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确系连环杀人案,那么凶手大约是二十四到四十岁之间的男人。
他成熟冷静,杀人只为享乐,极度危险。
如果抓不到人,这样的案子也许还会继续发生。
周智问:“案发时,你们村有人听到过求救声吗?”
郭有宝摇摇头,“我家离这里最近,但当时正忙着秋收,睡得都跟死狗一样,什么都没听到。”
周智再问:“你弟弟一家跟人吵过架吗?”
郭有宝还是摇头,“有仁特别仁义,当时分家对他不公平,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搬了过来。孙氏性格也好,从没跟人红过脸。”
粱显也道:“丢东西了吗?”
郭有宝点头,“肯定丢了,有仁家里不富裕,但弟妹有两支银簪子,都不见了。”
周智还问:“案发前几天,你们村里来过陌生人吗?”
“这……”郭有宝挠挠脑袋,“我们村的人大多都有点儿地,帮忙收秋的不少,时间久了,都不记得了。”
秦禛道:“记得几个说几个,尤其是熟悉郭有仁一家情况的。”
“他们会是凶手吗?”郭有宝打了个哆嗦,“外面太阳大,我们去外面说吧。”
几个人出了正房。
大赵长长地出了口气,“娘的,还是外面阳气足啊。”
房慈深以为然,“暖和多了。”
秦禛对郭有宝说道:“这件事非常关键,你从你家说起,一点一点想。”
“嗯。”郭有宝闷闷地应一声,靠在墙垛上,歪着脑袋,“我老岳丈家的地不多,一般都是我先去他家帮忙,收完了再收我家……”
九月初一,他老丈带着大舅哥、二舅哥一起来了,就住在他家。
初二干一天活,他妻子晚上买了些肉,做了几个硬菜,男人们喝点小酒,早早地睡了。
他认为,他岳丈家的人绝不会杀他亲弟弟一家。
他家邻居是他的亲叔叔,他大堂哥的两个小舅子和一个小姨子已经在隔壁住好几天了。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郭有仁一家出事后,他们帮过忙,大家礼尚往来,他为此还了两次礼。
但那时大家都忙,郭有宝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了解郭有仁家的情况,是不是和郭有仁一家吵过架。
他家后街,出五服的一个本家弟弟家也来人了,但他不记得来了几个,也不确定来的是谁。
这样的案子必须排查,仅靠一个人的回忆绝对不成。
五个人分开行事,一家一家走访,并逐一记录下来。
大概下午两点多,他们上了马车,赶去第二个案发地,宁远镇。
从郭家村到宁远镇大概需要三刻钟左右,就在通往武邑县的一条官道上。
镇子规模不算太大,大概二百多户。
被害一家家主姓晏,开豆腐坊的商户,一家五口均被害身亡。
豆腐坊在镇子的主街道上,位置偏北,不在闹市区。
但镇上只有这一家豆腐坊,镇民都知道晏家,也知道晏家的家庭情况。
晏家在三年前的春天出的事。
豆腐坊关了大半年,后来晏老头的二儿子做了一番法事,重新开业,把生意做了下去。
考虑到可能与谋财有关。
武邑县的县太爷调查过他,但他们一家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最终得以全身而退。
周智等人在郭家村调查时,明确询问过记录在案的二十多人与宁远镇和武邑县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去过这两个地方,而且,其中九个人就是宁远镇的人。
五人去了豆腐坊。
豆腐坊的主人叫晏时来,三十出头,体型偏瘦,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他虽把秦禛等人请到堂屋里,也上了茶,但在态度上不大配合,“还问啥?三年前查不到,这时候还查个屁啊。”
大赵道:“你这人咋……”
“好了。”周智制止大赵,“这位兄弟,只要查就有希望,对吧?”
晏时来撇了撇嘴,“不过白费唇舌罢了。”
秦禛插了一句,“五条人命,难道不值得你费一下唇舌吗?”
“这倒也是,唉……”晏时来叹息一声,“三年了,总算有人来问了,我还有啥可矫情的呢,问吧,问吧。”
秦禛问:“他们出事后,谁第一个发现的?你赶到的时候,院子里是什么情况?”
晏时来想了想,“当时有人想买豆腐,但我哥迟迟不开门,因为大门虚掩着,所以人家就推门进去了……”
随后,镇长派人报了官。
宁远镇与武邑县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他赶在官府抵达到这个院子,并进来走了一遭。
“太惨了,太惨了。”晏时来白了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抖动着,“我大哥死在门口,脖子上中了两刀,然后是我爹,他老人家在库房里被害,同样也是脖子中刀,最后是我嫂子和两个小侄子,他们死在被窝里了。”
晏家人大概在五更时分遇害。
据晏时来说,他大哥一家与人为善,从不斤斤计较,在镇子上的口碑极好,没什么仇家。
卷宗上也是这样写的,官府找不到可疑之人,所以才成了悬案。
周智把之前在郭家村得到的名单给他看,问道:“如果凶手就在这些人中间,你觉得会是谁?”
晏时来振作了几分,对着那些名字足足思考了两盏茶的功夫,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在本子上点了几下,“官爷,除这六个,其他人都不认识。而且,这六个我也不大熟悉,他们只是偶尔买买豆腐,没仇没怨的,实在不好瞎说。”
秦禛道:“你就说说他们六个,他们的家庭什么样,性格如何,体格如何,是不是很强壮,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晏时来有些不耐烦了,“你们不是要抓个替死鬼吧,这等缺德事我可不干。”
大赵也不赞同地看了秦禛一眼。
房慈道:“只要你不歪曲他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他们。事情过去三年了,当然要查得细致一些,万一能找到线索呢?”
第62章 关驿站
房慈的“万一”再次打动了晏时来。
他把自己所知的一切细细讲述一遍,又介绍几个更了解六个人的人。
接下来还是枯燥的摸排,把九个人的背景资料一一查完,再赶回武邑县时,太阳就快落山了。
幸好驿站不在城内,城门是否关闭无关紧要。
一干人打听一番,天刚擦黑时抵达位于武邑县东南的驿站。
驿站大门正敞开着,院子里的灯光不明,人影憧憧。
大赵率先下车,小跑着进了大门。
一个年轻杂役从门房蹿出来,伸手拦住大赵,“诶诶诶,谁让你进来的。”
大赵没什么社会经验,当即就被问懵了,“这,这不是驿站吗?”
年轻杂役往外看了一眼,见门口停着一辆破车,言语中便有了两分轻慢,“你们干什么的?”
大赵道:“咱们是顺天府重案组的捕快。”
“哦……”年轻杂役道,“没地儿了,你们另找地方吧。”
大赵来气了,“另找地方?你给银钱吗?”
“嘁!”年轻杂役抬手往院子里指了指,压低声音说道,“昭王在此,你要是够胆……呵呵。”
昭王?
秦禛和房慈刚好进来,听得清清楚楚。
房慈说道:“小猫,你不是昭王妃的亲戚吗?”
秦禛尴尬地握了握拳头。
年轻杂役先是吓了一跳,但见秦禛毫无反应,胆子又大了起来,“您要是有本事就自己找驿丞去,咱就是个看门的。”
“怎么着。”又一个中年男子过来了,“这几位是……”
年轻杂役打了一躬,“驿丞大人,这几位是顺天府的捕快。”
中年男子拱了拱手,“诸位对不住,今儿实在不成了。不想惹麻烦的话赶紧走,赶紧走吧。”
周智和粱显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禛。
秦禛无奈地摊了摊手,“走吧,去附近镇上,吃住都算我的。”
驿站里有昭王,大家的心里都萌生了退意,秦禛一说自然无不同意——之所以没有立即转身,不过是给秦禛留些余地罢了。
房慈道:“这次我请。”
大赵勾上他的肩膀,“反正我穷鬼一个,今儿就沾你们的光了。”
“几位留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关于花枝胡同的案子,王爷有些细微之处要问你们。”
“李校尉。”秦禛转了回来,“幸会。”
李准还礼,“刘捕快客气了。”他吩咐驿丞,“你给他们安排三个房间。”
驿丞面如土色,“是是是,这就去,这就去。”
年轻杂役惊惧地看着秦禛。
秦禛不以为意,随着李准去了后院。
武邑县是京城以南的第一个县,一般来说,只要是早上出发,就不会宿在这里。
秦禛想不通,她为何会在这里碰到景缃之。
五个人随着李准进了正堂。
这里烧了四五个炭盆,温暖如春。
景缃之坐在主座上,正在喝茶。
他穿着一席松花绿的缂丝长袍,衬得肤色极白,五官比美人还要精致几分。
听见门响,他扭头看过来,目光径直落在秦禛脸上。
秦禛跟着大家往前,走到末座旁时停住脚步,略一颔首,正要说点儿什么,就听景缃之说道:“都免礼吧。”
她这才注意到,身边的小伙伴们膝盖已经弯了一半,眼看着就要跪在地上了。
周智等人又站了起来。
景缃之问:“你们是顺天府的捕快,为何来武邑县?”
“这……”周智不敢回答,脑袋稍稍偏向秦禛,用余光看着她。
秦禛道:“回禀王爷,是为了一桩灭门惨案。”
“怎么讲?”
“武邑县有三起灭门案,都没破,就过来看看。”
“有共同之处吗?”
“应该有的。”
周智扭头的幅度又大了一些,他们在回来的路上聊过这个问题,但因时间太短,暂时还没聊透。
眼下只有秦禛坚持认为几桩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
景缃之看向周智,“你说说。”
“啊?”周智吓得一哆嗦,求救地看向秦禛。
秦禛道:“首先……”
景缃之打断她的话,左手指尖上的小柳叶刀一转,继续对周智说道:“你来说。”
周智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小小,嗯,王、刘捕快的意思是……”
景缃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她到底姓王,还是姓刘。”
“姓姓姓……”周智被他彻底整不会了,秦禛随夫姓的话就是姓景,随娘家姓的话就是姓秦,跟刘和王都没关系,他现在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秦禛道:“我叫小猫。”
“小猫?”景缃之头回听说秦禛的绰号,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又道,“哪里像猫,依本王看,像虎还差不多。”
他一语双关,说秦禛是母老虎呢。
周智和粱显面面相觑。
秦禛挑了挑眉,“猫虎差不多,都是一个科的。”
景缃之不明白,“一个科是什么意思?”
娘诶,失言了。
秦禛觉得脸颊开始发烫了,呐呐道:“猫和虎在我看来属于同一体系,就像科举中的明经、明法、明算等等。”
景缃之颔首,“给动植物分科,便于归纳、统计和研究,这个提法很有意思。”
秦禛极意外,她真没想到景缃之的反应如此之快,简直触类旁通。
景缃之对侍立一旁的承影说道:“记录下来。”
承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用纸缠着的石墨笔和一个巴掌大的本子,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主仆二人的骚操作惊呆了一干捕快。
秦禛也没想到,她对景缃之竟有如此大的影响。
景缃之翘起二郎腿,朝周智抬了抬下巴,“你继续说,实话实说。”
周智不敢隐瞒,战战兢兢地说道:“王爷,在刚刚查过的两桩灭门案中,杀人手法不尽相同,发案时间间隔久远,小人不觉得能并案。”
景缃之问:“那又为何要来,假公济私,出门游玩吗?”
周智白了脸。
秦禛解围道:“是在下主张的。”
景缃之端起茶杯,“你说说看。”
秦禛有些为难,有关于连环杀手连续作案的特征是现代经过科学手段总结过的,在这个时代还没有。
她不是老捕快,按理说不该有那么多经验,说出来怕景缃之怀疑。
“嗯?”景缃之发出一个压迫性极强的鼻音。
房慈哆嗦一下,抢先道:“王爷,是是是在下张罗来的,与小猫无关。”
景缃之放下二郎腿,目光一转,钉在了房慈的脸上。
他的桃花眼里雾气迷蒙,笑容虽然还在,但唇角细微的动作明确表现出他的不屑。
秦禛感觉到了不妙,立刻说道:“王爷,只有查了,才怎能知道是不是同一人所为,您说是不是?”
“有道理。”景缃之淡淡一笑,视线从房慈身上挪开,重新回到秦禛脸上,与她的目光交接,“你查了之后,仍坚持并案,原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