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胡家时,秦禛在脑海里把见到胡宝康伊始,一直到告辞离开的经过仔细回忆了一遍。
依旧没找到任何可疑之处。
岳平道:“娘娘有收获吗?”
秦禛摇摇头,“不得不说,这是我经手的最难办的一桩案子。”
岳平掀开车厢的门帘,警惕地往外看了一眼,道:“会不会就是自杀,只是看起来像谋杀?”
秦禛道:“胡宝山自私自利,只有杀人的份,哪里会自杀呢。”
“啧……”岳平感慨地说道,“这案子比我们六扇门的难办多了。不过,咱们的对象不一样,手段也不一样。”
秦禛问:“六扇门都什么手段?”
岳平道:“跟踪,监视,刑讯逼供,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杀人。”
秦禛点点头,手段直白,做起来倒也干脆痛快。
她说道:“跟踪是个好主意,岳校尉提醒我了。”
岳平笑道:“娘娘想跟踪谁?属下打发人去办!”
秦禛道:“跟踪……胡老爷子吧。”
岳平吃了一惊,“娘娘为何怀疑他?”
秦禛摊了摊手,她怀疑胡王氏,胡王氏没有嫌疑,她怀疑胡家人,但胡家人在时间上也排除了嫌疑。
她解释道:“倒也不是怀疑,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觉得,顺天府重新提起此案,凶手再镇定,也可能会紧张。如果凶手和胡家关系不错,他说不定要试探着接触胡家,打探此案的进度。”
这是一个心理战。
岳平拱了拱手,“娘娘高明。”
过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一点,秦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高明,但憋屈是真的——因为青莲会,查个案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查。
秦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本想往飞鸟阁走一趟,但岳平说飞鸟阁目标大,容易被人蹲守,风险太大,她便去了最顺路的一家麻辣烫店,在外面观察一会儿客流量,并让岳平出面买了两个大份。
麻辣烫便宜,重口味,香。
虽说菜式简单,自家也能做,但永远不如用秦禛的秘方做出来的更香,在京城圈粉无数。
房慈有钱,没什么变化,大赵、周智、粱显肉眼可见的花钱大方了。
能帮到人,总会让人有些许成就感,秦禛的挫败感便好了许多,她闻着香喷喷的麻辣香味回家了。
一进三昧院,麻辣烫的香气就引来了王妈妈的注意。
她小跑着从厨房出来,略带一丝遗憾说道:“娘娘想吃麻辣烫了啊,老奴刚调好韭菜盒子的馅儿。”
秦禛笑道:“不耽搁,这些本来就是请大家吃着玩儿的,分一分就没了,王妈妈稍微热一热,琉璃把人都叫来。”
琉璃刚好拿着鸡毛掸子从上房出来,闻言立刻脆快地应了一声。
鸡脚、猪脚、竹笋、菠菜、土豆、羊肉……各式各样的麻辣烫堆了整整两大盘子。
秦禛爱吃猪脚,坐在主座上啃得津津有味。
一只猪脚没吃完,院门被人敲响了。
一个粗使妈妈跑去开了门,回来后禀报道:“娘娘,岳管家来了。”
秦禛继续吃,“请他进来。”
岳平是小跑着进来的,一叠声地说道:“娘娘神了,娘娘神了啊!”
秦禛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有人接触胡老爷子了?”
岳平重重点头,“正是,人已经抓起来了,正在审问。”
六扇门审问啊……
秦禛有些担心,“说不定是正常来往,万万不能屈打成招。”
岳平道:“娘娘放心,兄弟们有分寸。”
秦禛想了想,“岳管家买麻辣烫时吩咐下去的?”
岳平笑道:“当然。”
秦禛赞道:“岳管家立功了,快请坐,一起用一点。”
岳平哪敢啊,拒绝道,“不了,属下那份足够吃了。”他拱了拱手,“娘娘慢用,等有消息了,属下再来告知娘娘。”
六扇门的效率极高,秦禛用完午饭消息就传回来了。
凶手是胡宝山的二堂兄胡宝良,此人供出了一个主谋——胡老爷子。
岳平禀报道:“娘娘,那胡宝良好赌成性,欠债四百多两,再还不上就会被赌坊废去一只手和一只脚,不得已,他去找胡老爷子求救,胡老爷子给他一千两,让他杀掉胡宝山,并提供了详细的杀人计划。”
秦禛问:“胡宝良交代胡老爷子为何要杀亲儿子了吗?”
岳平摇了摇头,“胡宝良说,他当时问过这件事,但胡老爷子没说。娘娘,抓人吧。”
秦禛道:“不慌,我们再问问清楚,胡老爷子是如何把银子给他的,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有没有人作证。”
岳平明白她的用意了——胡老爷子能那么镇定地面对亲儿子被杀的现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他一定会百般抵赖。
他说道:“那把老骨头,一打就招了,娘娘不必忧心。”
秦禛道:“即便现在招了,回到顺天府也可能翻供,那不是一般人。将来事情传出去,一定会有人说我借六扇门的手对一个老人家屈打成招。”
“这倒也是。”岳平想了想,试探着说道,“人就在王府后面,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秦禛喜道:“当然,前面带路吧。”
二人从后花园的角门出去,进入一条小胡同,走到第二家时,岳平拐了进去。
这是一个二进小院,胡宝良被关在耳房里。
耳房外站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年轻人,门开着,里面光线充足。
秦禛的目光穿过房门,落在北墙边上的一个嘴里塞着抹布、浑身是血的男子身上。
男子惊恐地看着秦禛,努力地往后缩了缩。
秦禛进了门,在他面前站定。
岳平亲自去掉了胡宝良嘴里的抹布,说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知道吗?”
胡宝良流着泪,赶紧点了点头。
秦禛开始了审问。
“胡宝良?”
“是。”
“你和胡宝山的关系怎样?”
“还行,不不不,凑合,面子情。”
“你是如何杀死他的?”
“就是勒勒勒死的。”
“说详细点儿!”
胡宝良瑟缩了一下,泪水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他说道:“大伯父说,四堂弟不喜欢去岳母家,初二一定会故意耍气,单独留在家里,他让我找他借银子去,只准借五两,宝山小气,多了他不会借……”
胡宝山把银子藏在东厢房南边的库房里,胡宝良趁他取银子时,用绳子勒死了他,之后把人扛到北边卧室,布置成自杀的假象。
他和胡老爷子确实想让官府以为胡宝山自杀来的,但没想到自杀和上吊的索沟完全不同,一开始就露馅了。
不过没关系,胡宝良来找胡宝山时格外小心——他等胡王氏走了之后,胡宝山没来得及插门的时候进去的——大门是他插上的,而不是秦禛以为的胡宝山自己插的。
没敲门,就没有引起邻居的注意。
之后的事情如秦禛猜测的那般,他一直呆在南边的小库房里,等待外人介入的时机,趁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尸体身上时跑了出去。
胡宝良运气不错,杀人前后都没遇到胡宝山的邻居。
这便给侦破此案带来了巨大的干扰。
胡老爷子腊月二十八给他四百两,地点在胡家,胡宝良给胡老爷子送年礼的时候;胡宝山去世的第十天给足了剩下的,地点在大碗茶楼。
用的都是小额银票。
胡宝良有钱后,在赌场赢了几把,他的家人对突然增多的银钱丝毫没有过任何怀疑。
就这样过了一年,直到秦禛等人重新翻起此案。
案件经过没问题,叙述清楚。
为防止意外,秦禛又把细节反复问了几遍,事实证明,胡宝良的确没有撒谎。
第150章 做局
从小院出来,岳平问秦禛:“娘娘能猜到胡老爷子为何要杀亲儿子吗?”
秦禛想了想,“大抵与胡王氏有关吧。”
岳平点点头,“属下也这么认为,娘娘觉得他们是怎样的关系?”
秦禛反问:“你觉得呢?”
岳平道:“那老东西想爬灰,就让人杀了亲儿子,等案子彻底平息了,他再时不时地往儿媳妇这边走一趟。”
秦禛以前也这样想过,但她现在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她说道:“胡老爷子是有钱人,而且他在胡家有绝对的话语权,即便胡家老太太不同意他纳妾,他在外面养个年轻漂亮的也完全没问题。为一个女子谋杀亲生儿子,我认为不大可能,但也不排除他就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岳平道:“娘娘这话很有道理。”
胡老爷子是秦禛见到的最镇定、破绽最小的嫌犯之一。
他从始至终都保持了镇定,演技几乎零瑕疵,可谓卓绝。而且,从目前看来,胡王氏与他的相处极其自然,除尊敬之外,无任何男女私情——她自问在这方面嗅觉灵敏,但这次完全失灵。
乃至于,她到现在也依然认为胡宝良可能有诬陷之嫌。
回到王府,秦禛嘱咐岳平,关押好胡宝良,让他养好伤,再派个人去胡宝良家报信,说他这两天有事不能回家。
岳平大抵能猜到秦禛要做什么,立刻让人去办了。
又过三天,秦禛让周智等人传唤了胡家三房。
因为凶手已知,所以这次只走过场,她没露面,由重案组的人按照她的意思询问了一番。
因为前两次都做了无用功,所以这一次周智等人被胡老爷子和胡家三房毫不留情地甩了脸子。
胡老三虽说了应该说的,但整个过程都在阴阳怪气。
送走胡家三房。
粱显道:“小猫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周智摩挲着下巴上的短胡须,“谁知道呢。”
大赵笑眯眯的,“端看小猫这次会不会被打脸。”
房慈摇摇头,“依我看不会,小猫从不做无用功。”
罗毅恰好从对面厢房出来,笑着问道:“小周,听说你们这桩案子查很久了,咋样,胡家人招了吗?”
一个靠墙根儿的老捕快用鞋底敲了敲烟袋锅子,揶揄道:“没招呗。刚才咱都听见了,那胡家可是硬气得很呢,小周被撅得一愣一愣的,哈哈哈……”
“呵呵……”罗毅也笑了几声,“小周啊,不是我老罗说你,胡宝山怎么可能是胡家人杀的呢?动机何在啊!据我所知,案发当天胡家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依我看,你们也别瞎折腾了,这案子真没谱,没点儿运气破不了的,不如暂时搁置。”
周智这一组的案子,他当时都参与过,他一个没破,秦禛等人接手后,一桩一桩都破了。
甚至把他的亲表弟也定了死罪。
他颜面无存,便想趁机扳回一局。
房慈出身好,不惯着罗毅,当即回呛道:“那可不好说,说不定明天就破了呢。小猫说过,‘努力了不一定有收获,但不努力一定没收获’。”
罗毅不敢得罪他,对周智说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房子有志气。”
周智笑道:“是啊,小房子虚心好学,进步很快。”
他没再提胡宝山一案,倒不是对秦禛没信心,只是他习惯了保守——到现在为止,案子仍然没有明晰的线索,他真觉得没什么好辩解的。
罗毅见周智不敢搭茬,就知道他没有底气,再次重拳出击,“你们几个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帮其他组,大家都是兄弟,互相帮助也是应有之义嘛。”
别人组里的案子,外人岂能随意插手,罗毅在挑拨离间。
周智总算有了些火气,“好啊,只要其他兄弟张口,咱们组必定到场。不然,罗总捕头分配一下也成。”
罗毅微微一笑,“成,届时小周可不要推辞啊。”他是整不了刘小毛和房慈,但折腾折腾周智还是可以的。
中午,快下衙的时候,周智接到了秦禛安排的任务。
同一时间,罗毅也收到了六扇门关于三个衙门联手办案的通知。
两拨人在衙门口遇到了,又不约而同地赶到了同一个神秘的地方。
罗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周智笑道:“罗总捕头,案子总算有线索了。”
罗毅忍住心中的燥意,淡淡道:“但愿如此,先看看情况,以免说早了打脸。”
房慈冷哼了一声。
岳平提前两天做了全方位的安排,胡宝良也把该记住的台词背了个滚瓜烂熟。
下午一点左右,六扇门的人把胡宝良带到了胡家的大库房——胡老爷子此时就在这儿的账房里。
胡宝良在大门口酝酿了好一会儿,直到腿肚子不那么哆嗦了,他才进入大院,推开了账房的门。
“大伯?”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胡老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你怎么了又来了?”
胡宝良把门大开,讨好地一笑,“大伯,小侄儿还有点小事。”
胡老爷子看一眼账房先生,到底起了身,“我们去外面说。”
二人走到库房门外面。
胡老爷子嫌弃地看着胡宝良青青紫紫的大方脸,“你又把钱输光了?”
胡宝良摸摸脸颊,又打了个寒颤,“没有没有,因为以前的恩怨,跟人打了一架而已。大伯,我听说……”
胡老爷子打断他的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过是瞎折腾罢了,你别整天疑神疑鬼,没事都要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