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天公不作美,雨夹雪。
五个人点完卯,哪儿都没去,留在办公室里开会,做总结。
大赵生了火,房慈烧了水,四个男人围在火炉边谈论案子。
周智烤着手,“凶手这么凶残,一人杀九人,而且丝毫不留破绽,他会不会像杀死三狗和老张的人一样,当真是个江湖高手?”
粱显脱掉湿了底的鞋子,靠在火盆旁边,“任何可能都有。咱们已经查了一遍仇家,如今连类似的案子也重新归拢了一遍,再查下去,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了。”
大赵又开始动摇了,“不然这个案子就先算了吧,真的浪费时间。”
房慈看着秦禛,没有开口。
秦禛正在写字,她把四桩案子的相应信息补充到大宣纸上了。
她这两天非常忙。
一方面,秦简言同意了生产毛呢这一提案,秦禛需要提供一些方向性的指导;另一方面,她要为画廊多准备一些作品;最后,她要关照二十几个姑娘的衣食住行。
乃至于对此案的思考都少了许多。
此时此刻,他们抱怨他们的,她正好趁机把案件再梳理一遍。
就算对手很强大,几乎是完美作案,但他做了这么多次,一定有疏漏的地方。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找到它。
假设四桩灭门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那么,郭家村的案子就是凶手实施犯罪的第一起,之后宁远镇,然后武邑县,最后到京城。
郭家村的案子,凶手拿走了一点点财物。
宁远镇晏家一案也是如此。
武邑县詹家则被盗走了大批财物。
京城苟家经济条件最好,反而没丢什么财务。
所以,从财物这一点上看,几桩案子的共同点确实不多。
难道真的不是一个凶手干的?
秦禛动摇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摇摇头,还没把事情做到极致,她不该就这么否定了自己。
从时间线上捋,从凶手不断升级的手法上捋,都有迹象证明,这一定是桩连环杀人案。
只要她能找到一个活扣儿,轻轻一拉,就能解决此案。
秦禛的目光落到宁远镇的九个名字上——这九个人都是成年人,他们熟悉郭有仁家,熟悉晏家,且都去过武邑县和京城,凶手在他们之中的概率最大。
宁文轩,宁柳安,管升,郭喜来,郭福明,安进才,李雄,李志成,杨尚荣。
九个人中,秦禛认为姓郭的两个概率最低,他们是郭家一族,即便与郭有仁出了五服,亲缘关系也不算远,如果没有仇怨,第一桩案子不该选在郭家村。
剩下七人是郭家村的姻亲和表亲,如果凶手不大缺钱,就会因谨慎而有所克制,所以才没有洗劫杀人现场,李雄和李志成的概率就会小些——此二人家境都不富裕。
还剩下五个人,宁文轩,宁柳安,管升,安进才,杨尚荣,他们的概率不分伯仲。
怎样查这个五个人呢?
再回宁远镇做潜伏,还是考虑一下其他的关键要素?
比如,凶手两年前为何停手,苟家的财物为何得以保存,以及深挖一下五个人的成长背景,他是不是仇视和睦的家庭,见不得别人过得幸福?
“呛啷啷!”一个金属落地的声音打断了秦禛的思考。
她看向四个人,发现房慈把火钳子碰倒了。
大赵弯腰捡了起来,嫌弃地说道:“你可真是个大少爷,干啥啥不行。”
房慈笑着说道:“你干啥啥行,干脆都干了吧。”
大赵夹一块木炭放在火盆里,“美的你。”
周智与秦禛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小猫在想什么?”
秦禛的思绪被打断了,再加上最近睡眠不足,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我在想……”她停顿片刻,旋即脑海里灵光一闪,“我在想,凶手之所以没带走苟家的财物,是不是被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打断了?”
大赵道:“这个很重要吗?”
粱显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当然,如果都拿钱了,并案就有依据了,而且还可以查一查打断他的人和事,看看有没有线索。”
周智站了起来,“很有道理,小猫留下,我们几个这就去查。”
大赵率先出门,叫道:“诶呀,下雪啦!”
不再是雨夹雪,而是下雪了。
鹅毛一般的大雪一坨一坨地从天空中飘下来,落在泥地上迅速地消融了。
雨转雪,是因为温度又低了。
大赵道:“太冷了,不如明儿再查吧。”
周智披上披风,“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走吧,咱驾车去,冷不到哪儿。”
他一锤定音,带着其他三人走了。
秦禛在门口站一会儿,很快就被寒风吹了回来。
关上门,她脑子里忽然又有了一个念头,凶手两年前没有杀人,会不会跟生病有关系?
如果凶手生了一场重病,可不就杀不了人了?
思及此,秦禛又有了新想法。
如果凶手得了重病,宁远镇看不好,于是去了武邑县,武邑县也治不好,他会不会来京城呢?
凶手有没有可能从医馆得到苟家的线索?
好像有点牵强。
他于两年前生病,然后一年找到苟家人,说不通。
秦禛在椅子上坐下来,喝一口热水,又站了起来,自语道:“也只是有点儿说不通而已,说不定查一查就通了。”
她把水壶拿下来,把燃烧的炭盆端到外面,锁上门,出了官府,快步往鹿鸣路去了。
第66章 关预感
秦禛带着兜帽,裹紧斗篷,行走在漫天大雪之中。
气温越来越低,雪下的也越来越急,一层尚未融化,另一层就压上来了,地面上很快便有了积雪,黑灰色的屋顶和青灰色的石板路都变成了纯白色,整个世界因此轻快了起来。
秦禛先往北走,找到车马行,租上一辆马车和一个车夫,乘车前往鹿鸣路。
大约一刻钟后,她在医馆前下了车。
“吁吁……”粱显恰好架着骡车经过,“小猫?你怎么也来啦?”
秦禛停下脚步,“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就赶过来问问,怎么样,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周智下了车,“苟家隔壁的隔壁,老太爷四更时分过世了。当时负责此案的捕快询问过他们家,只可惜没找到人证。但这似乎可以证明,小猫想并案的想法是对的。”
这个时间和案发时间大概率是重合的。
有人去世,必定会忙碌起来,左邻右舍难免会受到惊扰。
凶手出于谨慎,不敢多做停留,亦在情理之中。
大赵把脑袋从车厢里伸出来,“如果是对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秦禛不答反问:“这个医馆大家去问过吗?”
房慈道:“我去问过,大夫姓刘,说是没来过武邑县和宁远镇的人。”
周智道:“要不要再走一趟宁远镇,给那几个人画影图形,这样更有针对性。”
粱显道:“再走一趟的话,会不会打草惊蛇?”
他们从郭家村查到宁远镇,从宁远镇查到武邑县,如果连环杀人的假设成立,且凶手就在九个人之中,那么他们否认在案发日去过武邑县和京城,就必定已经有所警惕了。
秦禛道:“我去医馆里借些笔墨,大家把那九个人回忆回忆,我画几张画像,然后把附近的医馆都走一走,问问两年前到现在有没有武邑县来的重病患者,再问问这个病人和苟家的什么人有没有过交集。”
房慈抚掌笑道:“对呀,小猫可是画影图形的好手,咱们见过那些人,说说特征就成了。”
粱显说道:“技不压身,佩服!”
周智还在思考秦禛的后两句话,“重病患者,为什么?”
秦禛道:“是这样的……”她把之前的推测说了一遍。
房慈赞道:“太厉害了,这是条路子。”
大赵也心服口服,“亏你想的出来。”
秦禛道:“过奖了。只有几种可能性,排除一下就行,并不难。凶手要么进了大狱,要么行动受限,武邑县的大狱我查过了,没查到,就考虑一下患病的可能性。大家注意一下,年龄大约在二十出头和四十左右之间。”
交代完,秦禛和大家伙儿一起进了医馆。
因为下雪,医馆没什么生意,刘大夫很热情,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取出两年前一直到现在的医案,细细翻找,但没找到武邑县人。
不过,他给了秦禛一份名单,包括鹿鸣路、久安大街附近的医馆和药铺,以及他认识的挂名行医的所有大夫的名单。
总共十八处。
秦禛以为,凶手若是来京城瞧病,病情要么严重,要么罕见,一般的大夫可以先排除。
她请刘大夫把其中医术高明,且能诊治疑难杂症的标记出来,做重点调查。
医术高明的大夫总共有五个。
周智分配任务,一人查一个,中午在顺天府附近的饺子馆集合。
大家带着秦禛画的九张速写小头像分头行动。
秦禛负责的是邢大夫,医馆在久安大街上。
邢大夫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擅长针灸和妇科,体型清癯,精神矍铄。
秦禛进门时,他正在给一名女性患者针灸。
等了大约一刻钟,邢大夫收了针,在书案后落座,一边给病人开药方,一边对秦禛说道:“公子要看什么病?”
秦禛说道:“我是顺天府重案组的捕快,姓刘,想跟刑大夫打听点事儿,还请邢大夫不吝赐教。”
邢大夫道:“原来还是个小官爷,请说。”
秦禛道:“我想问问,邢大夫这里有没有武邑县的病人?”
邢大夫一怔,“官府查这个作甚?”
秦禛道:“事关一起杀人大案。”
“哦……”邢大夫放下毛笔,把方子递给徒弟,对秦禛说道,“虽然不多,但确实来过武邑县的病人。”
秦禛道:“可以看看医案吗,我想看两年前到现在的。”
邢大夫犹豫了,“这只怕不太方便,老朽主治妇科,小官爷明白吧。”
妇科?
秦禛愣了一下,“没有男性患者吗?”
邢大夫道:“也有,但很少,老朽找找看。”他吩咐另一个徒弟,让他把几本医案拿过来。
他翻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摇了摇头,“只有五个武邑县的女患者,没有男子。”
秦禛取出画像,“邢大夫见过这几个人吗?”
邢大夫仔细看了一会儿,“实在抱歉,老朽年龄大,真不记得了。”他朝两个徒弟招招手,“你们也来看看。”
两个徒弟挨个看过,都说没印象——没印象有两个意思,要么是来过不记得了,要么是根本没来过。
秦禛有些失望,但还是问道:“被灭门的苟家,有人在这里看过病吗?”
邢大夫眉头一皱,“原来小官爷查的是那桩案子。苟家人不来医馆瞧病,都是老朽上他家去。唉……那家人知书达理,太惨了太惨了,小官爷多尽尽心,早日破案吧。”
秦禛闻言,顿时支棱了起来,“邢大夫与别人聊过苟家吗?”
邢大夫正色道:“那怎么可能?一旦如此,就无人敢找老朽瞧病了。”
秦禛歉然说道:“晚辈冒失了。”
邢大夫摆摆手,“无妨,小官爷还有其他事情吗?”
秦禛不觉得凶手是女人,觉得邢大夫这里大概率找不到线索了。
她本着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心理说道:“晚辈想把病人的名字、年龄和看病时间抄一份,可以吗?”
邢大夫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秦禛便又加上了一句,“万一是条线索呢,希望邢大夫看在苟家九条冤魂……”
“快别说了吧!”邢大夫打断她的话,“老朽给你抄一份便是。”
秦禛谢过邢大夫,带着五个人的简略资料去了顺天府附近的留香饺子馆。
房慈和周智已经在了。
周智给秦禛倒了杯热茶,问道:“怎么样,小猫有收获吗?”
“邢大夫是苟家的大夫,但没找到线索。”秦禛把纸条给他,端起茶杯先喝茶,驱驱肚子里的寒气。
“都是女的?”周智看了一遍,“凶手不大可能是女的。”
秦禛颔首,“你俩怎么样?”
房慈给她的茶杯续上水,“一无所获,没有武邑县的病人。”
秦禛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周智道:“这么大的案子,一度轰动整个京城,霍大人下大力气查过,至今一无所获。”
他在安慰秦禛,同时也是话里有话。
秦禛明白他的意思,但没表态,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杯,目光落在邢大夫写的名单上。
五个女子,最小的十八,最大的五十八,剩下三个分别是三十多两个,四十多一个。
女人们没有名字,只有诸如李赵氏一类的代称,夫家没有宁远镇那九个人的姓。
看来邢大夫这里不用再查了。
房慈道:“周哥说得对,咱不着急。就像我奶娘,总是丢三落四,找不着东西。她找不着就不找了,隔个十天半月,东西就忽然冒出来了。”
周智笑了,“小房子说得没错,是我急躁了,这么大的案子,咱们慢慢查就是。”
大约两刻钟后,粱显和大赵一起回来了。
粱显没找到线索,大赵倒是找到一个两年前的武邑县的男患者,年龄四十四岁,但大夫说,该患者得的肺痨,病的极重,估计早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