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四十二岁,身材魁梧,性格坚毅,是大庆为数不多的可用将才。
景缃之颔首,“关将军,对面有动静吗?”
关志昌道:“暂时没有,老夫估计,晚上很可能要偷袭。”
“未必。‘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两军交战多日,他们也需要休息。”景缃之从承影手里接过望远镜,也朝北辽营寨看了过去。
说来也巧,北辽营寨突然大开,几个骑兵从军营里跑了出来。
景缃之心中一凛,正要找补一句,便瞧见了夜焰的四条眉毛。
关志昌道:“居然是夜焰,他这是作甚?”
夜焰身后没有军队,带着几个人朝落鹰关的方向疾驰而来。
很快,他在鸟铳的射击距离之外勒住了缰绳,举起望远镜朝景缃之看了过来。
景缃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夜焰笑了,大声叫道:“受死吧,你死了,秦禛就是我的了。”
景缃之没有回应,又抹了一次脖子。
第148章 一起
关志昌尴尬地捋了捋胡须,心想,昭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焰如此挑衅竟然还能沉得住气,可见传言不虚--他与昭王妃确实不睦。
他轻咳一声,开了口:“真想不到,北辽大皇子竟如此幼稚。”
景缃之薄唇微勾,“本王很是不解,他哪里来的信心呢?”
关志昌看了他一眼,暗忖,信心大概来源于你对昭王妃的不喜,以及,昭王妃不安室内?
景缃之放下望远镜,交给承影,顺手拿来鸟铳,对着夜焰开了一枪。
“咴咴儿!”夜焰□□的骏马发出不安的两声嘶吼。
子弹打在距离夜焰不到一丈的地面上,带起一小片烟尘,被晚风一吹,飞快地散了。
夜焰抓紧缰绳,带着不安的黑马踱了几步,说道:“本王知道景缃之暗器不错,没想到铳法也不错,希望明日可以单独较量一下。”
一名蓄着络腮胡的副将说道:“不过小白脸罢了,殿下不必费心,等末将打下落鹰关,杀了便是。”
“哈哈哈……”夜焰大笑几声,“这话本王爱听,但景缃之的实力着实不弱,此人脑子和功夫都有,若非我们提前解决了西齐那个隐患,我们北辽还会被他拿捏得死死的,诸位将军绝不可轻敌。”
“是!”副将、参将们齐齐应了一声。
太阳落到山下去了,落鹰关陷入黑暗之中。
大家打马往回走。
络腮胡问道:“殿下,昭王妃是大美人儿吗?”
夜焰道:“美自然是美的,但本王看的不是脸,而是脑子。那是一个可与本王比肩的女人,性子极野。此女不甘寂寞,女扮男装,在顺天府的重案组做了个小捕快,专破疑难案件,成绩斐然。”
众将领议论纷纷。
“怪不得殿下也搞了个重案组,确实颇有成效。”
“这女人比咱们辽人女子还能干呢。”
“我们辽人女子也有聪明的,只是不像那位昭王妃那般大胆罢了。”
夜焰走在前面,注视着营地上方袅袅的炊烟,思绪却已经飞了。
他来是为了向景缃之示威的,但事实证明,景缃之对他的挑衅丝毫不感兴趣。
为什么。
他果然不喜欢秦禛?
还是他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
那么,明日他会不会依然闭关不出呢?
打了这么久,粮草和士兵都在消耗,再过十天半月,别说拖垮大庆,便是北辽自己也吃不消了。
如果失败,经营多年的名声必定毁之一旦,继承皇位也会成为泡影。
这一仗,他必须赢。
四日后的早上,秦禛换上男装,和岳平一起从西北角的墙头跳了出去。
二人步行,穿过几条弯曲的小胡同,抵达忠正北大街后,在车马行雇一辆骡车赶往安康街。
秦禛与胡家人的会面定在了胡宝山家——这一次,她没让周智等人出面,而是让岳平安排六扇门的人办好了此事。
赶到胡宝山家时,大门敞开着,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其中一辆秦禛在胡老爷子家见过。
她心里明白,这位老爷子不高兴,要找她理论了。
车将停,大门里便出来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他下巴坚毅,一看就是胡家人。
“官爷好。”男子长揖一礼,“在下胡宝康。”
秦禛拱了拱手:“久等了。”
胡宝康道:“官爷客气,我们也才到不久。”
秦禛进大门,绕过影壁,又进了二门。
胡王氏正等在这里,她福了福,给秦禛问一声安,又看了岳平一眼。
胡老爷子在正房门口等她,“果然是刘官爷,一向可好?”
他脸上有笑意,尽管不达眼底,但面上还过得去。
秦禛道:“还好,胡老爷子精神矍铄,看来过得也不差。”
胡老爷子道:“托福托福。”
大家在堂屋落了座,胡老爷子在主座,秦禛在客座。
胡老爷子道:“刘官爷此来,是掌握我胡家杀害宝山的证据了吗?”
他开门见山,丝毫不客气,大有‘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之意。
秦禛道:“当然没有。胡老爷子不必多虑,我只是找大家聊聊,没别的意思。”
胡老爷子道:“那刘官爷为何不找别人去闲聊,非抓着我们胡家不放?宝山是老夫的亲骨肉,和他们兄弟几个一母同胞,虎毒还不食子呢,刘官爷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
岳平替秦禛辩解道:“你们既然是胡宝山的亲人,就该配合我们官爷找出杀人真凶,而不是推三阻四,胡老爷子莫不是心虚不成?”
“你……”胡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真凶根本不在胡家,你让我们配合什么?一年过去了,顺天府连跟毛都没找到,只知道折腾我们,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可是老夫的亲儿子,老夫就不难过?”
他中气很足,目光凶悍且坚定,声压很大,因为生气,脸颊比平时红了许多。
秦禛研判了他的身体语言,找不到任何破绽。
她给岳平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不要再说,“胡老爷子请息怒。我能体谅你老人家的心情,但办案子就是这样,不能放弃任何蛛丝马迹。请您相信,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走一个坏人。”
“哼!”胡老爷子冷哼一声,“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罢了。若非心虚,你们岂会把地方定在这里。”
胡宝康点了点头。
秦禛道:“胡老爷子多虑了,绝无此事。你老若是不放心,可以坐在这里旁听。”
胡老爷子轻哼一声,“老夫正有此意,刘官爷可以开始了。”
胡王氏起了身,“官爷请,奴家给你们泡茶去。”
秦禛道:“娘子请坐,不妨一起听听。”
胡王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胡老爷子,后者没看她,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便坐了回去。
秦禛直视胡老爷子,却把问题抛给了胡王氏,“胡王氏,你觉得胡家谁对你最好,是公公还是婆婆,还是其他人。”
她这个问题非常刁钻,几乎与案情无关,即便胡家人做过准备和演练,也未必能想到她会当着胡老爷子和胡宝康的面问出来。
胡老爷子的眉毛一跳,捏在扶手上的大手明显有了力度,指节微微泛白。
与此同时,秦禛的余光观察到:胡王氏又在看胡老爷子,而胡宝康因为不解正在看她。
这一瞬间,秦禛掌握了两个信息,一是胡王氏更信任胡老爷子,二是胡宝康没有问题,他是胡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如果他对胡王氏没心思,那么就没有杀害胡宝山的动机。
“又来了。”胡老爷子怒道,“刘捕快这是何意?”
他气得连“官爷”都不叫了。
秦禛不客气地反问道:“我在问胡王氏在胡家的人际关系,这有什么问题吗?”
胡老爷子道:“你在怀疑什么?”
秦禛道:“为了破案,应该怀疑的都要怀疑。”
胡老爷子捏起了拳头,“刘捕快,你若想羞辱我们胡家,老夫一定亲自去顺天府鸣冤。”
秦禛也道:“如果胡老爷子一再打断我,我也不介意把你轰出去。”
“你……”胡老爷子气了个倒仰,“这是我胡家的地盘。”
秦禛道:“我不介意走一趟衙门。”
胡宝康有点坐不住了,赶紧插了一句,“父亲息怒,咱们胡家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他问。”
“老夫那是怕吗?他这般欺负人,还不许老夫生气?”胡老爷子一拍扶手,“胡王氏,你说,你说!”
秦禛不理会他,“胡王氏,你不妨说说看?”
胡王氏的眼里也有了些许怒意,但她显然没有胡老爷子的胆子,憋憋屈屈地说道:“家里人对奴家都很好,婆婆对奴家更好,官爷可不能冤枉我们啊。”
这是一个标准答案。
不过,秦禛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没什么可失望的。
她继续问道:“发现胡宝山在东厢去世之后,胡家人大概什么时候到的你家。”
胡王氏的左手扯住右手的袖子,素色的府绸被她拉得有些变形。
她带着一丝颤音说道:“那天是婆婆先来的,找到亡夫后,婆婆亲自回家报信儿,公爹和几个伯伯就一起来了。”
秦禛颔首。
那天是大年初三,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出门。胡家虽不曾分产业,但几个儿子是分开居住的,老二和老三的住所都在胡家附近。
出了那么大的事,爷几个肯定要一起去。
她又问道:“你还记得当时他们都说了什么吗?”
胡王氏摇摇头,“奴家当时又怕又伤心,只顾着哭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哈!”胡老爷子轻蔑地笑了一声,“刘捕快年纪不大,经验也不足啊。”
他在嘲笑秦禛问的问题太幼稚。
秦禛不以为意,问胡宝康,“令堂回去叫你们时,你们都在做什么,当天都谁出去过?胡宝山失踪的那个晚上,又有谁不在家?”
胡宝康回忆了一下,“头天晚上我们打过马吊,所以肯定都在家。初三那天,在下和父亲在家,保安和保利就不知道了。”
秦禛点头,以上口供和胡保安的基本上吻合。
如果他们都在家,且参考胡宝康的表现,一家人串联作案的可能性就不太大。
不串联,就解决不了密室的问题。
那么,嫌疑最大的还是胡王氏,她的时间最充裕,打扫现场,拆掉造成密室的机关,差不多十个时辰,足够了。
不过,这么一个柔柔弱弱、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子,当真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可以做到没有丝毫破绽吗?
她都未必能做得到,如果强加于胡王氏,多少有点不科学吧。
胡老爷子道:“刘捕快还有要问的吗?”
秦禛起了身,“胡王氏,我想再去东厢走一趟,二位也一起吧。”
第149章 是他
胡老爷子和胡宝康都很镇定,只有胡王氏的眼里还有恐惧。
胡宝山家暴,她不能和离。
胡宝山的死让人害怕,她却不能搬离这里。
秦禛很同情她。
一干人朝门口走了过去,快要出门时,秦禛听见一个女声说道:“正经事做不来,天天扯用不着的。亲家母,那柜子已经擦好几遍了,帮我带带孩子不好吗,瞎忙活什么?”
尽管前一句在讥讽她,但后一句表明,胡家老太太对胡王氏的母亲只有满满的嫌弃!
秦禛瞥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胡王氏。
胡王氏的脸更白了。
秦禛怕她尴尬,加快了步伐。
胡家老太太看不上亲家,对这个只有姿色没有财富的儿媳妇又能有多好呢?
所以,这间接证明了胡王氏刚刚说的是假话。
在胡家,胡老爷子对她更好。
另外,胡王氏跟着胡宝山固然遭罪,但对她来说,胡宝山活着远比死了强。
除非胡王氏遭受的虐打远超左邻右舍的想象。
如果胡王氏遭受的虐打远超想象,胡老爷子会因此杀了他吗?
走到东厢房门前时,秦禛的脑海里已经转了无数念头。
胡老爷子在门口站了片刻,长叹一声,率先进去了。
胡宝康也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对秦禛做了个请的手势,“刘官爷请。”
秦禛迈过高门槛,走到胡老爷子身边。
胡老爷子道:“刘捕快要看哪里?”
秦禛进了北边的房间。
这里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动。
秦禛走到窗边,佯装观察窗户插销。
胡家父子也一起走了过来。
胡宝康道:“当时捕快查过这些,一点发现都没有。”
胡老爷子“哼”了一声表示赞同。
秦禛看着他,“凶手在门窗密闭的情况下杀了人,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东厢一定有某些蹊跷之处,我们没有发现。”
胡老爷子冷笑,“你们去年也这么说,找了整整半个月,就差掘地三尺了,不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秦禛这话有钓鱼的意思,如果二人之中有凶手,微表情一定会有所变化——这变化不会是惊吓,而是轻蔑。
然而,她也什么都没找到。
这爷俩的表现无懈可击。
会不会因为光线不够亮,或微表情一闪而过,她没捕捉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