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几位官爷,今儿怎么这么闲啊。”还没到门口,一个伙计就迎了上来。
周智道:“咱们兄弟办案,要找一位举人聊聊。”
“这……”伙计犹豫片刻,团团打了一躬,“正是饭点儿,人多。几位官爷先去后院的茶水间坐坐,派两位去找可好啊?”
这是高档酒楼,让几个穿皂衣的官差进去,容易引起客人骚动。
秦禛问:“今儿有退桌的客人吗?”
就像预售火车票一样,提前十天可能没票,但到火车快开之前再买,总能捡个漏。
伙计犹疑着说道:“不瞒您说,还真有一桌,就在楼上。”
秦禛道:“我请客,带我们上去吧。”
伙计顿时喜笑颜开,一弯腰,再一摆手,“官爷请。”
大赵兴奋了,想要搂一搂秦禛,却被粱显一把扣住了,“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稳稳当当不行吗?”
大赵不以为然,“这有啥,就是没见过世面嘛。不过,过了今天中午可就不一样了。”
五人进入大堂,从右边楼梯上楼,在楼梯边的一个包间里坐下了。
包间内的陈设确实不俗,且不说红木家具如何高档,地衣如何奢华,光是留在墙上的名人字画便无法效仿和复制。
周智和其他人一样,先欣赏和赞叹一番,然后对伙计说道:“先不忙着点菜,你且说说,哪几个房间坐的是读书人?带我过去看看。”
“读书人。”伙计重复一遍,嘴角露出一抹谜一样的微笑,“好几桌都是读书人,就在二楼,官爷只要在门外听听就知道了。”
“门外听听?啊……”周智懂了。
读书人来到这里谈论的大多是诗词歌赋,确实听听就知道了。
粱显起了身,“兄弟和周伍长一起。”
二人一起出去了。
伙计给大家上了茶。
秦禛拿过菜单,点两个主菜,再让房慈和大赵一人点一个,趁二人商量着,她独自下楼,打算往茅房走一趟。
“表弟,不至于吧,表妹如今做了王妃,还不是我成全的?”
“要点脸成吗?”
秦禛刚下楼梯,就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两个声音都很熟悉。
她转身要往回走,但古代的楼梯是木质的,下楼的咯吱声很大,那二人一起抬起了头。
程自如看她一眼,继续对秦祎说道:“表弟如今要进学,日子长着呢,千万不要义气用事。”
秦祎的目光这才从秦禛脸上收了回去,他冷冷地说道,“不必费心,我怎样不关你事。”
秦禛想到过露馅,但没想到这么快,这大概就是墨菲定律了吧。
她硬着头皮与二人擦肩而过,转过楼梯,往太白楼后门去了。
刚要到茅房,就听后面脚步声大作。
秦祎叫道:“你给我站住!”
秦禛没法子,只好停了下来,转身笑道:“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秦祎带着铜钱跑过来,“还装,你还装,我要是认不出你,岂不是瞎了?快说,怎么回事?”
秦禛左右看看,把人扯到一间库房前,确定里面没人才小声道:“在王府呆着没意思,出来转转。”
“你当我是傻子呢,出来转转会穿成这样?”秦祎嫌弃地打量着秦禛,“再不说实话,我就回去告诉爹娘。”
秦禛无奈,只好道:“哥,我考上了捕快,千万别告诉家里,他们现在管不了我,到时候闹一肚子气,对大家都没好处。”
铜钱倒吸一口凉气,“捕快,我的天呐!”
秦祎已经猜到了,但得到证实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当真?”
秦禛道:“听说洛水的案子了吗?现在由我们负责。”
秦祎眨了眨眼,“刚才进我们包房的两个,跟你一起的?”
秦禛也惊了,“你们怎么混一起去了?”
秦祎道:“陈少为是合安省巡抚的小儿子,今天这顿也是你哥我做东。”
居然是二品大员的儿子。
秦禛道:“这人可够低调的,我们之前找过他,一点儿没看出来。”
秦祎摇摇头,“妹妹,听哥一句劝,回家吧,让王爷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禛拿掉落到秦祎头顶的一片树叶,“我去衙门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
“……”秦祎有些发懵,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道,“程自如,这辈子休想我原谅他。”
秦禛挑了挑眉,“倒也不必。舅舅家一大家子人,动不动就是规矩,哪有我现在过得自在?”
跳出固有思维,从另一个方面去理解,事情就好接受多了。
秦祎觉得她说得有一定道理,但还是有些担忧,“现在自在了,将来怎么办?”
秦禛道:“将来二哥会不管我吗?”
“当然管。”秦祎责任感爆棚,“妹妹放心,我将来指定比三表哥有出息。”
“有人来了。”铜钱小声提醒一句。
秦禛看一眼,不是他们的人,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二哥替我守着,我先进去一趟,改天再聊。”
秦祎道:“行,你尽管快去,有哥在呢。”
秦禛进去了。
铜钱道:“少爷,就放着不管了?”
秦祎抓了抓脑袋,“不然怎么办?”
铜钱扁了扁嘴,“二姑娘嫁了人还是这么古怪。”
秦禛走后,秦祎也去了趟茅房——他原本就要去茅房,只是在楼梯处巧遇了程自如。
回到包间时,客人们正在议论季嘉昇一事。
“我也认识他,上个月还一起喝过茶。”
“会不会回家了?”
“不可能,他家境一般,不可能折腾。”
“不会真的是他吧。”
“我觉得不能,说不定跟哪个美人勾搭上了,在船上小住几日,过几天就回来了呢。”
“勉之不去就对了,义庄那种地方,想想就晦气。”
秦祎问道:“官差来是为了什么事啊?”
陈少为挨着他坐,主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秦祎想了想,问道:“如果是季嘉昇,勉之能认出来吗?”
“唉……”陈少为叹了一声,“在合安时,我请他泡过几次温泉,我记得他右膝盖下有条一寸多长的疤痕。但这都多少天了,如果真是他,只怕也没人样了吧,呕……”
他干呕了一声。
秦祎理解陈少为,但更想帮一帮妹妹,便斟酌着说道:“我还挺想看看的,有点好奇。”
陈少为道:“好奇什么?”
秦祎道:“到底是不是季嘉昇,人死了七八天到底什么样?还有,像勉之所说,此人如此丰神俊朗,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狠心。”
“诶,秦二少这么一说,我也好奇了。”
“死人嘛,有什么好看的?不去不去。”
“我对死人不感兴趣,但很想知道这个案子到底是什么人做下的。”
陈少为若有所思。
秦祎虽然比他小,但也知道男人的好胜心和好奇心,便又推了一把,“不若先喝酒,之后兄弟陪你走一趟。若果然是季兄,咱也算对得住他了。”
陈少为二十二岁,年轻气盛,书生意气到底战胜了恐惧,“好,就这么办。”
原本秦禛已经放弃了,却不料,菜还没上齐,陈少为改主意了——她知道,这定是秦祎做了思想工作。
于是,五个捕快坐着板车,带着五辆豪华马车浩浩荡荡地出了城,赶到了义庄。
偌大的阵势惊动了义庄里的人,几个捕快和看守义庄的孙驼子飞快地跑了出来,见到这样混搭的一群人,不免都有些惊讶。
那几个捕快是负责西城的老捕快,都有一双甄别富贵和贫穷的眼睛。
领头的伍长不敢打扰公子们,快走到周智跟前,问道:“什么情况?”
周智拱手道:“韩哥,我们来认尸。”
韩哥道:“你们还在查洛水的案子?”
周智点点头。
陈少为蹙着眉头,脸色不大好看,“赶紧看,看完就走。”
周智抱歉地看了韩哥一眼,说道:“陈举人,里面请。”
他们二人走在前面,秦禛和秦祎并肩走在后面,陆续进了义庄。
还没到门口,几人就闻到一股恶臭。
这味道生生逼退了几位猎奇的年轻公子,房慈在门口犹豫一会儿,到底被大赵和粱显扯了进去。
周智怕陈少为临阵脱逃,一叠声地催着孙驼子打开了装着无名男尸的棺材。
孙驼子提醒道:“可能有蝇卵了,不要看脑袋,特别臭,最好别吸气,憋一会儿就好。”
说完,他一鼓作气推开了棺材盖。
陈少为捏住鼻子走到棺椁前,目光直接对准下半部分……
秦禛和秦祎在棺材的另一边。
尸体的颈部和下腹部尸绿明显,胸部已经有了腐败血管网,某处关键部位出现成团的苍蝇卵。
右边膝盖下,的的确确有一条一寸多长的疤痕。
“呕……”陈少为一歪头就吐了一口,随即捂着嘴,不可置信地再往里看,片刻后,转身拔腿就跑。
“呕……”铜钱和房慈受不住了。
秦祎看看秦禛,又往尸体的头部看了过去,那里已经没有人形了,就是一团烂肉和苍蝇卵,他终于忍受不住,也出去了。
秦禛等人便跟着退了出来。
陈少为把中午吃的都吐出来了,空气中弥漫着馊酸味。
他漱了口,呆呆地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如纸。
剩下的几位公子很识相,安安静静地围着他,等他缓过劲来。
秦祎没吐,喝口茶就把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对秦禛和周智等人说道:“应该就是他了,右边膝盖上那条寸许长的疤痕能够证实。”
“呜呜……”陈少为的马车上传来几声呜咽,“简直难以想象,太惨了,太惨了啊!是谁这么狠心,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呜呜……”
一个公子问道:“真的是他?”
陈少为哭着说道:“我认得那条腿,疤痕一模一样,肯定是他!”
另一个公子道:“这也太惨了,他这是和谁结仇了吗?”
陈少为道:“他性格不错,八面玲珑,绝不会有仇家。”
周智道:“有人说他在京城有女人,陈举人知道吗?”
“女人?”陈少为擦了把鼻涕,“没听说过啊。”
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回答时不假思索,毫无作伪的成为。
秦禛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周智道:“麻烦陈举人,我们想知道他认不认识今年恩科中考中的新科进士。”
陈少为思考片刻,“没聊起过,应该没有。”
秦禛心道,也是,如果青青嫁人了,二人属于偷情,名不正言不顺,他肯定不会主动说起这件事。
她问道:“那就劳烦陈举人说说,你知道的,他的所有的朋友吧。”
拿到名单,大家一起回城。
少爷公子们各回各家,秦祎演技不错,没事人似的家去了。
秦禛等人去洛水寻找租船的人,这一步进展顺利——发现尸体的前一天,有一个带着斗笠的姑娘租了船。
姑娘出面租船的少,船主便记得格外清楚,她当时租了两宿一天。
尽管船主没看清租船人的面容,但几乎可以确定,那姑娘一定是杜鹃,死的一定是青青。
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如何找到青青的男人。
第30章 摘桃
秦禛等人回衙门时天已经快黑了。
大概是西城捕快回来后说了什么,所以秦禛等人刚到不久,周智就被冯师爷叫了过去。
冯师爷在二进东厢房,罗毅也在。
周智拱手道:“在下见过冯师爷,罗总捕头。”
“坐吧。”冯师爷指指书案前的椅子,“听说案子有眉目了?”
周智想起秦禛说过的话,谨慎地点点头。
秦禛说,“我们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季嘉昇,其他都是推断。周伍长不必太实在,防人之心不可无。”
罗毅在,秦禛的猜测就是对的。
他说道:“眉目谈不上,但男死者算是确定了身份。”
“哦!”冯师爷振奋了一下,“死者是谁,谁认出来的?”
周智道:“死者叫季嘉昇,举人。证人是死者的同乡兼同学,他认出了男死者腿上的疤痕。”
冯师爷与罗毅对视一眼,“凶手呢,有怀疑对象吗?”
周智道:“现在只知道凶手可能是女的,但不知其姓甚名谁。”
冯师爷沉吟片刻,“你且说说女子的情况,我看看能不能帮忙。”
周智心里一沉,余光在罗毅脸上一扫,后者兴味十足,似乎志在必得。
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季嘉昇在南城租了一间小院,于二十天前搬了过来。这期间,只有两个女子进出过小院。其中一个带帷帽,应该是主子。另一个是婢女,露脸了,邻居们说她长相一般,中等身材,但没什么具体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