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吆喝,混着敲铜锣的铿锵一声,余音洪亮悠长,便觉地动山摇,人潮如流的往那半圆洞口挤去。
车夫将她们送进城便不肯多行,潘莺等几携着箱笼囊箧站在路边,她瞟到不远停着一辆簇新的青篷马车,几个锦衣仆从侍立等候,常燕熹和曹励头也不回的走近,其中个仆从连忙打起车帘,他俩撩袍隐没于帘后,再也看不见。
潘莺心底生出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京城之大,音讯不通,她有心躲避,怕是此生都很难再见!
这样其实最好,前世里的两人恩怨太多,若他是树,她就是藤蔓,她把他缠死了,结果她也活不了。
倒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圆满的度过此生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柒叁章 常燕熹不忘讨旧债 潘姐弟宿店遇旧知
燕十八过来和她们道别,且问潘衍:“我寻到师兄后,要去哪里找你?”
潘衍道:“你去东城崇文门,顺城墙往东,过惠河寺至东南城角,有个苏州胡同,胡同里有家名唤‘高中’的客栈,江南来京科考举子,大都投宿在那里,到那里找我们就是。”
燕十八默背记下,拱手作揖告辞,不一会儿消失人群中。
“爷要用马车麽?”有人热情的来询问,潘莺想想,朝潘衍道:“我们先去你说的那家客栈落脚,再商量日后打算。”
潘衍无异议,叫过车夫跟前来:“我们要去正阳门里,顺城墙往西,过化石桥羽林前卫,至宣武门里里大街东边的冯椿胡同,那里的‘高中’客栈。”
潘莺听得有些糊涂:“你可是弄错了?”
那车夫笑起来:“京城里叫‘高中’客栈的岂止两家,二十家都有,皆为讨个高中皇榜的好彩头。”又朝潘衍道:“这位爷倒对京城熟门熟路的很,且宣武门的高中客栈更有来历,那里前后出过三位状元,来京的科考举子、都去那里宿住沾喜气,是而房间格外紧俏,我听闻今还有得空,要去得快些走起!”遂帮携着将箱笼囊箧扛上马车。
潘莺牵着巧姐儿待要上车时,忽听有人喊她:“可是潘娘子么?”
是个青衣仆厮,他拱手作个揖,拿出一张笺纸奉上,潘莺不解接过,拆开看是常燕熹笔迹:“还银勿忘!”
那仆厮还在说:“常府在神武后街......喛,这位大姐怎说走就走!”
潘衍抱着巧姐儿,看她满脸不霁的上了马车,遂问:“是熟人还是旧识?”
潘莺摇摇头,把笺纸撕的粉碎,往车窗外一把,被风吹散了。
京城繁华而气象堂皇,与江南的水乡写意又是不同。
排列坊巷,胡同纵横,如棋盘的格局,皆规规整整,每条街道涌满熙熙攘攘的人,两边的店铺皆打开大门广做买卖。
各式各样的店铺令人眼花缭乱,有精裱字画的、装塑佛像的、卖各样金银首饰的、成衣店旁是卖纱罗绸绢布匹的、有卖磁器的,用稻草成捆扎的高,有卖各种生熟药材的、官盐店、粮店炭行等关系百姓民生铺子左右相连,生意十分的兴旺。
忽然马车剧烈地颠簸,巧姐儿的额头撞到车板,红红一块,撇嘴要掉眼泪,潘莺伸手给她揉,又忍住不哭了。
她探出头看,原来是马车在避道,前面传来呼呼喝喝的喊声儿,一辆马车渐近,便见得:高头大马通体雪白,车厢宽敞能容五六人随意坐,外围子用的是名贵紫檀木贴蜀锦花呢嵌五彩斑斓螺钿,日阳儿一照,金灿灿银亮亮通体耀着光。两个侍童拉住把手,直直站在车门踏板上,脸上抹着胭脂水粉,风吹的月白锦袍鼓胀起,显得飘飘欲仙。那赶车的更是意气张扬,勒着缰绳哪管闹市人烟凑挤,一径星飞电转驰骋而去,引得路人和旁的马车轿子纷纷靠边躲闪。
这正是:肥马轻裘神飞扬,膏粱子弟逞猖狂,闹市行凶为所欲,哪管他人死与伤。
潘莺放下车帘子,漫不经心道:“你跟燕生说的客栈好似错了!”
潘衍笑了笑:“不过萍水相逢,无必要深交。”
潘莺暗忖他确是凉薄,默少顷道:“那燕生古古怪怪,能再不见也好。”又添一句:“只要我们三个不散就是。”
潘衍嘴角暗掠过一抹讽弄,没有再吭声。
半刻后,马车在冯椿胡同口停住,车夫帮忙取下箱笼囊箧,笑道:“高中客栈往胡同里走百步即到,原是该送你们到门口的,只是里面马车甚多,进出不便,反没走的更快。”
潘衍把车钱给他,恰有两个儒生要去百花院找妓儿,搭上便马蹄哒哒地走了。
他们往胡同里走,堵的水泄不通,好容易走到客栈门前,恰见那辆闹市里肆意驰骋的马车停在侧旁,侍童谁也不理,自顾抱着手炉凑头说笑,倒是无意抬头看了看潘衍。
进得客栈内,正堂赫赫贴着曾住这里高中状元的那三人肖像,用龛装着,案桌上摆个香炉,散数支长香,进出的儒生三三两两跪在蒲团上、烧香磕拜乞好运。
店掌柜笑迎八方客,谁知道这些儒生里谁是状元,谁又是探花,皆得罪不起,作揖陪笑说:“实在不巧,今日客满没有空房。”
潘衍皱眉道:“我在外观房间窗牖,有人宿多闪光亮,三层十间黑洞洞,显然空着。”
店掌柜道:“你是不知,三层十间房被秦爷全包揽下,说是有友要来京赶考,提早在月头付清了宿费。”
“秦爷?”潘衍问:“是何来头?”
店掌柜待要回话,却被潘莺打断:“既然无空房还啰嗦什么?趁天色将晚早些另寻他处为重。”
潘衍眼神锐利地看她一眼,并未多言,去拎箱笼,巧姐儿疲累不想走了,转身要潘莺抱。
店掌柜好心道:“出了胡同对面也有家客栈,干净价廉,你们不妨去那问问可有空房。”
三人正要往外走,忽听有人喊道:“潘二爷,可是潘二爷么?”
潘衍回首,见个身着锦衣的仆子快步过来作揖,笑道:“果然是潘二爷,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令我家爷好生思念!”
思念!这就过了......潘衍笑了笑:“你是何人?你家爷又是谁?”
那仆子微怔,继而笑道:“潘二爷一如既往的爱开玩笑,我是秦三爷的长随秦福呀。”又给潘莺见礼:“这位必是潘小姐,你们要往哪里去?”
潘莺冷淡的点头:“这里宿满,我们打算另寻他处。”
那仆子建议:“何必舍近求远!秦爷包下了三层十间房,空有五六间无人住,原图个清静自在,无人打搅。现分拨两间给你们,也是心甘情愿。”
潘衍看向潘莺:“进城后这一路赶考儒生众多,怕是别处客栈难觅,且舟车劳顿,也无多余力气,既然他愿腾出两间空房给我们宿住,倒不如领受!”
潘莺看看趴在肩膀困熟的巧姐儿,京城入冬风大,恐再出去受凉起病,也只有无奈默许了。
秦福忙叫掌柜遣伙计抬起箱笼囊箧送至三楼,潘莺等随在其后,木板梯子踩得嘎吱嘎吱,潘衍压低声问:“这秦爷是何来历?以便稍后将他应对。”
潘莺只道:“他是京城粮商大富秦万豪的独子,名秦天佑,号清莲先生。”
说话间已听得第一间里有人在弹月琴拨琵琶,有人唱道:“花如罗绮柳如烟,检点春光又一年,暗伤怀长歌短歌,苦纠缠情魔爱魔。向人颠倒待如何,参不透三生果,广寒宫,谪降了秋香一朵。”那嗓音儿清妙婉转,楚楚动听,非平常伶人可比拟。
又传出几声大笑,潘莺透过半掩门缝,瞧到两位年轻的爷们,背对着门吃酒听曲聊谈,那伶人倒是个正脸儿,长眉入鬓,眼皮连颧骨处用胭脂涂的红红,别有几分别样的娇媚。
秦福从里闪身出来,笑道:“三爷请潘二爷进房,急着见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柒肆章 潘家姐弟壮志同心 郭英乘性细说常府
潘莺抱着巧姐儿先回客房,环顾四围,简洁而干净,床榻桌椅、油灯火烛、甚笔墨纸砚俱全,墙上挂着一幅字,龙飞凤舞书: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地央摆着铜火炉子,伙计来送热水时,特意提醒,给两文钱晚上会送燃炭和提神醒脑汤来,愿意自己去楼下取也可。
他们满面笑容态度谦和,不敢有一丝怠慢,说不准这里头就会出个朝堂重臣也未定。
巧姐儿梳洗过,上床挨枕,打着呵欠没会儿便睡熟了。
潘莺听见轻轻叩门声,问谁,听是潘衍的嗓音,有些惊讶,没想他这么快回转,潘衍进来坐到桌前,开门见山:“不曾想才入京城便遇旧识,你对日后有何打算?”
潘莺正色道:“自踏进京门那刻起,我们便有把刀架在脖颈上,时刻都会送命!我原想乔装改扮躲避度日,但显见不可行,认得你这张面孔的人难以计数,且还要参加明年春闱科考,总要见光天下,是以躲得过初一,断躲不过十五,索性堂堂正正站在明处,把那份谨惕的心时刻端着,遇魔杀魔,遇佛杀佛,不留一丝手软。”她敢有胆气说这话,是见识过这位附在阿弟身上的前朝太监,冷血无情,武功莫测,是个狠角色。
“你曾说要还报我的救命之恩。”潘莺接着道:“保护我和巧姐儿,助我查明潘家灭门真相。”
潘衍目光深邃盯着她,忽然笑了笑,这个妇人倒是个不怕事儿的,让他生起几分欣赏之意,蓦得想起那人,胸口微疼,默会儿道:“那我们也得坦诚相待,藏着掖着定成不了事。”
“这是自然。”潘莺一口答应:“你也理当如此!”
潘衍便不再多留,回到自己宿房,洗漱后换了件藕合色绣云纹直裰,出门往楼下走,恰遇见秦天佑还有两位面生的爷走出来,秦天佑连忙勾肩搭背拽住他,笑道:“我来介绍,潘衍。”再朝他介绍:“这位是扬州来科考的陆荣。”陆荣连忙作揖,满口赞道:“早听闻乡试解元是个名唤潘衍的少年书生,心早慕之却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得遇实乃天缘凑巧,果然是个清隽潇洒的人物。”
秦天佑看见潘衍:“真的是你?我还道是同名同姓。”见他点头认下,更是一脸古怪:“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一时不便多探问,又把另位爷介绍给他,是扬州的同窗前辈,名唤郭英,前年的状元,现在瀚林院任编修。
潘衍暗罕秦天佑的人际广脉,不动声色上前见礼,郭英笑着回礼,彼此算是相识了。
秦天佑邀请:“我们要去百花院吃酒,顺便请教郭大人会试科考的事儿,潘兄也去吧!”又搡下潘衍的肩膀,笑洒洒地:“玉贞那妓儿长情,一直掂记你。”
潘衍思忖反正也是闲着,去听他们说说也好,欣然答应。
他几人离了高中客栈,走出冯椿胡同,乘上马车,至大明门西下马牌北头往南,行半刻时辰,到西长安街百花院门前停住。
门前数个护院赶来相迎,簇拥着上二楼进房,围一圆台坐了,侍儿递来烫过的棉巾给一众擦手,又摆上香茶糕点鲜果,盘盘碟碟整治满满一桌。
唱曲的抱着月琴进来摆凳助兴,七八妓儿浓妆艳抹也来团团围绕,秦天佑皱眉命人去叫鸨儿:“你当我们是怎样俗人,要找这样的货色。”
鸨儿匆匆过来,扇自己老脸一耳光:“底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待我罚他们。”驱赶着那些妓儿出房,又去张罗新妓,秦天佑笑道:“记得叫上玉贞,潘二爷来了。”鸨儿这才瞟到潘衍,大惊,揉揉眼目,失声道:“潘家不是被灭门了么?潘二爷怎还活着?”
秦天佑连忙呵斥:“怎地如此冒失!官家未曾布告天下,皆是市井坊间以讹传讹,二爷不但活着,潘家的两位小姐也健在,胡言乱语什么。”
那鸨儿自知失言,又扇了自己两耳光,出帘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