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用饭吧!”
谢谦轻飘飘一句话,轻拿轻放的态度倒是把谢八给整懵了,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抱拳回道:“多谢主子,属下告退。”
早膳后,谢谦直接入宫与景业帝商议政务,广平州那边近日有灾情,当地官员陈情上奏紧急命人送入盛京城。
广平临海,突遇大风大雨席卷,风力之大,能将大树连根拔起,雨水淹没田地,大风吹飞屋顶。
当地官府已经紧急安置灾民,只是救灾粮食以及后续重建都得支持。
广平州是整个大晋最贫困的一个州城,民风淳朴,知州曲云也算是个人物,先帝在位之时,是昭平十八年的状元,后来一路升至都察院做了言官。
他为人正直,寒门出身也更能体恤老百姓,只要有百姓的拦路求做主,他都会接下,上告天听,而且是不到目的不罢休的倔,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节在。
时间一长,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最后被贬,郁郁回乡,还是景业帝登基才将他召回。
他深知自己脾性,无法适应京城尔虞我诈的环境,干脆自请外放,做一地父母官,造福百姓。
“知远觉得此番派谁过去比较合适?”
景业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眸看向谢谦,等着他的回话。
谢谦想了想,才淡声回道:“微臣认为,上一次青巴城地动,瑞王世子表现极好,处理公事有章程能吃苦。”
“嗯,那孩子确实不错。”景业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迟疑道:“此事容朕与瑞王商议后再决断,可还有别的提议?”
随即,君臣二人又就着此事商谈起来,直到其他重要部门的官员到来,才正式议起救灾章程。
从商议到安排人手落实,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最终定了江宣朗为主钦差,领着人手奔赴南地。
谢谦回到府上时,已是暮色四合,跑了好几处地方,身体能明显感受到疲乏。
林叔为他准备好热水,泡了一刻钟之后,他紧绷的心神才得以渐渐柔和下来。
沐浴后,他草草用好晚膳,又看了一会儿折子,这才回到床榻上歇息。
意识逐渐模糊下去,人也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恍然间,他感觉眼前迷雾蒙蒙,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却任凭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
他蹙起眉头,警惕的往前走去,突然一阵强光朝门面扑来,分外刺眼,引起极度不适,他便条件反射用手挡住眼睛,片刻后那阵光才渐渐柔和下来。
入目是一个清幽雅致的院子,他环视四周,发现此处并非相熟的环境,甚至可以说他从未来过此处。
看到这情况,谢谦心下难免感到疑惑,理智告诉他自己是在做梦,可梦里自己的双腿似乎不受控制的往里边走。
刚走到院落正屋门前五六步,忽而听到里边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即是男子的一声怒吼,骂道:“滚……滚出去。”
话音一落,里面诡异的安静下来,片刻之后,又传出女子低低的呜咽声,似在压抑什么情绪。
这一刻,谢谦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迫切地想进到里面,想要看清楚里面发生的一切。
“你有什么可哭的?三年了,三年了,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自己怀不上还不让别人好过,婳儿,你何时变得如此恶毒?”
里面的男子似乎很生气,字字句句都如同从齿缝中挤出来,克制隐忍,又痛心疾首般。
“我……我没有,是她自己摔的。”女子的声音终于清晰了,声音有些沙哑,可谢谦瞬间听了出来。
他再也忍不住,立马冲到门前,抬手想要推开门,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门,身体也轻飘飘的,便试探性地往前一步,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半个身体没入了门内。
这下,他算是明白自己的状态了,也就没有了顾忌,尝试着调动自己的身体,飘入了屋内。
满屋的碎瓷器,零零散散洒落在地面上,瓷器的尽头,八步床的脚踏上坐着一名女子,她长发披肩,神色憔悴,脸颊上也布满泪痕,眼神木愣愣地望着脚底的碎片,好似没有聚焦,空洞而毫无生机与活力,仿佛人生没有了期待,一切都不再值得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谢谦心口发痛,顿时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那是他的婳婳,也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
他当即顾不得这么多,控制着身体飘了过去,伸出双臂想要将人搂入怀中,可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双臂也直接从云婳的身体穿了过去。
“婳婳,婳婳,是我,婳婳……”任凭谢谦怎么呼唤,眼前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一刻,谢谦才真正意识到,屋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也看不到他。
“呵,自己摔?”
对面男子一声冷笑,将谢谦的理智拉了回来,看过去的瞬间,谢谦瞳孔不禁睁大了。
“江宣朗!”谢谦盯着眼前人,随后又低头看向一旁的云婳,完全明白了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他这是机缘巧合梦到了上一世。
“这孩子来的多不容易,你难道不知道?太医诊断出来的时候,不仅表妹满心欢喜,父王和母妃也都很高兴,我记得当时的你也很高兴,痛痛快快的接下了照顾表妹的任务,说是要尽到你作为主母的责任。”
“我还真以为你贤惠大度,终于有了王府未来当家女主人的端庄识大体,却不曾想你竟包藏了祸心,云婳啊云婳,你如此行事,良心当真不会痛吗?”
江宣朗话里话外皆是嘲讽,看向云婳的目光满是厌恶,早已没有了娶亲时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天差地别的表现,直看得谢谦牙痒痒,不由握紧了拳头。
云婳与江宣朗成亲时谢谦也在现场,他见过了江宣朗的春风得意,那娶到心上人时的满面笑容是做不得假的。
可现下看到江宣朗的反应,谢谦只觉得面目可憎,恍然间也明白了江宣朗对云婳的感情,根本算不上爱,只能说云婳是对方从小盯到大的“猎物”,是对方志在必得,容不得旁人沾染的所属品。
“我云婳敢作敢当,可不是我做的事,也容不得旁人陷害,总之,我没有做过,你爱信不信。”
云婳面色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失望过头了,她看向江宣朗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神却是分外坚定。
很显然,对面的江宣朗并不相信,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云婳,咬牙切齿道:“泯顽不灵,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县主吗?你……”
第51章 出狱
话还未听全,谢谦就感觉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似有一股力道在吸着他往外面飘,只瞬间的功夫,他人就被扯出屋外,他挣扎着,呼唤着云婳的名字,都毫无用处。
“婳婳!”
一声惊呼,谢谦猛地醒过来,额角上布满了汗,那是他在梦里紧张挣扎而产生的身体反应。
他极速呼吸着,整个人的神智渐渐回笼。天还未完全大亮,从窗口透进来那点微弱的光只能让他勉强视物。
“小声点,大人还在睡觉。”
下人们故意压低了声音,脚步也放得很轻,没一会儿就从窗边路过了。
这会儿,谢谦也完全清醒过来。
他掀开被子起身,耷拉着鞋子,往烛台所在位置走过去,将蜡烛点燃,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目光所及,一件又一件的将屋中物品看清,心口的起伏也渐渐平息下来。
一个梦罢了,谢谦轻笑。
其实,他怀疑刚才的梦就是江宣朗与云婳的前世,倘若当真是如此,江宣朗竟然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妾室这样对待发妻,回想起云婳在梦中时,那心如死灰的颓败眼神,谢谦便觉得心疼不已。
难怪上一世他离京前见到云婳最后一面时,小姑娘会那么憔悴。
随即,谢谦又想起了在梦里江宣朗未说完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县主吗?”
那语气中满是嘲讽与不屑。
云婳是宜安长公主和云思远的嫡长女,从小备受宠爱,又跟皇后之女静怡交好,自幼就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性子偶尔惫懒,却活泼烂漫,无忧无虑。
为何梦中的江宣朗会这般说?
谢谦坐到茶桌旁,抬手给自己倒满一盏凉茶,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咽喉一路往下落入腹部,清凉的感受让他烦乱的内心瞬间冷静下来。
他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去北地之前盛京城中的政治走向,那时太子在朝中几乎得到了一半的支持,三皇子也在慢慢崛起,只是得到的支持要比太子少得多,还有一部分是中立的忠君党,而瑞王就是忠君党之首。
作为圣上仅存在世为数不多的兄弟之一,瑞王明面上一向低调且坚定,在各方面也算是尽心尽力,很得圣上重用,有一代贤王的名声。
瑞王府与宜安长公主府结亲不少人都看好,而江宣朗纳妾是因为子嗣原因,听说不止云婳自己点头了,就连宜安长公主夫妻也是同意的。
本来和和睦睦的,为何突然会发展至此,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梦中江宣朗的那一句话,摆明是长公主府出事了,还是无法逆转的大问题,影响到了云婳在王府中的地位,且偏偏碰巧江宣朗那个表妹妾室有了身孕,才有后面那一遭。
谢谦离开盛京前,宜安长公主府还好好的,也就是说梦里发生的一切皆在他到了北地之后,或许云婳最后的死也跟这事有脱不开的干系。
特别是这一世谢谦暗地里调查过瑞王,知道瑞王有大问题,并不像表面那般贤良老实,只是一直苦于寻不到有效证据,只能任由他继续蹦哒。
谢谦敛神凝眉若有所思,食指轻轻扣着茶桌面,就这么一直坐着,等到天大亮谢九来问候,才洗簌换衣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对于徐均的审查已经到了尾声,小院里老头暴毙的消息秘而不宣,又特意放出了已经招供的假消息,几天后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兵部侍郎崔永津手底下已经有人蠢蠢欲动,谢八守株待兔,就等着对方落网,因此,他还特意寻老仵作要了点防腐的药,免得老头臭在他们锦衣卫。
“主子,抓了两个,一个是崔府管家,一个是兵部主事方令。”
谢八快步从外面走进来,立马回禀,等待谢谦的下一步指示。
“嗯,继续审问。”谢谦头也不抬,淡淡地道。
“是,属下遵命。”
这两人落马,崔永津也将藏不下去。随后,谢谦又吩咐谢九派人盯着方令家眷,实则保护他们,免得为人所害,杀人灭口。
谢九离去,官署书房又安静下来,谢谦耐着性子继续批阅奏折,清理完挤压的东西,这才起身,往锦衣卫牢狱方向走去。
审问嫌疑犯有谢八就够了,他只是想去看看定北侯,叔侄两提前通好气,方便应付接下来的事。
“快了吧?”一见到谢谦进门,定北侯就第一时间将笔放下,迎了上来。
在牢房中呆了这么久,一开始还觉得闲适,每天看看书作一下画,闲情雅致,好不快活。
只是时间一长,难免产生了休闲疲态,现下的他就想赶紧出去晒晒太阳,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
“嗯,估摸过几天,伯父就能出去了。”谢谦走了一段路,有些渴了,便自己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茶水,慢条斯理的喝着。
“那就好,贤侄啊!不瞒你说,伯父我虽然偶尔喜欢舞文弄墨,但我到底是个武将,被关了这么久,那点兴趣也要被磨灭了,这一天天的,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浑身提不起劲。”
“再这么呆下去,人都要废了,嗐!”
虽然说定北侯在牢房之中也有每天打拳,但牢房的位置狭小,阻碍了他的发挥,只能草草打一套拳,不能练剑,也不能练枪,太局限了,还是外面好。
定北侯性子直爽,在自己人面前一向是有话说话,从不会遮遮掩掩拐弯抹角,他也没觉得自己此刻在抱怨,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谢谦看着眼前人浮夸的表情不由觉得好笑,附和道:“伯父言之有理,您放心,不会太久,中秋节定让您回去与伯母吃团圆饭,到时候季润应当也要回到京城了。”
“我信你。”定北侯拍了拍谢谦的肩膀,满脸得到承诺之后的轻松坦然,欣慰地笑道:“行了,别杵在我这儿,忙你的去吧!”
谢谦点点头,但是并不忙着走,他又与定北侯说了晚上的安排,需要定北侯配合他们收最后一波网。
“没问题。”定北侯点点头,有事做更好,他能呆的更自在些,没有理由去拒绝。
两人谈妥之后,谢谦并没有在此多做停留,起身离开了牢房,一路往外走去,这边几乎没有他什么事了,他便想着去一趟公主府蹭吃蹭喝,与小姑娘说说话。
因为昨夜的梦太过让人堵心,让人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前世记忆,所以谢谦特别想早点见到云婳,希望见到小姑娘笑盈盈打趣他的模样,那般无所顾忌,有那般纯粹浪漫。
而不是像梦里那样,如同即将枯萎的鲜花,忧郁沉闷,渐渐失去生机。
当夜,锦衣卫官署中的人都一夜未睡,拦截了刺客三批,厮杀声响了一夜,最终在翌日拂晓时分安静下来,随后谢谦亲自带人前往崔府,将崔永津捉拿归案,而崔府家眷被禁止出入,软禁在府,等待最终的审判。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又有定北侯府管家徐均的供词,定北侯被无罪释放。
只是徐均到底出自定北侯府,又曾经是定北侯的心腹,他犯下大事,定北侯这个做主子的也有脱不开的责任。
景业帝经过深思熟虑,治了定北侯一个管家不严之罪罚奉三年,以示惩戒。
定北侯赶忙谢恩领罚,也知道这是圣上开恩轻罚了,于是回复第二日,他就将供奉在祠堂里边的丹书铁卷取出,亲自送到宫中,上呈给了景业帝,表明自己谨遵祖训,忠君爱国的坚定信仰。
景业帝很满意定北侯的识趣,东拉西扯的说了许多场面话,随后就让人将那册丹书铁卷收走了。
他确实是明君,可也不希望有臣子脱离他的掌控,丹书铁卷免死牌什么的,最好都不要有,反正只要安安分分为国为民,他也不会亏待这些功臣之后。
从御书房出来,定北侯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水,只觉得外面的天更蓝了些,看着看着,他便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跨着轻快的大步伐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