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衍气定神闲的坐着,仿若与他无关似的。郭英吃口茶问陆荣:“你乡试排名第几?”陆荣回:“点到第二十一名。”
又问秦天佑,秦天佑道:“点到第十名。”
郭英颌首:“历年会试南方考生登榜者较北方的多,陆荣颇有希望,至于你俩,有解元之才,登榜无难,主争殿试三甲。”
他又问:“你们可认得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保周铎周大人?”
潘衍自然不知,秦天佑笑道:“怎会不认得,是我的老师。”
陆荣也道:“周大人曾到府学过一次,出题命我们制艺,我还记得那议题,出自《论语.述而》:'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君而知礼,孰不知礼?他批我们皆是一派胡言,颇为严厉。”
郭英继续说:“次年春闱主考官儿有两位,一位便是这周大人,另一位是礼部尚书大学士常元敬常大人。主考官负责统领同考官儿,完成一科三场考试的出题、阅卷和取士。”
陆荣道:“周大人禀性脾气还略之一二,这常大人倒未曾听过。”
郭英啧啧两声:“你来自江南对京城不熟,自然不知晓这常大人,其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子弟世代为官,至他这辈连出两位秩品二品大员,除他位居礼部尚书外,他的堂弟常燕熹为镇远将军,边关抗击鞑虏五年余,大胜而归,听闻今日至京,只等着皇帝论功封赏,实在不可小觑。”
潘衍道:“他们祖居就在江南桂陇县,常尚书不曾见,那常将军倒面见几回,德不配行,喜逛园子喝花酒,爱算计人。”
郭英笑道:“不足为奇,那常将军正妻未娶,倒先纳了姬妾,武将么,本就桀骜不羁。”
潘衍薄蔑地冷哼,既然左拥右抱,作甚还来招惹潘莺,果然不是个好鸟。
门帘子簇簇响动,侍从送来酒菜齐上,瞬间堆满桌席。鸨儿带五六个姑娘进房,脸儿得意说:“这可是我们这里最俊的姐儿们。”
秦天佑一扫而过撇嘴不屑:“还是芍药院的花魁更多姿色。”
鸨儿随手拉过个姐儿,笑道:“我不信,那花魁我也见过,不是自夸,我这俏姐儿还比得过她,爷再将富贵神仙眼睁得大些,把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看一遍,定能重辨个好歹来。”
潘衍听她说的胸有成竹,也抬首望去,松挽着斜髻,一缕乌油发丝垂在肩处,上穿豆绿斜襟衫儿,下着荼白裙子,大红绣鞋在裙摆若隐若现,因是清倌儿显得娇羞楚楚,倒有些动人之处,秦天佑问郭英可喜欢这个,郭英笑而不语,未说好也未说不好,他便给鸨儿个眼色,鸨儿会意,直戳清倌儿的腰窝撺掇她去。
那清倌儿便扭扭捏捏地坐到郭英身边,执起茶壶给他杯盏斟满,郭英接起喝了。
秦天佑给自己挑了一个皮肤分外白皙的,遂看向潘衍单着,问虔婆:“怎么不见玉贞?”
虔婆道:“何大人在府上摆筵,拿轿子接了她去唱曲迎客了。”遂笑朝潘衍道:“潘二爷看看,可有相中哪个姐儿?”
潘衍看过那几个,没甚入眼的,只摆手,独自吃酒。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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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柒伍章 壁角暗听妓子多言 闲话八卦潘郎天机
潘衍离席解手,再出来路过一房,听里弹唱之声颇为热闹,进进出出人也多,他望进去,一桌圆台坐有五客,许多妓儿团绕四围,一个妓儿正唱全套的《定风波》,嗓音若箫管清亮,有些姿色,一双媚眼倒取潘莺七分风韵。唱毕走到桌前,接过盏酒仰颈吃了,再接一盏欲吃,一客拉她到身边坐,她趁势把酒泼他一脸,引得哄堂大笑。
有妓儿忍住笑递上棉巾,那客不接,用手抹把脸儿笑道:“玉贞你个娼妇,还不过来赔罪?”
潘衍暗忖虔婆果然十句九谎,满嘴跑马车,却见玉贞忽然跑出来,他下意识背身,只听虔婆道:“可了不得,潘小郎竟然活着回来!”又听玉贞问:“哪个潘小郎?”又听道:“雨笼胡同的潘家,五年前被灭门的那户。”
又听问:“不是死绝了么?”又说道:“我也以为......今儿乍见直嚷遇见鬼。非但没死绝,听说两位小姐也活着。”
又听玉贞说:“哪两位小姐?我只听说过一位潘家长姐,很是能耐。”又听她咯咯笑两声:“让我去见见潘小郎活成了什么模样!”
说话声渐远,楼上看月自古风雅,潘衍仍旧站了会儿,方走回去,复回原位落座,那玉贞一曲琵琶弹毕,跑到他身旁来,把绣帕塞进镯子搭着,执壶给斟酒,一面打量他:“确是潘小爷,愈发的俊俏倜傥。”秦天佑挪椅空出位来,她拽过绣墩坐了,语带感伤:“可把我思念的紧。”
潘衍淡道:“你不照样风流快活的很。”玉贞微怔,旋而叹道:“那还怎地,我又不是你凭媒娶的妻,以为你死了,伤心落泪三五日,虔婆就不依,打起精神迎宾待客,这百花院吃穿用度还不得靠我养着。但这心底,还是给你留着方寸地儿。”媚眼水汪汪的含情带意,瞧他衣着穿戴,似乎不宽裕。
潘衍不接茬,他察颜观色,晓得这里不能谈感情,一谈就得给赏银,他身上没钱,想起旧日风光,免不得暗叹流年更换。
他们各怀心思,郭英已搂着清倌儿摸手咂脸亲热,那妓儿不愿,又碍他身份,只得半推半就着,这郭英得寸进尺,把她的发髻都弄乱了。
虔婆忍不住凑前陪笑:“她还是个清倌儿,郭老爷若想替她开宝也是庆事,却不是现在,需得一百两聘礼,择个黄道吉日,老奴整治桌喜酒,这事方成。”
郭英脸色微沉松开手,那清倌儿方得背身理理鬓脚,把散发拢进发髻重插了簪子。
秦天佑道:“不就一百两聘礼么,我给你一百五十两,去买头面衣裳,布置喜房,再山参海味上来算喜桌,甚麽黄道吉日,爷我说今是黄道吉日就是,快去准备,郭大人今晚就要梅开二度。”
那虔婆到手的银子哪里不肯依,连忙拉起清倌儿先行退下。
一众给郭英道喜,他也笑着领授。
潘衍满是鄙夷,这些翰林院的文人简直骚气冲天,他早年把他们整治的苦不堪言,现觉实在爽快。
秦天佑问玉贞:“京城的事儿谁有你来得灵通,不妨说个听听,若是有趣,我赏你一锭大元宝。”
玉贞听得眉开眼笑,自要使出浑身解数,她道:“我说的是一桩当朝公候的隐密事,可不是人人能听得。”
秦天佑领悟,摒退闲杂一众,只留他几个。
玉贞这才说起:“京城谁不知开国功臣宣平侯呢,他府上世代袭封,到这辈承爵的是孙辈王晟,被皇帝召在宫里掌管禁兵宿卫,且说上月才子郑生受邀至他府中吃筵,半途醉酒出房如厕,哪想那园子之大,洞门之多,曲径数道通幽,竟不晓走到哪里,忽然遇见个黄衣少年,作揖邀他在廊下继续入席,郑生见一桌珍馐美馔,也不推辞,与之携手入坐共饮,稍顷又过来个芳华绝代的美人儿陪侍吃酒,三人吃的和乐,黄衣少年兴起,站在廊下一面手舞足蹈,一面高声唱。”
玉贞唱道:“两枝春作一枝红,春似生心斗化工,长生殿内看相思,便学人间连理枝。”
她接着说:“那丽人也站起迎风翩跹起舞,她也唱起。”
玉贞再唱:“春未归时花已归,落花哪识晚春悲,浮生聚散多苦情,扇破庄周梦东风。”
唱罢,道:“郑生听得凄凉,欲也要展喉,忽听少年急呼,文羌校尉来矣,便见一人着绿袍戴高冠,慢腾腾踉呛呛而至。后郑生同旁人提起此遇,只道蓦然惊醒,竟是躺在廊上睡着,起身见面前园里,种有并头牡丹一花,一黄蝴蝶绕花翩跹,花叶上有只绿螳螂,挥舞如刀大臂。”
秦天佑听得拍手赞:“确是一段奇闻,就不晓是真是假?”
玉贞道:“甭管真假,宣平侯上月薨了。”
郭英叹道:“你多说这一句是何含意,不过郑生在园中醉卧一场大梦,就无端的与他薨逝相联,世人最惯扇风点火,捕风捉影,以求出个诡谲的真相来,可笑可笑!”
陆荣也发表高见:“那郑生生性风流,雌雄不羁,或他在侯府与那少年少女耍了风月,被人察觉,为遮掩,瞎编出这般神怪志异来。”
众人皆摇头微笑:“不妥不妥,宣平侯府是个甚麽去处,厅殿楼阁戒备森严,岂容犯下此等龌龊的事,除非嫌命太长。”
秦天佑惊疑问:“莫非真是妖魔诡怪作祟?!”
玉贞看向潘衍问:“潘小爷怎么想呢?”
潘衍把盏里的酒吃尽,开口道:“宣平侯历辈尽守北关,而如今皇帝为削其兵力,又不好摆明面上,遂调拨其入宫掌管禁兵宿卫,看似重用却是削权,宣平侯心高气傲不甘权势被夺,便请道法精深的术士在府中结界,豢养小妖,以防他日不测,这些花木蝶虫皆为妖化幻境,郑生无意闯入窥得秘密,宣平侯恐泄露出去若祸上身,便想将这些小妖一并根除,结果却被他们反噬而丢了性命。”
众人皆若有所思地看他,他笑了笑:“不过随意胡诌几句,博君一笑,切勿当真。”
其实不然,他并没有扯谎,宣平侯的性命确实因皇帝猜疑而丢,其它妖怪之说皆为虚妄。
郭英摇头:“若非知晓你始来京城,否则以这番话、确实大有深意,反觉不像假。”
陆荣赞道:“潘生不愧是乡试解元,随便的玩笑话都令人深刻入骨。”端盏过来敬他。
潘衍与他吃过酒,菜也摆的差不多,最后上的是竹笼里蒸好的螃蟹,个大膏肥流油,郭英奇道:“这样的季节怎还会有螃蟹?”
秦天佑指着陆远,压低声道:“他乃是扬州盐商陆河昭之子,家中或许比你我都殷实,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只螃蟹算得什么。”
潘衍也不动手,由玉贞亲自卸脚揭壳剥肉挖膏喂他嘴里,他眯觑眼睛吃着,心内感叹,都快忘记曾经如何身娇体贵被伺候的日子了。
酒饭用毕再吃过茶,虔婆来接郭英去入洞房,煞有介事的拜天地,男女对拜,众人围观,背地取笑一回,这才见天暗夜深,复坐马车回到高中客栈。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作者的话:再说一次吧,长姐那本因为写得不愉快,所以不会在那里更了,并且我也进行了删除。本来不打算再写,但读者很多坚持不懈私信我,舍不得想看到结局,才有了世无双,也是给读者们的交待,或许会出现同样的误会,感谢有读者替我解释。
第柒陆章 潘娘子谨言醒阿弟 萧姨娘怀情诱常爷
潘莺在房里,搭俯着窗子往外眺望,下面是个天桥,天黑夜市就开了,由远及近漫的皆是人声,及炉上滚锅里冒出的烟气。
衣衫褴褛的贫民,着青巾素袍的儒生,带孩童的老妇,拥挤着一顶顶轿子,都在摊贩间慢慢穿梭。
离得远,虽不晓得再卖什么,但能闻到丝丝诱人的香味儿。
听叩门声,巧姐儿去拉门,“哥哥,哥哥。”她高兴地拍手,一觉睡饱了,精神的很。
潘衍将纸包的黄米粘糕搁桌面上,还热腾腾的,掰了块递给巧姐儿,潘莺也尝一口,是枣泥馅的,香甜黏牙,在南边倒没吃过这种糕。
她问:“你今儿去哪了?身上又是酒味又是脂粉气?”
潘衍坦承:“秦天佑邀我和陆生陪郭英去百花院吃酒,郭英乃翰林院编修。”
潘莺皱眉劝诫:“京城不比桂陇县,天子脚下皇城根上,两步一个官儿,三步一个王孙,四步一个富贾,皆是身价彰显得罪不起的人物,收敛傲气低调做人乃生存之道,且那种烟花柳巷,妓儿见钱眼开,是个不掏空你的口袋不放人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