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缃之顿了一下,“画得怎么样?”
周管事道:“小人不大懂画,只觉得娘娘笔法熟练,画得很像,几乎是复刻了家门口的风景。”
“嗯。”景缃之将夹在手里的两只飞刀射了出去。
两只飞刀一起落靶,呈一字分布,与靶子边缘距离相等。
承影把靶子上几把小刀取下来,交还景缃之。
景缃之道:“周管事去库里找两幅山水画,找画的像的。”
周管事去了,不大一会儿带回两个画轴,分别在书案上打开。
景缃之看了一眼,“很好,承影拿上吧。”
秦禛想吃饺子,所以晚上做的是白菜馅儿饺子。
王妈妈调馅儿很有水平,两成肉,一成菜,配料适量,不但香,而且水灵。
景缃之进来时,秦禛和一干婢女吃得正香。
他自动自觉地在秦禛对面坐了下来,“本王也没吃饭,还有吗?”
秦禛有些意外,但并未表现出来,问王妈妈,“有吧?”
王妈妈的习惯是:宁可剩下几个,也不想让大家吃不饱。
王妈妈眉开眼笑,“有的有的,老奴这就去煮,王爷吃热乎的。”
一干下人飞快地退了出去。
秦禛把剩下的半个吃完就放下了筷子,“王爷找我有事?”
景缃之点点头,“听说你喜欢画画,这两幅送给你。”
承影把画呈了上来。
秦禛打开其中一副,惊讶道:“这是五代荆浩的,真迹?”
景缃之笑而不语,他堂堂昭王,岂能送人赝品。
秦禛知道失言,抱歉地笑笑,打开了第二幅,这是北宋李成的《寒林平野图》。
李成的真迹在另一个时空失传了,在这个时空居然落到了她的手里。
秦禛感慨万千,欣赏良久,才把画卷回去,系好了装到匣子里。
“王爷,这礼太重,我不能要。”
“收着吧。”
“这……”
“我来找你,是因为三狗那桩案子。”
“哦……”秦禛明白了,王爷这是买消息来了,“这等小事,王爷言语一声就成,用不着这么大的礼。”
景缃之:“……”不过两幅画而已,秦家有那么穷吗?
他说道:“你说说三狗的案子,事无巨细。”
秦禛记忆力极好,当即把经过说了一遍,包括他们当天跑了多少条胡同,三狗在街上遇到了谁,以及最后在哪里抓到了人,扭送大牢时发生了什么。
景缃之的脑子里被秦禛塞了一大堆东西,但他很擅长抓重点,问道:“你记性不错。”他自问记性不错,但做不到秦禛这个程度。
秦禛道:“尚可。主要是没发现疑点,王爷不在其中,以局外人的身份也许能看得更明白些。”
景缃之想,从秦禛对三狗撞到的几个人的描述来看,应该就是撞到,不至于为三狗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他还是倾向于三狗原本有仇家,或者三狗曾经撞破过什么秘密。
他说道:“你且说说,你认为三狗因何而死?”
秦禛没什么好隐瞒的,“不瞒王爷,我认为可能与盗窃的财物有关。”
琉璃上了茶。
秦禛喝了一口,又道:“尽管失主说,他只丢了一些金银,但三狗说,东西都当了,钱也花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这才直接进了大狱。”
像这种惯偷作案,捕快们大多不会很重视,一般就是问问丢了啥,能抓就抓了,抓不到连个卷宗都没有。
她当时也没能免俗,没有深想,待三狗在大狱惨死,才想起这些。
然而,就像赵岩所说,此案有高手,这件事他们摆不平,她就把想到的可能性放在了心里。
景缃之思索片刻,“捉摸不透的秘密,大高手,此案确实不一般,你不好大喜功,这很好。”
小小年纪,居然打起了官腔。
秦禛煞有介事地起身福了福,“多谢王爷褒奖。”
她依旧簪着男髻,上身是一件酱红色府绸做的立领中衣,袖子的手肘处缝了两块黑色绣着酱红色云纹的大补丁;下衣是黑色长裤,两侧胯骨处贴着两块跟手肘处一样的图案,但那不是补丁,更像是一个能装东西的袋子。
英气十足,又不缺女性的柔美,气质不俗。
景缃之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的衣裳是谁选的?”他记得很清楚,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穿过粉色。
秦禛重新坐下来,“那是府里的绣娘做的,出来见人总要隆重一些。”
景缃之挑了挑眉,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本王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本王,对吗?”
秦禛道:“不敢。”
“呵!”景缃之轻笑一声,“一个对着本王自称“我”的人,一个自作主张去顺天府做捕快的人,一个敢对皇上提条件的人……王妃觉得本王信吗?”
秦禛笑而不语。
景缃之便也不再说话,二人沉默对坐,各自饮茶,倒也自在。
王妈妈把饺子端了上来,两大碗,每一碗都冒着腾腾的热气。
承影从角落里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根银针。
秦禛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还是试试的好,万一真出了事,她必死无疑。
景缃之拦住承影,“不必了。”
承影惊道:“王爷,这可使不得!”
是啊,必须验。
两碗饺子一起端上来,就放在桌子中间,若是有毒秦禛也跑不了--要么被毒死,要么被景缃之杀死。
但她信任王妈妈。
她从一只碗里夹一个饺子,吹了吹,放进了嘴里,细品了品,“很好吃,就是稍微有些烫。”
秦禛把尝过的这碗推了过去。
景缃之略感尴尬,瞪承影一眼,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一咬……
只见一道白色汁液从饺子里滋了出来,直直地冲到秦禛的脸上。
“唔……”秦禛及时闭上眼睛,饺子汁顺着她的眉毛和睫毛往下流。
“噗……”景缃之喷笑出来,他反应不慢,手一扬,摆在八仙桌上的手帕就拍在了秦禛的脸上。
秦禛按住手帕,顺势在流汤的地方揉了揉,然后毫不客气地白了景缃之一眼。
还挺疼。
这就是有真功夫的人的手劲儿吗?
景缃之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此刻的他,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秦禛淡定地从自己的碗里夹起一只饺子,不徐不疾地吃了起来。
景缃之变脸似的收了笑意,目光落在秦禛的左脸上,“红了,承影去找周管家,拿些烫伤膏来。”
承影去了。
秦禛道:“不是很烫,明天一早就好了,吃饭吧。”
“好。”景缃之答应一声,正儿八经地吃了起来。
景缃之吃完饺子就走了。
送走他之后,秦禛特意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人才安了心——上次暗杀让她心有余悸,害怕刺客由此及彼,拿她对付他。
王妈妈小声道:“王爷像是改变态度了。”
琉璃点点头,“婢子也觉得。”
“唉……”何妈妈叹了一声,“王爷身边不太平,娘娘还是小心为上。”
秦禛不置可否,顺着回廊走到上房,一边走一边打量院心的暖房工程。
周管家动作很快,地基起来了,架子也搭好了,就差顶棚和玻璃了。
京城这地界冬天不算冷,她想种些新鲜的蔬菜,就全指着这个小暖房了。
秦禛去了书房,仔仔细细地把古画欣赏了一番。
琉璃道:“姑娘,这画很值钱吗?”
秦禛颔首,“李成的画作流传不多,非常值钱。”
琉璃星星眼,“王爷可真大方。”
秦禛也这么觉得,修暖棚,得古画,她终于有了嫁入豪门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离开王府时,周管家着意观察了秦禛的左脸,见确实没有红肿方安了心。
秦禛赶着上衙,未曾留心周管家的一举一动。
到了衙门,和同伴们一起点完卯,就去了失踪者家里。
第44章 排查
虞家在九柳街, 第七家,独门独户,男主人是个老秀才,家境还算不错。
一行五人,分别和虞家的人谈了谈。
秦禛找的是虞玉竹的母亲。
虞母马氏,形体消瘦,满脸皱纹,明明不到四十,却形同五旬老妪。
她哭着告诉秦禛,虞玉竹是这条街出了名的小美女和小才女,性格也很温柔,轻易不和人大小声。
虞玉竹与其长姐的关系极好,其长姐嫁到白家后,逢年过节,虞母只要给大女儿送吃食和礼物,去的就是她。
白家住在芙蓉胡同,从这里步行过去不到两刻钟。
因为是过节,虞母给大女儿送了几样粽子,虞玉竹还给小外甥女做了好看的香囊和五彩丝线。
虞玉竹定亲了,对象就是隔壁的童生,姓蒋,叫蒋文成,跟着虞老先生在私塾读书。二人感情不错,正在筹备明年成亲。
虞玉竹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她偶尔会带着弟弟出去走走,在胡同里看小孩子丢沙包,和手帕交逛街……
秦禛耐心地听虞母唠叨完,去虞玉竹的房间看了看。
房间整洁,陈设朴素,小花瓶里插着鲜艳的绢花,和窗帘和床帷幔的颜色配套,颇有些巧思。
挨着窗户摆放的书案上放着文房,左边桌角堆着写满字的纸张。
秦禛征求了虞母的同意,把其书写文字的纸张都看了一遍。
没什么特别的,没有她做的诗,也没有日记一类的东西,多半以抄写练字为目的。
字写得不错,但入不了秦禛的眼。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有些才艺。除此之外,她和大多数姑娘一样,没什么特别。
秦禛问完虞母,又去隔壁,找蒋文成聊了几句。
蒋文成不是很帅,但文质彬彬,五官清秀,是个非常内敛的男孩子。
秦禛一提起虞玉竹,他眼里就有了泪花,并迅速地回避了秦禛的审视,转过头,用袖子擦了。
再出色的男演员也很难哭得如此爽快和自然。
秦禛明白,嫌疑人不会是他,但该问的必须要问一问。
“你喜欢小竹吗?”
点头。
“你想娶她吗?”
点头。
啜泣……
“你有仇家吗?”
“这……没,没有吧。”
“为什么迟疑了?”
“我一时说不好,大概是因为不确定。”
“那到底有没有?”
“应该没有,但我忽然在想,会不会遗漏了什么。”
这是一个负责任的男孩子。
秦禛心里颇感安慰,“附近的男孩子、鳏夫,你家亲戚,你的同学,只要有可疑之处就请你告诉我,我们会妥善处置,绝不会随意冤枉人。”
蒋文龙低着头,脚下反复搓着一颗小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和附近的同龄人关系都还不错,小竹长得好看,惦记她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家发乎情止乎礼,没有那些丑事。”
“至于同学,我跟虞老先生读书,同学就是附近的同龄人。年初我考上童生,倒是认识几个同年,大家一起聚过两次,但我们关系太浅,小竹从未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蒋文成一边说一边回忆,全程自然不造作,没有撒谎的痕迹。
如果虞家也没有仇家,这桩案子就真的是随机案件了。
秦禛略有失望,只好说道:“麻烦你把这些人的名字,年龄,以及家庭住址写一下。”
蒋文成研了墨,很快就列出十几个人的名字,交给秦禛,“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如果可以,请官爷尽量不要打扰他们。”
秦禛看了一眼,他写的小楷,工整沉稳,一看就是优等生。
她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小猫,走了!”周智在大门外喊了一嗓子。
秦禛拱了拱手,“今天先到这儿,如果你想到什么可以到衙门找我,如果我想到什么,还可能会来找你。”
蒋文成还礼,“一定。”
从蒋家出来,一干人坐上马车,沿着虞玉竹惯走的路线,往芙蓉胡同去了。
在车上,大家就得到的情况简单做了个汇总。
虞老先生在学堂教书,懂礼仪,有修养,而且因为要顾及面子,几乎不和人起冲突,虞家没什么仇人。
对于虞家人来说,虞玉竹的失踪既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们心中最难解的迷。
周智说,他特地问过虞家大女婿的家庭状况,白家和虞家一样,都是本本分分的读书人。
虞家报案后,办案的捕快也查问过这些,但都没找到线索。
胡同狭窄,车走得不快。
赶车的大赵认真地听了总结,有些得意地说道:“我就说这案子难吧,你们还不信?”
粱显道:“臭小子,就你长了一张破嘴是吧。”
大赵不以为然,“嘿嘿”一笑,“这个案子真不简单,依我看三狗那案子有点容易,可惜送到六扇门去了。”
房慈道:“你是觉得他盗走的那批财物有问题?”他也动脑筋了。
大赵点头,“当然,怎么可能花没了,一定是他藏哪儿了。”
周智道:“那个案子就别琢磨了,小心把命琢磨没了。”他把话题拉回来,“关于本案,小猫有什么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