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点伤口而已,她既然敢伸手,就一定能弄好。
景缃之放平心态,镇定地看着秦禛忙碌的左右手。
秦禛捏着纱布,不徐不疾地在伤口上游移着,动作不轻不重,很快,伤口里的药末儿被清理出来了。
她让承影把烛台端过来,凑近看了看,伤口里面的问题不大——新流出来的血鲜红清亮,皮肉组织也是好的。
于是,秦禛再换一块新纱布,倒上白酒,仔细把伤口边缘清理一番,捏合伤口,在伤口外薄薄地敷上一层金创药。
最后是包纱布,两只手配合默契,动作干净利落,比承影还要熟练几分。
“好了。”秦禛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让王妈妈做了一点蔬菜瘦肉粥,王爷要尝尝吗?”
景缃之所答非所问,“你这一手似乎比军医还利落些。”
秦禛好整以暇,“这有什么,我也算习武之人,而且擅长刺绣和绘画。”
景缃之蹙起眉头,“本王武艺比你高,受伤比你多,虽不会刺绣,但绘画尚可。”
我怎么就不会包扎呢?
你撒谎也动动脑子,不要那么敷衍好不好?
“我是女子。”秦禛微微一笑,把粥碗从食盒里端出来,盛上两小碗,一碗给承影,一碗给景缃之。
女子就会处理伤口吗?
如果是别的女子,只怕吓都吓死了。
岂有此理。
居然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了。
景缃之有点生气,但青瓷碗里的粥水润透亮,香气扑鼻,搭配着酱红色的肉和绿色的青菜,让人格外有食欲。
尽管不饿,但他的确想吃。
承影还没吃饭,闻到粥香顿时饥肠辘辘,他说道:“王爷,小人僭越了。”
他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秦禛起了身,“王爷安心养伤,我……”
景缃之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不必忙着走,本王有事要问你。”
秦禛想起周管事找来的名单,心头一紧——那几个人都是重要人物,她害怕景缃之干涉她的行动。
知道紧张就好。
景缃之心里一乐,慢条斯理地捏起瓷勺,舀一口放到嘴里,米粒弹牙,猪肉浓香,尽管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吃起来很顺口。
主仆二人迅速干掉一大碗粥。
承影把食盒收拾下去,景缃之重新上了炕。
秦禛没动,仍然坐在八仙桌旁,把玩一只斗笠杯,静待景缃之发难。
景缃之背靠一只大枕头,歪头看着秦禛。他大概是困了,神情越发萎靡了。
秦禛心里没底,便道:“王爷受了伤,应该多休息,我……”
景缃之闭上眼,“不急。”
秦禛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道,这是做什么?顺杆爬,想引我自荐枕席?但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不对。
景缃之若想发生点什么,应该不屑于用这种方式。
行吧,敌不动我不动。
看谁能耗过谁。
她正思忖着,墙角的自鸣钟忽然“当当当”地响了起来。
九点了。
景缃之被吓了一大跳,身体弹起来,目光警惕地在屋子里飞快逡巡一圈,手里也多了一只柳叶小刀。
秦禛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心道,也是个可怜人呐!
“咳……”景缃之尴尬地咳嗽一声,重新靠了回去,“听说你要查怡王等六人?”
果然如此。
秦禛打起精神,“确切地说,我要查两个人。”她不想给景缃之发难的机会。
景缃之先是惊讶,随后又有些了然,“所以,你把目标定在两个地位最低的人的身上了?给本王一个理由。”
秦禛道:“并非欺软怕硬,也不是怕王爷阻拦,单纯觉得他们的可能性更大些。”
她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
景缃之挑眉:“真的?”
秦禛道:“真的!”
景缃之冷哼一声。
秦禛看不懂景缃之不满的点在哪里--是嫌弃她胆子忒大,还是对一个失踪少女的不以为然。
无的放矢,不如不说。
她保持了沉默。
景缃之见她油盐不进,不由心生佩服,好感倍增,遂道:“你要查的二人是谁?”
秦禛思虑片刻,说了两个名字。
景缃之点点头,“这二人确实不起眼,难怪周管家记不得。这样,前面四人六扇门能给你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至于后面两人,本王只能告诉你两个府里的情况如何,其他的需要你自己去查。”
竟然是这样!
秦禛喜出望外,顿时觉得自己这大腿抱对了,笑道:“多谢王爷,感激不尽。”
景缃之道:“包扎手法不错,明儿也麻烦王妃了。”
秦禛有些为难,她经常在外面跑,万一仇家认定昭王夫妇感情极好,岂不是死定了?
不过,维持彼此间的一个良好关系绝对是必要的。
她迟疑片刻,到底说道:“小事一桩,一定效劳。”
第二天,秦禛很早就出了门,接上房慈,二人直奔魏国公府。
大约辰时过半,谭煦骑马出府,一路向西,出城往大营去了。
秦禛一等又是一天,日落时分方回了城——谭煦没有出营,住在营房里了。
景缃之还在府里。
秦禛照例在三昧院吃了饭,然后带两盏糖蒸酥酪去了方寸院。
司徒演也在。
大家互相见了礼。
景缃之让承影把酥酪拿出来,一边吃一边问道:“王妃今日有收获吗?”
秦禛道:“白蹲一天。”
司徒演道:“天气寒冷,王妃不觉得辛苦吗?”
秦禛道:“当然辛苦。”
司徒演又道:“那么,王妃有没有考虑过放弃?恕我直言,王妃和王爷的感情好一点,王妃的处境就会困难一点。”
秦禛道:“司徒先生想过放弃吗?”
司徒演道:“我的命是王爷的,死不足惜。”
秦禛:“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会看着办。”
司徒演:“……”
景缃之:“……”
秦禛不想谈论这件事,起身走到景缃之身边,“我看看王爷的伤口。”
她强横地抓过景缃之的胳膊,三下五除二地拆掉纱布,“还不错,没继续恶化。”
消毒,换药,包扎新纱布,一气呵成。
系蝴蝶结的时候,秦禛问道:“王爷答应的事有眉目了吗?”
第54章 喜欢
景缃之昨晚上才说帮忙,秦禛这会儿就问结果,显得有些急躁了。
不过,秦禛并不在意景缃之怎么看她,她只想知道,司徒演的话是不是景缃之的意思。
景缃之看了司徒演一眼,微微一笑,“当然。”
他的笑容轻松,毫无算计,甚至还带着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小小得意。
秦禛的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顺势福了福,“多谢王爷!”
景缃之道:“不客气,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六座府邸里都没有来路不明的女子。也许,你们必须另辟蹊径了。”
秦禛点点头,“也许就像我哥的案子一样,只是随机发案。王爷,我哥的案子有新线索吗?会不会跟最近的捕快被杀一案有所关联?”
景缃之听说过张文才的案子,也知道六扇门的人正在查,只是不知道进度,所以看向了司徒演。
司徒演适时地开了口:“目前没有任何进展,我也考虑过,几桩案子可能是一人所为。另外,自打夜焰露过一次脸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这番话既是对前言的补充,也是对秦禛进一步的警告。
秦禛笑道:“顺天府负责治理京城,我们捕快对京城的治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看来我们应该更加努力才是。毕竟,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她朝景缃之福了福,“王爷,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景缃之点点头,“去吧。”
秦禛又道:“司徒先生,告辞。”
司徒演起身相送……
门关上了。
司徒演重新坐了下来。
景缃之道:“王妃做捕快,是皇上亲口答应的。”
他看似陈述,实则质问,问司徒演为何要干涉秦禛的事情。
司徒演不答反问:“王爷为何要回府养伤,风雨阁不是更安全吗?”
“这……”景缃之蹙起剑眉,“想回来就回来了,这里才是本王的家。”
司徒演道:“成亲之前,王爷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以前……”景缃之认真思考了一番,“或许确实和秦二有些关系。比如,第一次本王跟她学到了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第二次,本王学到了指纹,这一次,本王又知道了为何银针遇到砒/霜为何会变黑,司徒先生不觉得这秦二有许多奇妙之处吗?”
司徒演道:“因为王妃有很多奇妙之处,所以王爷对娘娘感兴趣了,一旦消息传出去……”
他是过来人,深切地知道,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有时候就是从好奇开始的。
“这……本王不过是求知心切而已。”景缃之略一思忖,又道,“而且,先生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
司徒演道:“愿闻其详。”
景缃之道:“只要秦二继续做捕快,外人就绝不会认为本王喜欢秦二。”
司徒演一怔,“此言有理,那么,王爷到底喜不喜欢娘娘呢?”
“喜欢,喜欢?”景缃之咀嚼着这两个字,“喜欢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他摇了摇头,迄今为止,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司徒演眼睛微眯,缝隙中射出两缕睿智的目光,胖手在鼓溜溜的肚皮上转了转,便换了话题,“王爷,此番将计就计,只消灭了对手一小部分力量,我们在明对手在暗,且有北辽虎视眈眈,二者互为补充,颇有默契,六扇门有些应接不暇,王爷明日进宫,是不是……”
看破不说破。
指明昭王喜欢秦二,对昭王来说是个提醒,他会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并付诸行动。
在司徒演看来,昭王目前还不适合拥有情窦初开这种奢侈的人生体验。
不如就此罢手,让他继续保持这种懵懂的状态。
景缃之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讲,“我觉得秦二说得对,最好的防守是进攻。我们不妨想一想怎样掣肘北辽,只要他们不联盟,六扇门就能专心对付青莲会。”
青莲会是建宁帝登基后,江湖上兴起的一个秘密组织,此番前武林盟主被杀,就是青莲会为击杀景缃之而专门设计的一个圈套。
司徒演肚子上的手停止了画圈,他忽然意识到,比起昭王和昭王妃,他的确过于保守了。
他起了身,“王爷所言极是,我回去想一想,过几天再给王爷条陈。”
送走司徒演,景缃之脱鞋上炕,靠在迎枕上时,目光落在横在胸前的蝴蝶结上。
“喜欢吗?”
“这就是喜欢?”
“不可能。”
“肯定不会!”
“本王怎么可能喜欢她呢?只有一张漂亮脸蛋,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当兄弟看还差不多。”
承影正在给景缃之放帷幔,闻言惊诧极了,他清楚地记得,他家王爷之前说过,之所以不喜欢娘娘,就是因为她长得不够好看。
明明还是那张脸,这会儿怎么就是漂亮脸蛋了呢?
不过……
娘娘长得确实不错,爽朗大气,特别耐看,而且包扎的手艺很不错。
秦禛这一宿睡得不大踏实,总梦到被人追杀,跑又跑不动,杀又杀不死,场面极为混乱。
好在她还年轻,只要睡一会儿,精力就是充沛的。
她照例五点起床,赶在六点之前到了衙门,点完卯,她和房慈各自乘车赶到谭家门外。
谭煦去巡捕营没准点儿,马车不能死盯在魏国公府外。
秦禛和房慈兵分两路,房慈坐车沿马路来回走,秦禛则在去西城的必经之路上堵截谭煦。
大约巳时,秦禛等到了谭煦,她让老何跟了上去……
然而,谭煦又去巡捕营了。
谭煦一去巡捕营,基本上就一整天不会出来。
秦禛和房慈回了城。
进到城门里,房慈上了秦禛的马车,苦着脸说道:“小猫,我听说灭门案有点眉目了。”
秦禛有些惊讶,“周伍长找到线索了?”
房慈道:“我听说,他们找到了一个可能与苟家有仇的人。”
灭门案的苦主姓苟。
“哦……”秦禛若有所思,“但愿那个案子能破。”
房慈挠挠脖子,“咱们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呢,要不要……”
“暂时不要。”秦禛靠在车厢壁上,“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看看再说。”
房慈道:“谭煦这边半点动静都没有,我觉得不像啊。”
秦禛在回来的路上想过这个问题,“下午我们去盯齐正飞。”
房慈不那么确定,“人家是吏部侍郎,三品大员,要什么女人没有,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