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师爷通报完已知情况,又问:“月牙湾找不到端倪,沿河而上可有发现啊?”
赵什长把车辙一事报告了一下。
周智犹豫片刻,到底把秦禛找到的衣裳也说了一下。
冯师爷捏着胡子,“衣裳就算了吧,画舫每年不知道要丢多少呢,车辙倒是有点意思,赵什长再努努力,往细了查。”
“是。”赵什长勉强打起精神应下了。
冯师爷对罗毅说道:“十五个人可能不够,回头老朽跟霍大人说说,看看能不能再调派一伍人手。”
一般来说,一个大案子十五个人是标配,一什加一伍——赵岩负责的一什,再加上直属罗毅的张文才一伍。
罗毅拱手道:“那敢情好,多谢冯师爷。”
冯师爷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兄弟们散了吧。”
他往二堂去了。
秦禛回屋拿了个板凳,在外面坐下,默默把掌握的情况归拢了一下。
仵作没有发现新情况,尸检结果与她看到的差不多。
赵岩的车辙基本没戏,应该从衣裳和弹琴两条线索下手。
两个死者都没有搏斗伤,多半被麻绳勒死,可能说明死者对凶手没有防备,极可能熟人作案——关于这一点,在找不到尸源的情况下,起不到任何作用。
女尸有痣,但不够明显。
周智从茅房回来,低声对秦禛说道:“您现在有头绪了吗?”
秦禛道:“别您,叫我小毛就行。”她踢了踢脚下的衣裳,“我想找个绣坊,把这两件衣裳研究研究。”
周智撇撇嘴,“这条路基本上走不通的。”
秦禛笑了,“那我也要试试,你来不来?”
第24章 小猫
周智想拒绝,但秦禛前两个案子都破得很漂亮,他没有拒绝的底气。
他搓了搓下巴上的短须,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河湾里的破烂对有钱人来说是破烂,对穷人来说就是宝贝,那一带天天有人去捞,这两具尸体就是捡破烂的发现的……”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秦禛把两件衣裳拎在手里,起了身,“看来周伍长明白了,那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周智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明白了。”
既然有人捡破烂,那么,发现尸体的地方应该没有类似的绸缎衣物才对。
现在有了,而且很新,显然是捡破烂的人没来得及捡就发现了尸首。
所以,这两件衣裳属于死者所有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和冯师爷只想到其一,而忘了其二,犯了大忌。
周智尴尬地笑笑,“我们要不要跟冯师爷说一声?”
秦禛道:“这是你的事,你做决定。”
周智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万一查不到线索,说了也是白说。”
秦禛表示赞同——报上去,打的是冯师爷的脸,如果查不到线索就反手打了自己的脸,太不划算。
周智来了精神头,叫上其他三个,雇一辆板车,一起往西城去了。
西城丰安大街,是距月牙湾最近最繁华的商业街。
周智等人下车后,直奔明月绣坊。
听说这里是画舫上的姑娘最常光顾的一家。
五人一进门,就把里面的绣娘惊着了,赶紧把一个男管事叫了出来。
周智说明来意,管事不免面露难色。
但官府办案,他不配合也得配合,只好求周智把衣裳拿到后院的空地上。
秦禛刚把衣裳铺平,一干绣娘就从二楼来了。
“听说是死人的衣裳,真晦气。”
“少说两句,关系着人命呢。”
“对,要是能帮上忙,我们也是功德无量。”
“这是今年的新款,光我一个人就做了好几件了。”
“对,渐变色襦裙,我做过两件红的。”
“这种紫色做的比较多,领子和袖口上的纹样还不错,但绣法简单,没有特殊记号,还真是不好分辨呢。”
一干绣娘站了一圈,议论纷纷。
秦禛想了想,拿起男子外衫的腰带,指着腰带头的部位,“这里绣了三朵大小不同的宝相花纹样。”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道:“这是补花绣,月半弯的绣娘高娘子喜欢在腰带上加这个,一是做记号,二是好看,增加腰带垂感。”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她也不嫌麻烦。”
“当然嫌麻烦,所以高娘子不给一般人缝,只给才子佳人缝。人家也算做出口碑来了,去月半弯的一般都找她。”
秦禛打断众绣娘的议论,“诸位姐姐,我还想打听个事儿。船上的姑娘最近有从良的吗,或者私奔的。”
一个绣娘说道:“这些日子倒是没听说。但上个月和大上个月都有。”
秦禛又问,“有和琴师从良,或者私奔的吗?”
那绣娘摇摇头,“没听说这里有琴师的事儿,都是有钱人家的老爷和少爷。”她向身边的绣娘,“你们听说过吗?”
其他绣娘纷纷摇头。
秦禛拱手道:“劳烦姐姐们,把你们听到的从良、私奔、或者赎身的姑娘说一说。”
这种桃色新闻在市井中流传甚广,绣娘们年纪不大,记性都不错,一桩一件说得头头是道。
一个月前,牡丹坊的柳笛姑娘被一个四十左右的富商范老爷买走,做小妾去了。
两个半月前,清风画舫的芍药姑娘在正式接客那天,被京城富商楚家的大公子买走,同样做了小妾。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三月画舫的花魁青青,她在年初时用多年的积蓄自赎自身,嫁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中年举人,举人考中进士后,她跟着做官太太去了。
时间再往前推一年半,三月画舫的寒月姑娘与人私奔,对象不知是谁,至今下落不明。
从来没有与琴师私奔的姑娘,管事的倒是认识两个琴师,但都有了年纪,与死者年龄不相符。
从明月绣坊出来,大赵说道:“小猫问这些干嘛,你觉得女死者是赎身的某个妓子?还有琴师,死者会是琴师吗?”
他是个捣蛋的,半天还没过完,房慈和秦禛都有了绰号。
猫有九条命,而且与刘小毛略有区别,不容易穿帮,秦禛不反对他叫,默认了。
她说道:“男死者的手上有茧子,此乃经常操琴之故。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所以事先考虑进来,省得来第二次。”
粱显佩服地说道:“小猫虽然是新人,但办案比有些老人还要老道。”
秦禛道:“平时喜欢动脑子,难免多想一些。”
大赵手一伸,要攀秦禛的肩膀,周智伸手一扒拉,把他挡了回去,“大赵也来好几个月了吧,多学着点儿。”
大赵笑嘻嘻,“比起那些干几天就跑了的,兄弟已经很不错了。”
月半弯和明月离得不远,一射之地,是家小绣坊,坊里的确有一个高娘子。
但高娘子不在坊里做活,而是领活计回家去做。
管事翻出高娘子的账本,找到男子外衫的账目--料子不是在绣坊买的,制衣单价一两,登记日期七月十一,取货日期在八月十日。
这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绣坊生意不错,负责接待的小丫头对定制衣裳的人没有任何印象。
秦禛旧话重提,再次问及前面提出的问题,这里的绣娘给出的答案与明月绣坊一模一样。
但关于琴师,他们有不同的答案。
他们这里有三个琴师是常客。
其中三月画舫上的琴师李子昂,外衫尺寸和男衫的身量差不多。
于是一干人又赶到北城的高娘子家。
他们运气不错,高娘子在家。
周智怕人家忌讳,没敢进门,就在大门口把事情说了一下。
高娘子没那么讲究,认真看了两件衣裳,“这两件都是我做的,女衫没走绣坊,所以钱都给我了……”
她说,定制衣裳的是个十五六的小丫头,葵州口音,长得很一般,脸型较长,五官没有明显特点,扔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尺寸是她拿过来的,高娘子没见过两件衣裳的主人。
周智道:“你不是在月半弯接活吗?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高娘子道:“小丫头挺精明,在铺子外面等奴家来着。”
大赵问:“她认识你?”
高娘子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但她就算不认识奴家,也认识自家包料子的包袱。直接找奴家,就省了绣坊分去的银钱,她自己能得点儿,奴家也能多赚点儿。”
秦禛道:“听说你只给才子佳人绣宝相花纹,是这样吗?”
高娘子笑了,“大概是这样,有时也看时间,要得紧就没有,时间宽裕我就绣绣。”
“哦……”秦禛又问,“这件女子的衣裳为何没有绣,只给男子绣了呢,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高娘子道:“那丫头找我就是为了绣宝相花,女衫也让绣了,但奴家当时手头另有两件衣裳正在做,有点赶,奴家就拒绝了。”
周智插了一句,“你不是说给才子佳人绣吗?”
高娘子“啧”了一声,“一开始奴家是那么想的,后来只要有时间就都绣了,也算搏个名头。”
秦禛问:“你觉得那丫头可能是船上的婢女吗?”
高娘子想了一会儿,“不好说。但在月半弯做衣裳的一般都是画舫上的姑娘。”
秦禛又问:“以那丫头的身量,能穿得上这件女衫吗?”
高娘子道:“只怕不能,那丫头瘦得很,撑不起来这件衣裳。”
从高娘子家出来就已经是中午了。
周智在附近找一家小酒馆,叫上几个小菜,欢迎秦禛和房慈加入他的队伍。
一番推杯换盏后,大家完成了自我介绍、以及对本职工作的唾骂,又重新回到了案情上。
大赵道:“问了半天,有用的消息几乎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周智夹了颗花生米,“怎会没有有用的消息呢?几个赎身了的妓子,葵州口音的女子,李琴师,这些不都可以继续往下查吗?”
“啊?”大赵有些傻眼,“葵州口音的丫鬟可多了,前几年葵州总发水,被发卖的小丫头不少呢。”
粱显道:“挨家牙行打听,看看有没有卖到画舫的,根据年龄,身形查,怎么着也能问出个一二来。”
秦禛捏着小酒盅,“人大多有自己的特征,一时让人想不起来长什么样的姑娘只怕也不多。”
“小猫这话没错。”房慈在秦禛的杯子上撞了一下,“比如我,一般人都知道我长了一双小眼睛,大赵眉毛上长了一颗痣,梁哥就是不大起眼那种,不好形容。”
周智偷偷看了秦禛一眼,见她对外号无动于衷,神色一松,说道:“下午咱们分开走,我去找琴师,你们分头去牙行,务必把葵州口音的丫鬟捋一遍。”
“好嘞。”大赵痛快地应下来,又问,“小猫不是说死者可能是赎身的妓子吗,什么时候查他们?”
“这……”周智思索着,“最近的一对也过去一个月了,不好找,还要去画舫问一问。”
“真的?”大赵美了,“我去我去。”
周智道:“明天下午吧,大家一起去。”
第25章 简单
下午还有差事,大家不敢耽搁,吃饱喝足,一点半左右离开小酒馆,开始分头行动。
小酒馆旁边就有一个牙行,周智照顾秦禛,让她先去这一个。
房慈和大赵很快也有了目标,各自离开,同行的只剩下粱显和周智。
粱显道:“周哥对小猫挺照顾。”
周智不知他什么意思,没说话。
粱显又道:“小猫长得过分漂亮了,兄弟总觉得她跟之前见过的秦二姑娘有点像。”
周智停下脚步,“你千万不要乱说话。”
“周哥放心,我有分寸,啧……”粱显脸牙疼似的苦了脸,“兄弟不怕别的,就怕出事,万一有个磕了碰了……”
周智道:“人家也是考过来的,没那么严重。再说了,有些事你没听说吗?”
他说得隐晦,粱显琢磨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我听说了,可名分在摆着呢,而且还有秦家,我怕咱们兄弟扛不住。”
周智道:“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但不知道怎么劝她走,梁兄弟有好法子吗?”
粱显沉默了。
人家昭王妃自己想来,现在让他出主意,想办法把人弄走?
这事儿绝对不能干。
他说道:“没有。”
周智微微一笑,“那就行了,我先去找李琴师。”
二人分道扬镳。
秦禛跑了两家牙行,得到三个名字和三个地址——她们都是已经卖出去,年龄在十三到二十之间,身材瘦削,且脸上没有特别记忆点的姑娘。
大约三点,她回到了衙门。
房慈已经回来了,正在厢房和赵岩等人拉话。
秦禛没打扰她,在门口等其他人。
大约半点时分,周智等人陆续回来。
大家在门口把情况碰了一下。
李琴师二十二岁,人活着,当然不可能是死者,但周智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琴师名单。
粱显、大赵、房慈总共找到五个类似的女孩子,加上秦禛的一共八个,其中有六个在画舫上,剩下两个卖给了个人。
所以,接下来的任务是去画舫,把琴师和女孩一一探访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