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度坐下,喝了一口茶,苦涩从口中蔓延,一直从喉间淌过。
缓了缓,火气彻底压了下来,她才放下茶盏,面上挂着专属于她的温柔长姐笑容,柔声对云卿道:“卿儿,我说那话并无恶意。”
“姐姐我说不合适,是因为谢大人毕竟是未来四妹夫,我总该避一避对不对?还是由你四姐姐开口比较合适。”
“你啊你,总是这般莽撞,话未听全就下定论,在家还好,若是在外面便就很容易吃亏了,姐姐方才凶你,也是为了你好。”
云婳在旁听着云熙这番言论,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都想拍手叫好了。
温柔、稳重又很贴心,这也是小时候云婳对云熙这个长姐的印象。
只见云熙说完这些话之后,云卿的气就消了,还乖乖点了点头,云婳看着这神奇的一幕不禁想到,倘若不是大伯娘与长姐不合,是不是五妹妹现下就要抱着大姐亲昵了?
还有一旁的云慧,那羡慕的眼神,总觉得她也想被关照。
云婳暗自啧啧,又默默地收回目光,也挂上了得体的笑容,打圆场道:“都是自家姐妹,相互提点帮衬也是应当的,祖母也是这般教导我们,三思而后行。”
说完,云婳的余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云熙所在的位置。
经过这个小插曲,四个姑娘也觉得这景赏得没多大意思,便打算回去歇着了。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云婳跟两个妹妹凑一堆,云熙则跟在后面,继续端着。
……
翌日清晨,春光明媚,草木吐绿,侯府的管家忙得团团转,指挥着下人们将新折的柳条插到屋檐下,又急急赶赶到厨房检查主家扫墓供祭的食物。
纸钱香烛,车马随从,这些都是昨日便安排好的,他还得安排人再次核查,免得主家出行后发现纰漏来不及弥补。
距离约定好的出发时间还有两刻钟,管家又赶忙到正院待客厅,向敬亭侯夫人杜氏回禀进度。
“回夫人,一切已准备妥当,可按时出发。”
“嗯。”
杜氏最近要操办的事太多,今日又是早早醒来,没休息好,此时面色有些憔悴。
“午膳前是无法从岳山那边赶回来的,你让人准备些吃食,分到每一辆马车中,到时候谁若是饿了,也能果腹。”
“是。”管家恭敬应下。
随即杜氏又继续嘱咐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让人到各院提醒一番,莫要耽搁了行程。”
“是。”
辰时正刻,马车准时从敬亭侯府出发,一路绕过闹市遇上了不少熟人。
同样今日出行的还有圣上,礼部也在一月前便发布通告,圣上将于清明当日巳时正刻出发前往邙山皇陵进行谒祭,城中官员、百姓都需要避让。
故而,凡是选择今日祭祖扫墓的人家,都会提早出门,生怕晚了被堵住,耽搁时间,冲撞了贵人。
老百姓更是城门一开,就举家往外赶,不与官家争路。
敬亭侯府车队行至城门口前路就被堵上了,排在他们前面的是楚国公府的马车,现下正在盘查,一辆辆出城,很快就到了侯府的车队。
因为出城的都是勋贵人家,守城兵士再恪尽职守也不至于太过了,所以速度很快,一出城门,敬亭侯便下令加快行程速度,早些拜完早些回,不然入城又是一番折腾。
对此,包括宜安长公主在内的一大家子都没人意见。
“明知今日出城人多,还偏偏挑今日。”云熙不满地嘟囔着。
她与云婳同乘一辆马车,赶路颠簸又枯燥,才出城没多久,她便有些受不了了,忍不住抱怨起来。
云婳没理她,她又继续道:“礼部早就发公告,圣上要今日出行,也不知道避开,非要聚众挑今日,还好出门早,不然堵到圣上出行,岂不是要拖更长时间?”
“我昨夜都没睡好,就怕今早起不来,要我说啊!还不如明日再去,反正先祖们也不会怪罪,你说是吧?四妹妹。”
“啧,大姐姐,你既然没睡好,便趁现在赶紧睡一觉,有那抱怨的时间,都能做许多事了。”
云婳在看话本子,本来很有趣的故事因为云熙一直在耳边吧啦吧啦,听着心烦,连状态都进入不了,不由有些烦躁。
便板着脸继续道:“再说了,大伯母是长辈,她为了安排好清明扫墓相关事宜,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有管家大叔,他们的辛苦大家都有目共睹,事事都处理得非常妥帖。”
“祖母平日里如何教导咱们的,你忘了?往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免得传出去,人家说我们侯府姑娘目无尊长、德行不一。”
说完,云婳顿时失去了看话本子的兴致,干脆将书往角落一扔,侧躺下去,打算闭目养神。
云熙的抱怨不但没有得到认同,反而还被妹妹训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见云婳跟没事人似的,竟然还睡觉去了,瞬间觉得更堵心了。
“她算哪门子长辈……”一句话没说完便哽住了,云熙也意识到自己不占理,愣是咬牙将想说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如若不然,被旁人听了去,传至祖母耳中,祖母惩罚她时,定然不会手软。
她不禁想起十岁那年,她顶撞杜氏,也是被祖母知晓了,毫不留情地命人将她关进宗祠,不给吃不给喝,让她跪了一夜。
那一夜的天格外黑,宗祠里就只有她一人,面对着那些排列整齐的列祖列宗灵牌,时不时有点风从窗口吹进来,垂帘跟着晃动,明明里面只有她自己,心下却觉得处处都是人。
她怕极了,扑到门上,用力拍打,哭喊着“祖母,熙儿知道错了,放我出去吧!”
那时候,门外守着一个看门的老嬷嬷,可是不管她哭的多惨,那扇门都没有打开……
想到这,云熙的双眸顿时阴沉下来。而她经历了那次处罚之后学会了伪装自己,努力成为别人理想中的侯府嫡长女。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她在云婳面前总是收不住脾气,将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出来。
她抬眸盯着云婳恬静的面庞,凉凉地勾起了唇,随即也闭上了眼。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岳山山脚下,再拐着弯绕山路往上走,最终停在了云家祖坟园区大门处,守墓人一家已经提前候在一旁迎接。
“老身这辈子恐怕是最后一次活着上山了。”老太太被人搀扶着走在最前面,不由感慨:“老了,身子骨不禁颠簸咯!”
“母亲说得哪里话,以您这身子骨,恐怕还能再走十年。”杜氏扶着老太太的手臂,嘴里说着俏皮话,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那老身便借你吉言了。”自己身体情况怎么样,老太太最是清楚了,她并未真的信那些话,不过听在耳中也很舒心。
一行人一边舒展筋骨,一边闲谈着往里面走,到最终目的地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收敛神色。
“先清理杂草填上土。”
敬亭侯作为一家之主,开始安排随从们做事,他自己也做了一把铲,像模像样的做起活来。
云思远不好躲懒,也跟着加入了。
处理完这些,家眷们才开始上香祭拜。除了宜安长公主外,其他侯府子孙、媳妇皆要按规矩来。
侯府众人忙忙碌碌,与此同时,景业帝御驾也浩浩汤汤出了盛京城,往邙山方向去,身后跟着皇子、公主,还有一群皇室宗亲。
春日暖阳拂面,百草丰茂,万物皆显一片勃勃生机。
谢谦骑着马与御林卫指挥使薛丛一左一右伴在龙辇旁,时时刻刻都在警惕着,不敢有一点放松。
从广平州贪污线索中断草草结案,到上元节的街头刺杀乱局,谢谦总觉得有只手在暗中搅动盛京城这潭水。
隐在暗处的是谁,又有什么目的,这些他皆一无所知,心中设想也还未寻到机会证实。
此人一日不除,他便无法彻底放下心来,也无法放松警惕。
“知远,难得出来,为何绷着一张脸,难不成是沿途景色不够美?”景业帝身着素服,与皇后同乘,轻笑着,转头打趣谢谦道。
这清明节又有踏青节之称,许多人在缅怀先祖的同时,也借此机会游玩一遭,好好欣赏春日美景,故而景业帝才有此一问。
“自然是美的,可臣一介俗人,没有文人墨客的赏鉴能力,恐辜负了这春日胜景。”谢谦也跟着笑起来,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清明节部分习俗参考万虹老师编著《图解民俗大全》有些参考本地习俗
第35章 祭拜
“知远过谦了。”景业帝知晓他性子,并未多言,回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毕竟是清明节,并非真的出来游玩,他作为一国之君,举国表率,还需多注意些。
没人再说话,整个队伍凸显肃穆气氛,浩浩汤汤,声势浩大。
日头逐渐上升,直到日中午正时刻,队伍才到皇陵正门。
今年的帝王谒祭大典依旧是由礼部和司务府一起筹备,也是景业帝登基后连续谒祭的第三个年头,往后国事繁忙,便改为三年一祭。
“圣上,娘娘,还未到卜算的吉时,先用膳吧!”
小太监端着提前备好的膳食来到龙辇旁,将膳食递给太监总管王公公,由王公公将膳食摆到小桌子上。
“嗯,让各部门也都歇会儿,原地休整两刻钟。”景业帝接过皇后递过来的筷子,头也不抬的吩咐王公公道。
“是,奴才遵旨。”
随即王公公领命,下了龙辇,寻了个小太监跑腿,他便继续立在龙辇旁,随时听候差遣。
未时初二刻,礼部的官员们就先动起来了,三刻准点,景业帝在前,皇后在他后半步位置,皇子公主紧随其后,再到随行官员排列,皆由前引大臣在前路引导入内,每一个流程都有特定的讲究。
到了祭台附近,所有人止步,只景业帝一人独自登上高台。
司务府的官员摆上祭品后,退至一旁,辅助景业帝祭拜。
该哭就哭,该拜就拜,该上香时就上香,总之流程繁复肃穆。
礼毕,继续由前引大臣引导后续退场。
整个祭拜流程下来,花了大半个时辰,谢谦身处人群内始终保持着警惕,锐利的眼眸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的每一个人,而他的侧右前方位置站着的都是皇室宗亲,瑞王父子俩也在其间。
经过一番细致观察,谢谦并未发现不妥之处。他凝眉敛容,心道:难不成他们真没有问题,而是自己多虑了?
先前种种,确实也印证盛京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暗中有一只手在搅动风云,至于是反贼余孽还是别有意图,还有待推敲。
景业帝下到平地处时,对上皇后温柔的目光,帝后相携转身,随即众人纷纷退至两旁,给帝后让路。
待帝后走过去之后,才一排接着一排跟在后面,在前引礼官的引导下,有序地离开皇陵。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让人想要放松警惕。谁知刚到皇陵正门口,就有破空声传入耳中,谢谦不由心神一凛,当即望向声音传来方向。
只见一支箭矢朝人群飞射而来,直击景业帝,速度之快,让人压根来不及反应,而一直警惕着的谢谦也只来得及看上一眼。
“护驾!”
人群瞬间变得混乱起来,皆往景业帝的位置涌去。
御林卫指挥使一直在景业帝身边,见状迅速反应过来,命御林卫隔绝人群,将景业帝护在其间,隔着人群与谢谦对视一眼。
“皇兄小心。”
所有人都戒备地看向外围处,却不知内围已经有人悄悄亮出的匕首,猝不及防之下刺向景业帝。
瑞王突然大喊一声,竟越过阻拦之人,直接扑过去挡在景业帝面前,利器刺入腹部,绞痛传遍他的身心。
他捂着伤处,身体蜷缩躬起,五官因疼痛皱在一处,仍咬牙继续挡在景业帝面前。
下一瞬,行刺的御林卫被当场制服,薛丛护送景业帝、瑞王匆忙离去,皇子、公主,还有伴驾的官员也都在御林卫的护卫下离去。
与此同时,谢谦指挥余下御林卫,以及自己手下的锦衣卫火速包抄过去,顿时惊起林中飞鸟,混乱间刀光剑影。
“主子,抓了两个咬毒了。”谢八喘着粗气,神色间带着无奈与气愤。
“主子,跑了几个,入了深林,弟兄们不熟悉地形,不好贸然追去。”谢九从另一边回来,禀告道。
“谢大人,御林卫那个叛徒逃跑,无望试图咬毒自尽,好在瑞王世子提前发现,将其人下巴卸了。”御林卫负责看守的人也小跑着过来禀告。
谢谦听着一个又一个回禀,脸色沉得厉害,特别是瑞王受伤,江宣朗作为儿子不仅没有在第一时间随圣驾回城,还留下插了一脚,才骑马离去,这一行径着实引人神思。
他们父子两一个舍身救驾,另一个阻止叛徒自杀有功,他们到底想干嘛?是真的忠君爱国,还是谋划之内?
谢谦眉目冷凝,思索过后,吩咐道:“穷寇莫追,既然他们如此大胆挑这个时候行刺圣驾,那定然做了十足准备,让皇陵守备军领路,只在附近盘查便可。”
“至于咬破毒牙自杀的俘虏,呵,查看身上是否有正月十五街乱死士同款图腾。”
“是,属下领命。”谢八谢九异口同声,领命退下继续处理后续事宜。
随即,谢谦转头吩咐御林卫副指挥使孙鹏,道:“清理现场,盘查伤亡情况,叛徒你亲自盯着,若有闪失,全权负责。”
“是,下官领命。”
申时正刻,日头已渐渐西行,光热却仍然持续在一天之最,火辣辣地灼着裸.露的皮肤。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排查搜索,已确定无危险隐患。
“回城!”谢谦淡漠的声音发出,听到的人纷纷传达下去,半刻钟左右时间,所有人集合回城。
受伤不宜挪动的,则留在皇陵守军处,等伤养得差不多再回去。
……
皇陵的变故着实太过突然,盛京城中一点消息也没有收到。
城中百姓出行一如往常,勋贵世家扫墓回城队伍也是井然有序地排队入城,直至皇陵方向出现了一小队御林卫快马疾驰,大喊着“瑞王殿下重伤回城,请速速避让!瑞王殿下重伤回城,请速速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