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都有些凌乱,老夫人先笑起来,朝文君道:“绕得我都糊涂了,不过听你哥哥之言,一准没错,他才华渊博,学识见解都在你我之上。这个绣娘也留了。”
管事婆子遂报:“绣娘潘莺也留下。”
这边挑的如火如荼,那边潘莺和众绣娘等俱在厅房候消息,忽有个丫鬟来传:“绣娘郭芸在么?”
郭芸忙站起称在,那丫鬟道:“可恭喜你绣的鸳鸯戏水,小姐很赏你的蜀绣技艺,快跟我去等着主子见。”
郭芸喜笑颜开的随去了。
不会儿,那丫鬟匆匆来唤绣娘丁香,称她绣的下山虎,老夫人看中,也领着往正房大院走。
只剩最后一个名位,气氛陡然窒息起来,三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甚有个绣娘低声哭泣:“家中已揭不开锅,此趟不成该怎生是好?!”
潘莺也暗自愁容不展,这尚书府庭台楼阁、花草池院皆是一派富贵尊荣之象,再看那管事佣仆,更是气度不凡,实非寻常人家可比,若能再此寻到活计,自是旁处不能比。她在江南的绣艺虽好,但此时也不敢拿大,惴惴心境一时难以言喻。
这正是:一江春水一江涛,强中更有强中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捌壹章 遇盘问潘莺巧答 送肉饺潘衍巧遇
上回说道,龚府选绣娘实在严苛,潘莺等在厅房焦急等音讯,选走了郭芸和丁香,还余最后一名位。
正望眼欲穿时,一个丫鬟过来唤:“孟雯可在?”无人答应,她又问一遍:“孟雯在么?”
还是没有谁吭声儿,潘莺推了推那认真哭泣的绣娘:“孟雯可是你?”
见那绣娘瞪圆泪眼点头称是,她有些哭笑不得:“选上你了,还哭什么!”
看着她欢天喜地跟在丫鬟身后没了影,潘莺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可技不如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其它绣娘陆续走了,她把针线都收拾齐整摆归原处,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潘莺可在?”又来个丫鬟大声喊。
潘莺顿步回首,满脸疑惑地回话:“在呢!”
“快来,选上了。”那丫鬟催道:“老太太要见你们几个,都在等你呢。”
这是什么阵仗?!潘莺有些不敢置信,撩起裙摆跑到她跟前,再确认:“不是选三名么,加我可就四个了!”
那丫鬟瞟着她轻笑:“先确没有你的,后来是大老爷把你的绣品挑出来,道十分的好,便又多增一个名位出来。”
原来如此!潘莺暗忖一个大老爷们哪懂什么绣艺,怕是认出她来了,又因她绣的是他的背影儿,投其所好,方才得以选上。
这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绕过厅房,是处大院落,正面上房五间,两边游廊厢房,七八个着酒黄薄袄浅青裙子的丫鬟、和那三个绣娘在门外站着,见到她来急忙招手:“还不快些,皆在等你。”已有人进房禀:“四个绣娘到齐了。”
潘莺紧几步追上,随她们最后进房,再一字排开站在地央,给老夫人、龚文君及龚如清福身见礼。
“模样儿都俊俏,给赏。”老夫人笑道,大丫鬟如意拿着四个荷包分送到她们手里,一齐称谢。
老夫人又扫量她们几个,其她三个还是做姑娘打扮,唯有潘莺梳起妇人髻,遂把她叫至跟前详问。
潘莺谨慎答道:“原住苏州桂陇县,是个孀妇,独自开茶馆养活弟妹,如今随阿弟进京赶考,这城里物贵价昂,因而手头吃紧,只得出来寻找活计贴补家用。”
老夫人听得同情心骤起,叹息道:“你倒是个红颜薄命的孩子,怪可怜见儿的。”
龚如清在吃茶,妆似随意地问:“你不是在常将军身边侍候么?怎不去他府上,倒跑到我这里来?”
常将军?!一众皆怔,老夫人迟疑道:“可是平国公府的常燕熹?”
潘莺回话:“常将军途经桂陇县前往扬州平乱,要寻个妇人在身边做些洗衣缝补等粗活计,因给的工钱不低,且我阿弟那时欠人银子,就带着阿妹跟去了,平定后各走各道,我复又回茶馆继续营生。”
“原来这样。”老夫人笑道:“燕熹的性子最像平国公,没心眼,出手大方,胡花银子。”丫头们抿起嘴角,龚文君扭脸也笑了。
龚如清盯着潘莺,又问:“你阿弟姓甚名谁,可是为明年春闱而来?”
“阿弟名唤潘衍,确是为明年春闱。”
“他乡试排名第几?”
潘莺暗忖我若说他乡试为解元,前诉的种种苦楚倒显得无足轻重,更况又是春闱考生,他虽非主考官儿,但为避嫌疑,要辞掉她也未可知。
遂定下主意,小心翼翼道:“阿弟乡试榜单排名不济,此次来京考春闱并不抱希望,好在他年纪还尚轻,正可多加磨砺几年,以成大器。”
龚如清听得淡笑:“你倒有些见地。”不再多问了。
巧姐儿坐在门槛前托腮看人来人往,忽而眼睛一亮,起身朝外跑。
“喛,当心拐子拐了你。”王伯坐路边跷腿吃茶晒日阳儿,瞧见她,抬声喊着。
香烛纸马店的李婆站在门前嗑瓜子,取笑道:“你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当我们瞎么,盯着呢。”又朝张贵喊:“是不是啊?”
张贵正用柳条穿过大鱼鲜红的腮,打个结丢进浅抱盆里浸在清水里养着,听到这话抬起头,也不答,只看着潘莺弯腰抱起巧姐儿。
“买什么好吃的?”李婆看她肘挎篮子沉甸甸的。
潘莺笑着回话:“肉行才杀的猪,我买了二斤前腿肉,一颗大白菜打算包饺子吃。”
“饺子,饺子。”巧姐儿高兴地舔嘴唇。
“定是有喜事。”李婆断言:“今大尾巴喜鹊直冲你家窗叫个不停。”
潘莺道:“得感谢您家嫂子给我透的信儿,明就去尚书府里做工呢,晚间给您送饺子来。”
“喛哟,天大的幸事。”李婆与有荣焉:“这饺子一定要吃,沾你的喜气。”
潘莺笑着看向张贵:“你也有诶。”张贵挠头道声谢,颧骨浮起暗红,拎起条鱼要送她,却是晚了,姐妹俩已闪身进了房。
潘衍揉着眉踩楼梯下来,巧姐儿扑上抱他的腿:“哥哥,哥哥,吃饺子。”
潘莺正细细剁肉馅,瞟他一眼:“书念好了?”
潘衍坐到桌前吃茶,忽有什么东西掷来,他本能的一接,是一坨蒜头,听道:“替我剥蒜瓣。”
他何等尊贵身份,什么时候轮到要做这些粗活,蹙眉不干:“这太难了罢!”
“没你读书难。”潘莺头也不抬:“想吃饺子就得出力,否则一口别吃。”
“.......”潘衍怏怏剥蒜瓣,他真是越活越不如了,叫过巧姐儿:“一起剥,否则没饺子吃。”
巧姐儿摇头:“不会。”想跑。
“我来教你。”潘衍一把拽住她。
潘莺噗嗤笑出声来。
潘衍后来活干的性起,干脆撩起袖管勒紧胳臂,接过她手里的菜刀,又取来一把,一手一刀,左右开弓,“咚咚”剁菜剁肉。
巧姐儿看得目瞪口呆,拍起手来:“哥哥最威风。”
潘莺把剁细的白菜挤干水,混进肉糜里拌好馅,拿起擀面杖一边滚皮子一边包饺子。
灶里噼剥燃着木柴,红火舔着黑漆的锅底,她揭开盖子,打过四遍水,白雾氤氲,面汤翻滚,饺子如江里行舟。
觑着眼拿大漏勺舀了三海碗饺子,一碗李婆家的,一碗给王伯,一碗给张贵,使唤潘衍送去。
昏时渐晚,白月当空,呼口气都觉寒凉,潘衍先给王伯送去,再找张贵,张贵连忙称谢接过,又拿一尾风鱼送他:“回去蒸了吃。”
潘衍叹口气,拍拍他肩膀:“你还是留着自个卖钱罢。”
辄身又去香烛纸马店,李婆喜不自胜,穷人家多过年才包饺子解馋,平日里难得吃上一回。
一阵风吹得袍摆晃荡,他揽紧衣襟急走,快至家门时忽见暗处走出一少年,警觉止步,待月光照上那人的脸,顿微怔,不是旁人,正是燕十三。
“你还能找到这里来?”他迅速恢复平静,语气从容。
燕十三扯扯嘴角:“你怎瞒骗得了我,京城里人以十言之,两分为精怪,我随便一问便知之甚详。”
潘衍也不解释,摇头笑问:“你师兄他人在何处?”
燕十三道:“他替个大户人家收妖反被噬,正在闭门养伤,需得十日半月才能痊愈。”
潘衍莫名松口气,想想问他:“可饭否?”
燕十三不语,肚子叽哩咕噜却乱叫一通。
“明了。”潘衍打个响指,率先往前走:“随我吃饺子去。”
潘莺把几大盘热腾腾饺子端放桌上,并着一碟白蒜汁,一碟乌酱油,一碟红辣油及一碟子酸醋,听到“噶吱”推门声回头望,愣了愣,笑着迎上去:“是燕少侠啊!许多日未见呢。”
巧姐儿也兴奋的围着他转了两圏:“燕哥哥,燕哥哥!”
燕十三不落痕迹地瞪了瞪她,“妖孽,过些日师兄就来收了你。”他在心底说。
潘衍挺同情这个小妹的,若她真是妖,绝对是妖群里最傻最呆的那只。
几人围桌而坐,饺子皮光滑丰弹,馅肉油水很足,又烫又香,皆吃得狼吞虎咽,潘莺把碗里的饺子捣成两半,一边撒热气,一边喂巧姐儿。
巧姐儿小嘴鼓鼓地,很高兴地看着燕十三,燕十三索性半侧身子,留个背影给她。
潘衍半碗饺子下肚,动作渐慢,他开口问:“那龚府里可气派?”
潘莺颌首:“尚书府自然不差的,老夫人也大方,刚见面就给赏了一吊钱。”
“是吏部尚书龚如清府上么?”潘衍想了半晌道:“那龚如清老谋深算,不可小觑。”
“他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六七。”潘莺回想着他的相貌:“长得斯文儒雅,举手投足十分洒脱,说起话来更有气势。”
潘衍深深看她一眼:“你可是对他一见钟情?”
潘莺听得乐了,玩笑道:“你是不晓得,我最欢喜这样的斯文人。不过龚大人位高权重,岂会看上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捌贰章 收留燕侠连本讨利 迷失陌巷软玉温香微博儿:“令卿释桉”
这话儿听者各味。
潘衍淡道:“待我位高权重时,谁敢看不上你?”
潘莺抿嘴微笑,拿出帕子给巧姐儿擦嘴。
潘衍却被自己感动了一把,何曾对谁这样过,就连宫里的皇后公主,都不曾指望他说一句好话。
燕十三吃完饺子,又喝下一碗面汤,方才朝潘莺作揖道:“我在京城头无片瓦,又囊中羞涩,常憩桥门洞口下或寺庙之内,若这里方便,可否容留我数日,自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