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一直觉得这些只是最基础且必须做的摸排工作,不需要关注,更无需为破不了案担责,却也因此有了愧疚——就类似于,之所以破不了案,是因为她定错了方向的负罪感。
司徒演虽然不支持秦禛当捕快,但他对校尉李准的看法嗤之以鼻。
他窝在昭王府外院小客厅的太师椅里,摸着大肚子说道:“王妃娘娘是个认真的人,一个案子如果没有讨巧的办法,就只能下这种笨功夫。李校尉对娘娘的嘲笑毫无道理。”
李准在他对面坐了半个屁股,“就像冯师爷所说,王妃娘娘一开始的方向就是错的。‘干活不随东,累死也无功’说的就是咱们娘娘吧。”
司徒演喝了口茶,“娘娘能发现死者的特征,并就此进行深入调查,很有头脑。依我看,如果这个案子能破,就一定是娘娘破的。”
李准道:“司徒先生,咱们打个赌怎样?”
司徒演有了兴致,“好啊,事不过三,三两银子?”
李准道:“成交!”
夜晚,一只灰色信鸽从昭王府起飞,朝东北方向急速飞去。
大约三天后,又一只鸽子飞了回来。
司徒演打开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取出一张字条。
字条正面用小楷写着任务安排,背面还有四个大字——不自量力。
他知道,这大抵就是昭王对秦禛的点评了。
司徒演把字条凑在蜡烛上烧了。
周管家恰好从外面进来,说道:“先生,王妃娘娘回来了。”
司徒演道:“娘娘心情如何?”
周管家想了想,“好像挺高兴,脸上不但有笑模样了,还哼了一首怪腔怪调的曲子。”
司徒演思索片刻,“难道有突破了?”
第28章 突破
秦禛和伙伴们接连走访五天,到第六天才找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季嘉昇。
此人是一名举人,二十四岁,合安省平洲人,去年年初来京,一直寄住在京城西南的大佛寺,极擅操琴,偶尔进城与友人小聚。
据他的朋友说,他已有十几天没见找季嘉昇了——此人一般五六天必进一次城,带上写好的文章,与其他举子一起研究往年的试题。
于是,秦禛等人往大佛寺跑了一趟。
此人曾在寺庙租过一个小院。
寺庙里的小和尚说,季嘉昇没有书童,在寺里交点伙食费,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有几个书生来过寺里找他,与女子没有瓜葛。
为人谦虚有礼,在寺里从未没得罪过人,敏而好学,人缘极好。
他在二十天前退了小院,带着行李,搭乘一个给寺庙捐香油的施主的马车离开寺庙。
季嘉昇透露过,他在城里租了院子,但没说过具体地址。
秦禛拿出宝石蓝的外裳给小和尚辨认,他说时间久了,不大能确定,但好像就是季嘉昇离开时穿的衣裳。
那么,只要明日找到捐香油的施主,就能知道季嘉昇下车的地址,以及下车后有没有人接他。
尽管依然不能一锤定音,但这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线索。
从城外回来后,秦禛心里的大石头轻了许多,回家后一时忘形,乱七八糟地哼起了闽南语的爱拼才会赢。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看到周管家时,她的最后一个字恰好落在“dabiang”(打拼)上。
这多少有点像带鼻音的“大便”。
幸好二人尊卑有别,秦禛不用解释什么。反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周管事。
回到院子里,秦禛照例先洗澡。
琉璃一边帮她洗头发一边问道:“姑娘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秦禛道:“有了一条新线索,但是不是‘眉目’还不确定,看运气吧。”
琉璃用澡豆粉搓洗完长发,再用瓢舀清水冲洗,“比二少爷的案子还难吗?”
秦禛想了想,“还是二少爷的案子更难。凶手随机作案,武功又高,如果不是多次犯案,只怕很难找到端倪。”
“哦……”琉璃道,“二少爷好倒霉啊。”
秦禛也觉得秦祎倒霉,“算一算也有好多天没见了,怪想他们的,等过几日闲了,回家看看去……”
话说到这里,她停滞了一下,“不行,万一母亲来看我就麻烦了。何妈妈!”她朝外面喊了一声。
何妈妈麻利地跑了进来,“娘娘请吩咐。”
秦禛道:“你明天和老何回家一趟,替我看看母亲。”
何妈妈道:“好,王府的点心是宫里传来的秘方,味道不错,老奴让厨子做些点心带回去。”
秦禛点点头,“可以,前几天我跟父亲打过招呼了。你让老何和老王把做好的肥皂装车,明天一早送到香坊去。”
“好嘞。”何妈妈喜气洋洋地出去了。
在庙里捐香油的人都有名册。
送季嘉昇进城的施主是三彩街鼎盛绸缎庄的东家,姓李。
秦禛等人去铺子里找了一趟,没找到人,便去了李家。
因为去的早,李员外恰好在家。
他把秦禛等人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倒座房的小客厅,让下人上了茶水。
周智道:“多谢李员外盛情,咱们此来是为了一桩案子?”
“啊?”李员外吓了一跳,“快快请讲。”
周智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与我无关,那就好,那就好。”李员外松了口气,又道,“但愿不是那位季公子。”
大赵道:“不是他也会是别人,都很可怜。”
李员外摇摇头,“那可不一样,几位有所不知,这位季公子那可真是……”他顿了片刻,“嗯,漂亮,长得漂亮极了,只比这位小哥多几分阳刚之气,其他一点不差。”
周智和其他三人一起看了秦禛一眼。
房慈和大赵是嘲笑,且带着幸灾乐祸。
梁显则是担忧,并有那么一丝害怕。
秦禛心里咯噔一下,完蛋,梁显明显知道什么了。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梁显一直沉默着,只有他不说,那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问道:“你们在哪儿分的手?”
李员外道:“就在我家绸缎庄门口,他说他租的房子就在附近,坚持不肯麻烦我,便也罢了。”
周智道:“那你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李员外略微思索了一下,“好像往东去了,他说他租了一个独院,院子前面有个小林子,正合适弹琴。”
秦禛对周智说道:“我们画一幅画像吧。”
周智摸了摸短须,“我和大梁、大赵都不会。”
房慈立刻道:“这种事千万别找我,一窍不通。”
秦禛会。
她是来大庆后学的国画,素描在现代时学过一点,二者相结合,倒也能画出个人样子来。
她说道:“还请李员外借一下笔墨,我试一试。”
李员外欣然应允。
下人备好笔墨,二人你说我画,大约用了五六张纸,李员外终于点了头。
他说道:“这位小官爷好手段,很像很像了。只要拿着这张图,没有找不到的。”
季嘉昇长得确实好看,尽管没有景缃之的贵气和气势,但在五官上不相上下——剑眉,丹凤眼,嘴唇饱满,唇角天然带笑,少年气十足。
别说李员外,便是秦禛五人也为季嘉昇捏了把汗——他们也不希望死者是他。
独院,有小林子。
只要找到牙行,就不难确定其位置。
一干人从李家出来,重新回到三彩街上。
周智把人分成两组,分头调查三彩街上的两家牙行。
两个牙行的牙人都认识季嘉昇,不出一刻钟,一干人在绸缎庄汇合,一起往东南向去了。
院子在洛水河河堤下面,与河堤隔着一小片竹林,如果不是周围的民居贫寒了些,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
大赵心急火燎地走在前面,最先抵达小院,“我擦,上着锁呢。”
房慈第二个赶到,从门缝往里看,大门对着影壁,什么都看不到,“要不要翻墙进去瞧瞧?”
周智道:“不用,东家就在后面第三家,我们过去问问。”
恰好,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娘从胡同走了出来,“几位官爷找谁啊?”
周智指指大门,“我们找这家人。”
大娘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季举人走了好几天了,不在家。”她把大门打开,“你们过几天再来吧。”
秦禛道:“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大娘回过身,“这个不知道。走的时候也没言语,但他之前说过,三天打扫一次房子,一到时间我就过来看看。”
大赵把画像给她看,“大娘仔细瞧瞧,是他吗?”
大娘“诶哟”一声,伸手在季嘉昇的脸上摸了一下,“就是他,画得真像,忒俊啊!”
周智道:“他在这里住了多久,期间有女人来过吗?”
大娘道:“差不多二十天了,有人说来过女的,还是两个,但咱没赶上过。”
周智和秦禛对视一眼。
秦禛问道:“大娘记得谁看见过吗?”
大娘指了指隔壁,“贾家小姑娘看见过。”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了一丝暧昧的笑意,“季公子长得忒俊,姑娘小媳妇都愿意在外面多呆一会儿,跟他说上几句。”
秦禛进屋看了一圈。
屋子里很干净,陈设温馨,窗帘和床帷子都是浅浅的蓝色碎花府绸织物,八仙桌上有考究的青花瓷套杯,被褥湖绿色,上面绣着精致的鸳鸯图案。
柜子里有另一套被褥,蓝色粗布,洗的虽然干净,但肉眼可见的褪了色。
几套男装有好有坏,丝绸的,府绸的,棉布的,种类倒是齐全。
房间里没有任何金银,琴也不在。
写好的文章有一大摞,字迹飘逸,但不够稳重,文采是有的,但够不上天才。
综合来讲,的确是个可以让无数女子为之神魂颠倒的年轻俊彦。
梳妆台很漂亮,铜镜前摆着几样脂粉,口脂是脂粉铺子常卖的款式,粉有点像自制的。
秦禛挑出来一点,抹在手背上,比一般的铺子白、细,荧光闪闪,里面加了珍珠。
房慈见秦禛看得入神,便道:“这粉不错,像是画舫上的姑娘常用的。”
大赵把漆盒抢了过去,“你怎么看出来的?”
房慈道:“画舫里的姑娘,皮肤都是这样,见多了你就知道了。”
大赵搂住他的肩,“你去过?”
“在铺子里见过,没去过。”房慈把他扒拉开,“来这里的女子会不会是妓馆的?季举人长得俊俏,倒贴的肯定不少。”
周智也把粉盒拿过去瞧了瞧,“小猫怀疑这是青青的?”
秦禛道:“对。”
梁显问:“如果真是青青,那我们应该怎样找到她呢?”
秦禛道:“去户部吧,查一下新科进士的名单,找一找各位大人的档案。”
“这……”周智斟酌着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季嘉昇就是那具男尸,女尸更是没主,就这样贸贸然去户部,只怕上面不会答应。”
秦禛点点头,“这是个问题,但我们现在不必考虑它,先去问问邻居小姑娘,看看来过这个院子的女人是怎样的两个女人。”
周智对此没意见,五个人再次分开,在附近仔细调查一番,得到如下线索:
一个女子十七八岁,面貌特征不明显,大概就是杜鹃了。
另一个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长相,走路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案子调查到这里,如果能证明男死者的身份,破案就不会很远了。
为此,秦禛做了两个决定,一是让季嘉昇的朋友去义庄认尸,二是拿着画像去月牙湾找租船的商户。
第29章 巧遇
一干人立刻去找季嘉昇的朋友陈少为,但扑了个空。
陈家管家说,陈少为跟几个朋友吃饭去了,地点是太白楼。
太白楼在丰安大街上,依洛水而建,视野极好,在二、三楼用餐的客人,一抬头就能望见波光粼粼的月牙湾。
风景宜人,引来无数文人骚客,生意格外兴隆。
大赵最先跳下骡车,负着手往门口走了两步,“闻名久矣,就是没进去过。”
房慈跟上来,“这有什么,今儿我做东,请你一顿。”
大赵惊喜交加,“当真?”
“当然是……”房慈嘿嘿一笑,“当不了真。”
周智在大赵肩膀上拍了一记,“太白楼要提前订桌,傻小子。”
房慈点点头,“只要陈举人答应去义庄,我就在这里请大家一顿。”
“够意思,先谢了,兄弟!”大赵搂住房慈的脖子,亲亲热热地扳了他一下。
“瞧你这点儿出息。”梁显道,“走吧,还是想想怎么说服陈举人吧。”
季嘉昇的尸体已经放七八天了,如今还不到十月,温度虽不高,但也不够低,肯定已经臭了。
再说了,去义庄本身就是晦气的事,陈少为与季嘉昇只是同乡兼朋友,关系不够密切,对方不答应亦是情理之中。
而且,请去了也未必能认出来,这一步属于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