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用折扇遮住半张脸,左顾右看,“不要聒噪,跟着就是。”
琉璃扁了扁嘴,不再说话。
顺天府有个申明亭,民间的小纠纷一般都在这里解决。
亭子里摆了两张书案,一张空着,另一张案后坐着一小吏,四周围着五六个年轻人——他们大多穿着府绸裋褐,肌肉发达,一看就是练过的。
秦禛上了台阶,也凑了过去。
一个年轻男子见身后来了人,退后一步,热络地问道:“小哥也想做捕快?”
“原来在招捕快啊。”秦禛拱了拱手,“敢问兄台,需要什么条件,招多少人?”她声音清越,不娇不柔,像个少年。
男子道:“年满十五岁,京城户籍,保长和甲长联名担保,有这三样就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还挺严谨。
秦禛遗憾地撇了撇嘴,“谢谢兄台。”
离开申明亭,琉璃小声道:“少爷想当捕快?这使不得吧。”
秦禛道:“怎么使不得,天天闷在府里有什么意思?”
琉璃往她身前凑了凑,紧紧张张地说道:“天天在府里是没意思,可也不能做捕快啊!姑娘现在可是王妃娘娘,一旦让人发现可了不得!”
“唉……”秦禛叹息一声,“着急什么呢,这不是想当也当不上嘛!”
“那倒也是。”琉璃放宽了心,走几步,又道,“我哥要是身体好些就好了,一个月三两银子,好可惜啊!”
秦禛眼睛一亮,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琉璃,你想不想让你家里更好过一些?”
琉璃是京城人,因兄长重病,家里掏不出钱继续医治,这才把她卖到了将军府。
琉璃跟兄长感情很好,愿意牺牲自己,并没有因此与家人出现隔阂。
“当然想。”琉璃警惕地问道,“姑娘又有什么怪主意了?”
秦禛知道这小丫头不好哄,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想开个卖小食的铺子,保证赚钱。”
琉璃的父亲是泥瓦匠,母亲靠给人洗衣服赚点零花钱,哥哥在养身体,弟弟又太小,什么都干不了,但哥俩记个账,帮忙洗洗锅碗问题不大。
琉璃等着秦禛说下文。
秦禛道:“我若开了铺子,就让你娘掌勺,你哥做账房,每个月至少有三两银子入账。”
“好哇,开铺子比做捕快强。”琉璃兴奋了,“姑娘快说,要婢子做什么,婢子一准儿答应!”
“你是不是傻?”秦禛用扇子在她肩膀敲了一下,“我要是卖了你你也答应?”
“哎呀,姑娘怎么可能卖婢子呢?”琉璃撒娇地跺了跺脚,“姑娘快说嘛!”
秦禛道:“你回家一趟,把户籍和保长、甲长的推荐信给我弄来,我顶替你哥考捕快。”
“怎么还是考捕快!”琉璃傻了眼,“这怎么成?”
秦禛道:“怎么不成?户籍又没贴画像,你哥只比我大一岁,不是正好吗?”
琉璃还是摇头,“姑娘是王妃娘娘,万一让王爷和家里知道了,可不是闹玩的。”
秦禛道:“发现了就不干了呗,这有什么,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这倒也是。”琉璃犹豫了,“不过,王爷可不是好惹的。”
“呵!”秦禛冷笑一声,她和景缃之井水不犯河水,要说担心,她更担心刺客。
他们成亲也有一个月了,刺客们安安静静,这件事大抵过去了。
而且,她总不能因为怕刺杀,就在府里当一辈子乌龟吧。
琉璃见她不言,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真要开小食铺?”
秦禛道:“你只管回家,不管东西能不能办来,我都开。”
当不成捕快,还可以召集捕快们吃饭,退而求其次,当个编外人员也不错。
“好嘞!”琉璃高兴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车前,殷勤地打开车门,放好了脚凳。
景缃之在北辽。
八月初七,他接到了镇北大将军熊柏生被刺杀的消息。
北辽军事强悍,觊觎大庆多年。落鹰关厉兵秣马,从不敢懈怠。
事关大庆安危,在新任将军抵达之前,景缃之是最适合的替代者。
在他赶到的第三天,六扇门基本摸清了刺客的来路——北辽第一剑客薛万山在此地出现过,从熊柏生的伤口可以推断出刺客使用的凶器,与薛万山的兵刃完全吻合。
就在景缃之准备通缉之时,北辽的斥候送回消息,薛万山已经在北辽了。
在北辽杀薛万山很难,但让景缃之吃哑巴亏更难。
是以,作为回报,他亲自完成了对北辽第一猛将黄决的刺杀。
黄决一死,北辽大皇子夜焰立刻封锁了整个下京城。
景缃之只带来十个人,不好强行出城,只好在就此安顿下来,静候解封之时。
这一呆,就是半个月。
九月十五,下京城的守备总算松快了些,景缃之收到了大庆的消息。
“关志昌在五天前抵达落鹰关。”
“绿林盟主大选,十月初十于匡山举行。”
“府内平安无事,娘娘搬至三昧院,练武之地被开出六块菜畦,白菜和萝卜已经发芽。”
“海西沿海有倭寇侵扰,圣上已派兵增援。”
“娘娘自制肥皂和香皂,依依香坊生意兴隆。”
“娘娘假冒婢女兄长之名,考上了捕快,三日后开始当差。”
最后一张纸卷被景缃之捏了很久,末了,他把纸卷重重地弹入火里,冷笑道:“不守妇道的东西!”
纸卷在火焰里跳了跳,最终化成一缕轻烟。
承影瞳孔地震,不假思索地说道:“王妃红杏……主子,小的该死。”
他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罢了。”景缃之竖起右手制止了他,“不是红杏出墙,人家是做捕快去了。”
“啊?”承影张大了嘴巴,“这可真是,真是……”
“神经病!”景缃之不大懂这个词的意思,但只要带病就肯定不是好词,骂起来很是解气。
承影附和道:“对对对,娘娘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司徒先生在京城,要不要……”
“不要。”景缃之接连掷出两支柳叶刀,“随她去吧,本王越是不管她,她就越是安全。秦二虽然神经病,规矩差,但心地不错,命不该绝。”
承影诚心诚意地点点头,王妃娘娘的性情是古怪了些,但从对怡然一事的处理上看,做事很有分寸,确实心善。
被发好人卡的秦禛拿到了琉璃哥哥刘小毛的身份证明,轻而易举地考上了捕快——琉璃原名刘小莉。
这个考试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有点门槛,但于秦禛来说毫无难度。
笔试主考由吏房的小吏负责,这一项只考最基本的识字量,一本三字经能解决所有问题。
武考的难度稍微大一些,顺天府总捕头罗毅亲自考核,秦禛要在他手上过五招才能过关。
她倒不怕输,就怕罗毅认出她,或发现她是女子。
比如,一旦某一掌拍在胸口,这脸就丢大了。
所以要格外谨慎。
秦禛在现代时主攻截拳道,穿过来后,从五岁起就跟在秦老太爷身后练功,及笄之前才被秦家人喝止。
修习这么多年,她除截拳道的段数更高了之外,马上对战,大开大合一类的武功套路也掌握了不少。
寻常三五个壮年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事实证明,秦禛想多了——罗毅虽去过大长公主的府邸,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什么,而且他功夫虽然不错,但花架子多,不那么实用。
这一关秦禛过得更加轻松——她在第六招卖了个破绽,轻松通过。
九月十八,是秦禛正式上岗的日子。
她和琉璃从后花园的墙头跳出去,一起到顺天府附近,然后兵分两路。
秦禛去点卯,琉璃去南城的小食铺。
刘家在南城的墙根儿大街找了半间小铺子,面积大约二十平米,年租金五十两。
租金虽高,但这里是老百姓聚居地,吃食扎堆,只要卖的东西不差,就不愁没有市场。
秦禛想做炸串店,兼卖米酒,主食开花米糕。
方子都给了琉璃,只要刘家人肯吃辛苦,就一定能把铺子做好。
琉璃在秦禛上岗后,每天在铺子里等她,一方面帮家里的忙,另一方面联络王府,以备不时之需。
捕快六时点卯,秦禛最后一个被念到名字。
其他捕快散了之后,秦禛等八人被留了下来。
小吏记好考勤,打开另一张纸,说道:“现在分组,大家都听好了,别找错什长和伍长。”
“……刘小毛,家在北城,什长赵岩,伍长周智。”
周智?
秦禛心里一慌,怎么这么巧?
她问道:“官爷,能换吗?我想去西城。”
小吏哈哈一笑,“都想去西城,你问问去西城的兄弟答不答应。”
“兄弟,是你啊。”一个年轻男子用肩膀撞了秦禛一下,“能去西城的都送钱了,你还是省省吧。”
“送钱了?哦……”秦禛明白了,她想起玉福银楼被盗一案侦破时,周智等人收取的金饰品了。
西城繁华,有钱人多,当捕快捞的也多,想去必须送礼。
年轻男子见她懂了,又道:“兄弟,缘分啊,走走走,找周伍长去。”
“好。”秦禛跟着他往捕房去了。
此人姓房名慈,就是申明亭替她解答问题的男子,今年十八岁。
顺天府有五间捕房,总捕头一间,东西南北城各一间。
房慈做过功课,带着秦禛直奔最南的一间。
门口站着几个捕快,其中就有周智和他的手下。
房慈兴冲冲地问道:“哪位是周伍长?”
周智回过头,打量他一眼,随即转过身,“你们是新来的兄弟?”
房慈打了一躬,“小弟房慈,房子的房,慈悲的慈。”
捕快大赵笑道:“这名儿好,喊快了跟房子没两样,我看就叫房子得了。”
房慈很好说话,“兄弟的绰号就是房子,大家随意叫。”
大赵道:“这兄弟性子好,我喜欢。我叫赵威,你们叫我大赵就行。”
周智歪了下身子,对躲在房慈后面的秦禛说道:“这位兄弟呢?”
秦禛只画粗了眉毛,除了男装,没做任何掩饰,她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刘小毛。”
“刘小毛?”周智愣住了,呐呐道,“瞧着好面熟啊!”
如果大家只是见一两回面,秦禛或者会遮掩遮掩,现在她进了周智的组,朝夕相处,藏是肯定藏不住的。
她把心一横,笑道:“当然面熟,咱们在玉福银楼见过两面。”
“我的老天爷诶!”周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秦二姑娘一个月前嫁入昭王府,做了王妃,这事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端端的正一品亲王妃,怎么还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做起了捕快呢?
周智手下四个人,走了两个。大赵和另外一个只见过秦禛一面。
如今秦禛略略变了装,这二人眼拙,都没认出来。
大赵道:“咋地,伍长认识?”
“啊!”周智回过神,“见过,但不大认识,欢迎二位,欢迎二位。”
房慈道:“多谢周伍长,多谢几位兄弟。”
秦禛很满意周智的反应,也道:“谢谢伍长。”
周智忙道:“不敢当,不敢当。里面请,我带你们认识认识赵什长。”
秦禛道:“我和房兄一样,都是新人,周伍长太客气了。”再客气她就露馅了,她警告地看了周智一眼。
周智懂了,不敢再说废话,把二人带到屋里,与赵什长见了一面。
赵什长年纪较大,为人慈和,问两句也就罢了。
屋子不大,放了一地的木凳子,捕快们坐哪儿的都有,乱糟糟一大堆,空气也很污浊。
秦禛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听几耳朵荤话,到底败给了臭男人味,躲到外面去了。
周智跟出来了,犹犹豫豫地看着秦禛。
秦禛道:“周伍长有话要说?”
周智点点头。
秦禛便往院心扬了扬下巴。
二人先后走了过去。
周智道:“王妃冒名考的试?”
秦禛颔首。
“东城可能有几个兄弟认识您。”
“大赵他们也见过我。”
“那倒也是,我见您的次数多一些,他们即便觉得眼熟,也未必敢往那里去想。”
“只要你不说,我这边自有分寸。”
“小人明白了。”
“你该怎么就怎么,我就是刘小毛。”
“好。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智和秦禛沟通完,如释重负。
在他看来,秦禛破案一流,为人不刻板,恰好,他私心不重,不怕有人看着他。
秦禛加入他这组,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双赢!
周智把兄弟们叫过来,“好了,开始干活了。”
房慈兴奋了,“什么活儿,有大案子吗?”
大赵白了他一眼,“闭嘴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