会认得他!”潘莺稳住思绪,神情淡淡地:“一时手滑罢了!听说那两人善谋权术,奸狡如狐,你万不可与他们亲近。”
潘衍冷哼一声:“我会怕他们!”又道:“常燕熹问起你,近日可安好!”
“你怎样答他?”
“我道你好的很,不劳他挂心!”
潘莺半晌没说话,看他起身要走又叫住他:“和你商量件事儿?”
“直说就是!”
潘莺斟酌道:“你应晓得我们银子不多,京城什么都价昂,光靠卖绣品实难维持生计,我打听过了,街口有牙郎专事引荐各行佣工,若能到达官显贵府里帮佣,活儿轻松不说,给的工钱也高,若有那种白日做晚间能回的活儿,我打算也去做做看,巧姐儿很乖,王伯答应闲时帮照管着,还有你也在,想来应无大碍,听听你的意思,若觉得此举丢你颜面,我便不去,再想旁的办法。”
潘衍脊背挺直,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滋味无论是前生后世亦今朝,都是从未体验过的。
他听到自己说:“你自己觉得好就好,不必顾忌我。”
翌日一早,潘莺换身素净袄裙,发间插根蝴蝶纹花簪,把巧姐儿交托给王伯,出门走至街口,那里有个露天的棚子,一条长凳子,坐着几个行老和牙人,边晒日阳儿,边在说东谈西。看到她一路走近都直了眼,其中个笑呤呤高声问:“小娘子是要雇人,还是要被人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