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个婆子围在屋里,人人不语,只敢偷着交换一个眼神。
苏锦玉坐在王氏旁边,她两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角,有点坐立不安。
苏临静站在屋里中央,把原本在神婆身上的目光移到苏锦玉脸上,此时苏锦玉如惊弓之鸟,眼神哀求看向王氏。
这是她唯一的保护伞。
那神婆趴在地上,跟倒豆子似的,把苏锦玉是如何找了她,让她如何散布谣言,又是让她如何在王氏面前演戏的,全部招了个一干二净。
王氏眼里满是怒气看向自己的女儿,苏锦玉脸色苍白,一下从椅子上跌坐到地上,哭着去抱王氏的腿。
这种场面苏临静见得多,从她宿主的记忆里,苏锦玉就是这样色厉内荏的大小姐,恣意妄为闯了祸,再痛悔前非地去求王氏庇护。
这么多年都是同一个配方同一个味道,连台词都不带改一下。
苏临静冷冷看着王氏,“这件事,娘怎么处置?”
王氏沉默不语。
“娘,我真的不是有心要害嫂嫂,我只是想给她点教训,让她不要在苏家横行霸道。”
“你嫂嫂何时横行霸道过?在家里横行霸道的人分明是你!”苏临静怒斥。
“做了错事,非但不认,还要继续泼脏水,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
“我没有!我没有!”苏锦玉一边哭一边否认,“都怪她!谁让她跟娘顶嘴,谁让她仗着有身孕又有大哥的偏袒,就敢欺侮娘,不把娘放在眼里,我是看不过去了,想替娘出口气,所以才一时糊涂做了这样的事。”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住王氏的腿,“娘,我知道错了,您不要气坏了身子。”
苏锦玉一番话把自己加害者的形象强行解释为替母出头,王氏听见她自己搬了梯子,心也软了。
她虽然生气,但江远宁毕竟也没伤着什么,女儿是自己的贴身棉袄,自然要护着。
“这次的事,锦玉确实有错,不该把苏家的声誉视同儿戏,当罚。但念在她只是一时糊涂,就罚打二十手板,罚思过一个月吧。”
“娘,你这么处处袒护锦玉,纵容她,是在害她,根本不是爱她。”苏临静阻止道。
“这次的事如果不是计划没得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苏锦玉抬头泪眼汪汪看着苏临静:“大哥,我虽知道你自成家便心里再也没我这个亲妹妹,但今天你未免太不依不饶了些。”
“我确实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我已经认错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难不成你还要送我去见官,这样才解你的气吗?”
“别胡说,你亲哥哥怎么会送你去见官?”王氏轻飘飘说道,“起来吧,错也认了,罚也罚了,就别跪着了。”
苏锦玉哭了半天,早就跪累了,如今见自己母亲心疼,便顺势想站起来。
“跪下!”苏临静一声呵斥,“没让你起来!”
苏锦玉被这突然劈头的一声呵斥吓了大跳,连忙又抱住王氏的腿。
王氏也没料到苏临静会这般强势,一脸不悦说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看把锦玉吓得!”
苏临静义正词严看着苏锦玉:“你今天必须向你嫂嫂当面道歉,还她清白。”
苏锦玉撇撇嘴,满是不乐意,抬眼向王氏求助。
“你这么为难你妹妹做什么?”王氏帮腔。
“这不是为难,这是做人该有的羞愧之心,诽谤人害了人,就该当面道歉。”苏临静的语气丝毫不容商量。
苏锦玉无可奈何:“大哥既然这么揪着不放,那我就去跟嫂嫂道歉,省得她受记①,日后连娘亲也要为着我的事,在她面前得不着好脸色。”
又是一盆脏水。
苏临静恨不得手撕了眼前这个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家庭教育的失败,才能养育出一个这样令人生恨的孩子!
“你不会真以为伤害了一个人,道歉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吧?”苏临静气得浑身颤抖。
“你做的错事造成的伤害,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弥补的吗?”
苏锦玉不耐烦嚷道:“那你还要我怎么样!当真送我去官府挨一顿板子吗?”
苏临静冷笑:“你真以为我不会是吗?”
“为这区区小事,你就要送我见官?即便到了官府,也不过是家事,大哥何苦要逼我?”苏锦玉一脸无辜。
“区区小事?你还干了哪些事,你心里不知道?”苏临静冷冷看着她。
苏锦玉的眼神一瞬间阴下去,“大哥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连不曾做过的事,也想让我认吗?”
“做没做过,那要问问你自己的良心。”苏临静冷冷道。
然而事实证明,苏锦玉是没有良心的,她依旧狡辩,“定是嫂嫂又对大哥说了什么,不然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做过什么?”
“你就别再往旁人身上泼脏水了。”
苏临静转头看着地上的神婆,眼睛如藏了一柄刀子:“你,把剩下的一起吐干净。”
神婆终于抬头,两眼慌张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苏锦玉,很是犹豫。
她在这听了半天形势,知道王氏必然是不会惩处自己女儿的,那今天倒霉的人只有她一个,她犹豫要不要把真相全说出来,搞不好还要罪加一等。
“看什么看!你就算看她也没用。”苏临静呵斥,“趁早把话吐干净,免得受皮肉之苦。”
神婆吞了吞口水,缄口不言。
然而苏临静早有准备,她一抬手:“把东西拿来。”
吴平将一小包药粉拿过来。
苏锦玉瞪大眼睛。
王氏身子坐直,警惕问:“是什么东西?”
苏临静没有回答,睨向神婆:“你是现在自己说,还是等去了官府衙门让府衙老爷们把你的嘴巴撬开了说?”
在古代,草民一旦进了官府衙门,即便无罪也不免脱层皮,难有全须全尾出来的,何况她还是个四处招摇撞骗的流民神婆,苏临静有一千种法子让她下半生都在牢里过。
如此简单的选择题,神婆果断选择前者,她小声答道:“锦玉小姐还指使我在符水里偷偷加落胎药。”
这下王氏坐不住了。
“锦玉,你告诉娘,她说的是真的吗?”王氏的声音明显有了几分慌张。
尽管人证物证俱在,苏锦玉依旧犟嘴不服:“我没有!全是这个老妇污蔑!她想拖我下水,好洗脱自己的罪名!”
说着又是哭又是求,闹得整个西院不得安宁。
苏临静见苏锦玉撒泼打滚不承认,冷冷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是不是真想逼我送你去见官?”
“娘,大哥要毁了我,我不要去见官,我不要去!我不要去!”苏锦玉紧紧抓住王氏的衣袖。
王氏脸色惨白,她看了一眼地上抖成糠筛的神婆,顿时心里明了,也知道苏临静是证据确凿才来的。
终于,她冷着脸站起来,对着闹哄哄的屋子呵斥一声:“够了!今天的事就闹到这里!”
苏锦玉噤声。
下人们纷纷识趣地低头——这种时候,知道的越多,对自身处境就越危险。
苏临静很气愤:“锦玉做了这样严重的事,这次你也要包庇她吗?”
王氏看向地上的苏锦玉:“这事你做没做?”
苏锦玉依旧摇头:“我没有!”
“既然锦玉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你这样苦苦相逼,是想要让你的妹妹硬背下这个罪吗?”王氏淡淡说道。
“人证物证俱在,我有哪句话冤她?分明是你想保着她!”苏临静怒了。
“那不然怎样?把这事闹得官府的面前,把你妹妹抓起来,毁掉她的名声,丢掉苏家的体面,才如你的意是不是?”王氏质问。
苏临静硬刚:“我不近要锦玉付出代价,还要她当面道歉!除非江远宁亲口原谅她,否则这件事永远不可能翻篇,我一定追究到底!”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神婆:“至于这个祸害人的腌臜老货,就送去官府问罪!”
她曾对江远宁承诺,这次换她来保护他,这件事她一定要替他讨个公道。
一听要被送去官府,神婆脸色煞白,对着苏锦玉哀求道:“哎哟我的大小姐哟,我老婆子可被你害苦了!要不是你非要我做这些事,我哪里要受这些苦?你行行好,求你们老爷、老太太网开一面吧!”
“我老婆子要是进了官府,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你!你害苦了我,我定要咬着你!休想把我一人推锅里熬油,自己洗脱个干净!”
神婆眼看求饶不成,便索性鱼死网破,把苏锦玉狠狠拽下去,跟自己捆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受记:松江府方言,怀恨在心。
第35章 035章潦草了事
苏锦玉的脸色极难看,她哪里料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更没有想到她向来依顺的哥哥,如今为了个外姓人,竟要把亲妹妹苦苦相逼。
她紧咬着嘴唇,两拳用力攥着,心里全是恨。活了那么多年,从未如此受屈,如今全是因为江远宁,她才变成这样难堪。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股傲气涌起,她快速从地上爬起来,伸着头冲着桌角——她苏锦玉宁愿死,也不会低头向那个牙商走贩出身的女儿道歉!
众人不想苏锦玉竟冷不防寻死,都惊着一跳,连忙过来拉着。
苏锦玉那一头撞去,被旁人及时拉住,到底没往狠了伤,只撞了一块额角,紫红紫红的。
“让我死了吧!大哥就是想逼死我!”
“我死了大哥便如意了,嫂嫂也如意了!”
“呜呜呜……”
苏锦玉一边哭喊一边继续要往桌上撞,周围的人手忙脚乱拉着她,各种声音劝。
王氏一手拉住苏锦玉的胳膊不让她寻死,一边呵斥她:“你怎么这么糊涂!”
苏临静冷冷看着这闹哄哄的一群人,那些声音吵得她十分烦躁。
苏锦玉最擅长的就是把事情搞乱,乱到让所有人都忘记事情原本的样子,然后再以弱者的姿态得到同情和袒护。
这个办法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屡试不爽。
王氏好容易制止了苏锦玉,脚刚站稳,便见神婆与苏临静还在冷眼旁观等后续。
她撑着身子站直腰,对着自己曾经百依百顺的儿子痛心说道:“你逼死她,就是想将来逼死我。”
“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就扯一起了?”苏临静被整得大无语。
王氏怒叫:“怎么不是扯一起?她是我亲生亲养的女儿,逼死了她就是生剜我的肉!”
“她是苏家的人,你也是苏家的人,你眼里却这么容不下她,将来可不是连我这个老太婆也要一起逼死!”
苏临静被这逻辑整得连翻白眼,根本找不到插一句话的缝隙。
王氏紧握拳头,“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允许苏家败落,我跟你爹一辈子做人没丢过脸,你们要闹尽管等我死了再闹,到时候你们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就算把这个家拆了去都行!”
她语气激动,呼吸都加沉了几分,胸口不停起伏。
“你这是在害她!也是在害苏家!”苏临静想辩。
“够了!”
王氏显然不想给苏临静辩的机会,她眼神冷厉,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冲着苏临静吼道:“逆子!你出去!”
“来人,将他打出去!打出去!”
王氏母女分明不占理,奈何古代以孝道为重,做母亲的要赶自己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权力,旁边立马来了两个佣人,要把苏临静拉走。
她看着地上的神婆,伸手指着她道:“你这个婆子心术不正诓骗钱财,出了事还想抵赖苏家?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你胆敢攀扯苏家一个字,攀扯我女儿一个字,我就有办法让你一辈子生不如死!”
“识相的进去挨一顿板子,此事我便不究,钱财不再追还。你长个记性,自己掂量掂量着办吧!”
神婆满脸委屈:“老太太,我这年纪了,如何挨得了一顿那些衙门老爷的板子呢?求您开恩,要罚要打便在这里处置了吧!实在不必去官府衙门了!”
王氏不语,冷冷看苏临静。
苏临静恨毒了这种小人,可是古代衙门的厉害不是一个老妇能承受的,她今天是要讨回公道不假,但她并不想为此闹出人命。
“把人带下去,打一顿结实的。”她对着吴平吩咐道。
神婆哭哭啼啼被人拖下去,屋子里的人个个自危。
王氏警告道:“管好你们的嘴!今天的这些话,但凡有一句出了西院的大门,那就休怪我无情!”
“谨遵老太太之命!”
屋里的气氛骤冷。
苏临静与王氏两厢对峙,僵持不下,唬得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口。
“老爷!老爷!”英儿急急忙忙从外面闯进来,刚好撞进这死一般的肃冷里,引得一屋子人回头。
英儿怔了一下。
“太…太太要生了!”
——
听到江远宁临盆,苏临静无心再留着这里掰扯,带人匆忙过去东院了。
于是西院的热闹转去了东院,屋子里的人全部被王氏腾出去了,方才还人声嘈杂的屋子里,一下显得空空的。
母女俩静了好一阵。
“行了。你哥哥已经回东院了,还哭什么?”王氏一脸疲惫。
她走到苏锦玉面前,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今天的事,娘最后问你一次,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娘,落胎药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做?”
苏锦玉原本还想狡辩,但见王氏冷厉的眼神,便知道她其实已经心里有答案了,问这一句不过是要听一句亲口承认,于是她咬了咬嘴唇,小声答道:“有。”
王氏顿时感觉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一般,抬手打了她一耳光:“你怎么能这么糊涂!竟做出这种事来!”
尽管她一直知道苏锦玉任性妄为,但她从来没想过,在她心里心肠不坏只是有点小任性的女儿,有一天竟会做出谋害亲嫂亲侄的事来。
“娘,您别气了,您可不能气坏了身子。”苏锦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王氏这样愤怒,心里不免怕了。
“我能不气吗?这样的事一旦被人发现可是身败名裂一辈子不能翻身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