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棚像个城门楼子,两端都是敞开的,秦禛坐在车尾处。
她一边留意外面一边说道:“如果虞玉竹是在这条路上被绑架的,那这条路上一定会有一个行人较少的死角,大家多注意一下。”
房慈往她身边挪了挪,“小猫说的对,凶手肯定赶了马车,趁着没人注意,就把她绑了进去。”
大赵道:“那可不一定,还有可能是虞玉竹路过某个人家,男子见色起意,直接把人扯进去,然后就那啥啥了呢。”
周智笑道:“你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这件事就交给你,等会儿你去找这一带的甲长保长,认真查一查,到底有无可能。”
秦禛颔首,“租房的读书人也不可忽略。”
大赵得到了认可,更加得意了,车速也快了起来,很快就拐进了下一条胡同。
这条胡同很短,不,应该说这一片胡同都很短。
马车钻出胡同后,南北向出现一条丈余宽的小溪,小溪一直向前,走一里多路就是洛水。
马车折向北,走一百多丈,上一座拱桥,再折向南,走十几丈,就是芙蓉胡同。
大赵把他们放在这里,和粱显、房慈去找这一带的保长和甲长。
秦禛和周智敲开了白家的门……
虞玉梅长得也很漂亮,虽不是令人惊艳的那种美,但端庄秀气,极耐看。
她说虞玉竹比她好看十倍。
提起妹妹的失踪,虞玉梅现在还很自责,自责她当时为什么没送一送,如果她送了,虞玉竹就不会出事。
她说,当时白家人都在家里,没有外出过,实在无法推测虞玉竹会在半路上遇到什么人,遭到什么事。
而且,这一带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如果出过这种事,虞玉竹不会独自前来,她也不会让自家妹妹独自步行回家。
秦禛问:“令妹有情志不开的时候吗?”
情志不开,类似抑郁症,她觉得跳河自杀也未尝没有可能。
虞玉梅果断摇头,“没有,她长得好看,在家里比我得宠,未婚夫也百般体贴,绝没有这种情况。”
秦禛知道,抑郁症可能是一种生理性疾病,也可能是一种心理性疾病,而且有病的人未必会在人前展现出来。
但虞家居住条件拥挤,姐妹俩一直同住,姐姐应该很了解妹妹。
她相信虞玉梅的话,但还是问了一句,“令二妹身故后,令妹表现如何?”
虞玉梅叹了一声,“我家二妹已经死五年了,该忘的早就忘记了。小竹也是,当初知道她走失后,我夜夜不能安睡,如今时间长了也就淡忘了,就当她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吧。”
从白家出来时,粱显三人还没回来。
秦禛和周智溜溜达达走出胡同,往桥上去了。
尽管是南城,但这里的百姓生活条件不错,南北向的街道上行人很多。
端午节前一天,正是大家上街购物的时候,人流比之现在只多不少。
在这条街上动手几乎不可能。
周智道:“小猫有答案了吗?”
秦禛指了指他们来的那条胡同。
周智怔了片刻,他在听秦禛与虞玉梅对话的过程中,也认为虞玉竹跳河了。
他说道:“那条胡同太短了,我认为不大可能。”
秦禛道:“凶手也是那么想的,而且,那条胡同靠着溪水的一家明显长时间无人居住,铜锁上布满了灰尘。”
“这……”周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即便如此,凶手也要防着前面的人家吧。”
秦禛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凶手当然要冒一些风险。走吧,我们现在就去问问那三家人,看看虞玉竹失踪当日,他们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动静。”
“好。”周智对秦禛心服口服,“不如把我这个伍长的位置让给你吧。”
秦禛笑了,“我要你这伍长有何用?”她可是一品王妃,皇亲贵胄啊。
周智脸红了,“见谅,没别的意思,就是莫名地感到心虚。”
秦禛双手插兜,老干部似的说道:“既然心虚,就多学习。”
周智拱了拱手,“敢问娘娘,应该如何学习?”
秦禛道:“多看卷宗,多总结,多思考。”这个时代没有刑侦方面的书籍,她说的这几样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二人过了桥,很快就到了路过的那条胡同。
第一家果然上着锁,锁头上不但有灰,还有铜锈,显然很久不曾开过了。
周智敲开了另一家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手里牵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二位瞧着面生,有事吗?”
周智道:“老爷子,您听说过五月初四那天咱这儿丢过一个姑娘吗?”
老者惊讶地说道:“听说了听说了,人还没找到吗?”
秦禛道:“您是听谁说的?”
老者道:“我家大儿媳听杂货铺的老板娘说的,说人是九柳那边的。”
周智问:“没人问过你们吗?”
老者防备地看着他,“又不是咱们干的,问咱们干嘛?”
秦禛道:“老爷子,我们想问问你,事发当天,你们一家可曾听道这条胡同里有过什么反常的动静吗?”
“哎呀,这可得好好想想,孩子们都小,特别爱吵闹。”老者蹙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印象。不过,从九柳过来的人,确实爱走咱们胡同。”
秦禛再问:“你们隔壁很久没人住了吗?”
老者道:“老胡家今年三月初回南方了,他们走的时候说过,过一年半载才能回家来。”
秦禛道:“老丈家有梯/子吗,我想看看你家隔壁。”
老者让出大门口,“可以。”
秦禛从厢房和正房交界处看了一眼,的确没有人住的迹象。
二人谢过老者,去了前面,一人敲一家大门。
秦禛敲的是空院子前面的人家,给她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秦禛阐明来意后,那妇人有些吃惊,“你是说,那小姑娘就是从我们后面这条胡同里被绑走的?”
秦禛点点头。
妇人一拍大腿,“当时我就在后院,可不就是听到过一声叫唤,声音又短又尖,然后就有一辆马车过去了,哎呀,当时咱也没琢磨啊,这事闹的。”
第45章 没有
秦禛问道:“大约什么时辰,婶子还听到别的什么了吗?你当时注意到的任何事情、任何动静,都可以跟我说一说。”
人命关天,这位婶子也很慎重。
她皱着眉头思索好一会儿,“反正是上午,大概九十点钟,咱家没有自鸣钟,不知道准点儿。别的动静嘛……嗯,好像卖菜的在我家房山喊过两嗓子,他一喊,我就琢磨中午做什么饭菜去了,没理会那声叫喊。”
“啪!”婶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哎呀,我当时要是问问,那姑娘是不是就能活了啊。”
秦禛有些黯然,但还是说道:“婶子听见的时候人已经被抓上了马车,这里胡同短,等您开门出去,只怕连车都看不见了。”
婶子释然,“那倒也是。唉,听说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可惜了。”
秦禛道:“婶子知道在哪儿能找到那个卖菜的吗?”
婶子看一眼日头,抬手比划着北边,“这个时候他一般就在桥下面,官爷来的时候应该瞧见过。”
秦禛谢过,告辞出来,周智已经等在外面了。
他说道:“我这边一无所获,小猫呢?”
秦禛做了个手势,朝胡同外走去。
周智跟上来,“有线索了?”
秦禛把大婶的话说了一遍。
周智道:“没人会在意一辆路过的马车,即便咱们找到卖菜的,只怕也拿不到线索。”
秦禛也明白这一点,但刑侦人必须以事实为依据,而不是猜测。
二人不再交谈,快步来到桥下。
一个卖菜的中年人在桥下的空地上摆了个菜摊,正在卖小葱。
秦禛等他做完这单生意,问道:“大叔,有个事想跟您打听一下。”
她和周智依然穿着皂服。
卖菜大叔不敢造次,接过客人递过来的大钱,赶紧说道:“官爷请讲。”
秦禛道:“今年端午节前一天,咱这一片走丢一个姑娘,您听说过这事儿吗?”
卖菜大叔道:“听说过听说过,小姑娘长得水灵着呢,不瞒您说,我当时还看了好几眼。这都过去半年了,人找了吗?”
秦禛摇摇头,“您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那天有没有比较特殊的情况?比如,那姑娘的身后,十几丈远的地方,跟着一辆缓慢行驶的马车,从这里下桥后,马车的速度忽然就快了起来。”
“这……”卖菜大叔搓了搓大手,“当时都快中午了,我当时忙着收摊,只看那姑娘两眼,没怎么注意其他的啊。”
他很惭愧,打了一躬,“对不住了,实在帮不上忙啊。”
其实,这种情况下,催眠可能会得到一些东西——秦禛会催眠术。
但如果凶手不是见色起意,而是有意为之,那么他的马车一定不会有明显标志,车夫也极可能做了伪装。
而且,催眠太过玄奇,一旦做了,不知周智如何做想。
就……算了吧。
秦禛和周智遗憾地离开菜摊,等到粱显三人,一起回了衙门。
开会。
尽管大婶说听到了喊叫声,但不能百分百证明,发出声音的人就是虞玉竹,所以,粱显等人了解到的情况仍需要汇报。
然而,粱显等人并未在虞玉竹惯常走的路线上找到独居者。
综合大婶和卖菜大叔得到的消息,几乎可以确定,虞玉竹确实在他们怀疑的那条胡同里被劫持上了马车。
周智主持会议,“知道案发地点,但线索断了,大家再想想,看看能不能再抓出一条来。”
粱显和房慈一起看向秦禛
大赵道:“说实话,人肯定死了,就算不死也找不着,就算找着了,人也活不成了,不如换下一个案子吧。”
秦禛放下石墨条,说道:“如果下一个案子还没线索怎么办,继续换?”
大赵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办法,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
秦禛懒得理他,把蒋文成写的名单给周智,“周伍长,这是蒋文成的同窗和同年的名单,我建议大家分头查查他们。”
房慈不明白,“为什么查他们,不是没有仇家吗?”
粱显叹了一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见女孩子长得太漂亮不是什么好事。”
大赵坐直了身子,“有道理,这还真说不定。”
周智飞快地看了一遍名单,手指在几个名字上点了点,“没凭没据的就去查了,会不会……”
秦禛笑着摇摇头,“咱们穿这身衣服肯定不成,得偷偷去查。”
房慈道:“他们都是读书人,一些是虞老先生的学生,另一些已经考中童生,前途无量,这样做值得吗?而且,这么多人,需要不少功夫,咱们会不会在做无用功?”
大赵又来抬杠了,“你小子不懂了吧,咱们这一行,多数做的都是无用功。”
周智道:“被人发现也是麻烦事,我同意去查,但大家务必谨慎,不能被人看出破绽。”
秦禛补充道:“事情不大,不用太紧张,稍微注意一下就行。另外,我想说两个关键点,一是他们必须有独门独院的住宅,或是有别院,二是五月初四当天,他们有没有过异常举动,过完端午后经常出门,夜不归宿之类。”
周智连连点头,“小猫说得极是。”
他觉得,秦禛话虽不多,但每次给出的意见都能够化繁为简的,就像迷雾中的一盏气死风灯。
中午,大家一起吃了饭,下午去吏房,让小吏帮忙找到今年考中童生的名单。
再根据蒋文成的名单找到了对应档案,秦禛把家庭背景和家庭地址一一抄写下来。
之后,一干人重新回到九柳胡同一带,对蒋文成的几个同窗进行一对一的询问--这些同窗都不是童生,忌惮较少,调查就进行得顺利。
总共七个人,秦禛走访了其中两个,此二人都有时间证人,不具备作案条件。
下衙前,大家在办公室碰了个头,基本上可以确认:蒋文成的同窗暂时没有问题。
这是之前已经想到的结果,大家没什么好抱怨的,收拾好办公室,准备一起下衙。
几人一出门,张文才就从隔壁走了出来,“老周,咋样,破了一个没有啊?”
周智道:“一个没破,你们呢?”
张文才拢了拢身上的棉大氅,他五短身材,把棉大氅穿得像口水缸,“一样,都他娘的陈年旧案,上哪儿破去。回家,内子今儿生辰,可得早点回去。”
“祝嫂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寿比天高,福比海深。”
“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一干人乱七八糟地说了些祝寿词。
张文才拱手笑道:“谢谢诸位兄弟,走了啊。天上的云彩厚了,说不准晚上要下雨,一下雨就更冷了,小兄弟们都多穿点儿吧!”
周智道:“张兄慢走。”
张文才挥挥手,出了大门。
秦禛扭头看了眼隔壁,门开了一道缝,赵岩等人还在,正在翻看什么。
粱显道:“这人在外面混不吝,对妻子儿女好着呢。”
大赵瘪着嘴,摇着头,显然不信。
秦禛倒是信的,她祖父在外面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在家里却很少跟老夫人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