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邑县的人愿意住在这儿,除了有优惠外,肯定还有一个原因,省事——不用登记,尤其是熟客。
李掌柜的态度软了下来,“官爷,有话好好说,咱们去账房叙话,如何?”
账房叙话,大抵就是给钱的意思了。
秦禛道:“李掌柜,我来此不是为了找茬儿,而是要查一桩杀人大案,你要是再推三阻四,很难不让我胡思乱想。”
李掌柜吓了一跳,“官爷,咱可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连缺德事都没做过,只是……唉,来小店的都是武邑县的熟客,店簿做的不太详尽。您甭着急,您说说要找怎样的人,说不定在下记得。”
秦禛道:“两年前,你们客栈有没有来过重病患者?”
李掌柜略一思考,“这个有,还不止一个呢。”
秦禛道:“你先找店簿,店簿实在没有,你再回忆回忆,他们都是什么人?姓氏名谁,什么时候来过?如果你不记得,就把伙计都叫来,大家一起想。”
李掌柜四十左右,虽不算老,但记忆力肯定减退了。
他也怕摊上责任,一边翻簿子,一边回忆,又依次把伙计叫了过来,大家一起想。
半个时辰后,秦禛得到三个姓氏,都是宁远镇上的。
一个是陪老婆过来看病的,得的是肺痨,一个陪父亲看病。
最后一个是陪母亲来的,伙计们不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管,大约三四十岁,母亲病得很重,客房里的味道极大,伙计们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姓管,和管升对上了,年龄也差不多。
秦禛问道:“你们这里有人认识西城苟家的吗?”
李掌柜惊了,“官爷说的是被灭门的苟家?”
秦禛心里一沉,听这话头不像认识的样子,“知道吗?”
李掌柜继续说道:“知道,听说过。”
秦禛道:“听说过这桩案子?”
“嗐……”李掌柜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可不是?挺好的一家人,太惨了!”
秦禛又精神了,“你怎么知道苟家人好?”
李掌柜道:“刚才那个小柱子,她娘在苟家帮工,他爹前几年生病,苟家给了五两银子,这才得以保住性命,那一家人都很和善。”
秦禛道:“小柱子很感恩,所以时不时地念叨此事,对吗?”
李掌柜点点头,“那小子是个有心的,中秋还给苟家人上坟了呢。”
秦禛拿起最上面的簿子,翻开,把一月份的登记扫了一遍。
一月份客人很少,不但没有关于武邑县客人的登记,其他客人也只有七八个。
一月廿八日更是空白——苟家遇害日。
秦禛道:“今年一月份,苟家出事那天晚上,有武邑县的人住在你们这里吗?”
李掌柜坚定地摇摇头,“绝对没有,如果有我一定记得。”
管姓,不大常见,如果过年期间他住在这里,李掌柜的确能记住。
不在这里,也不大可能住其他客栈,他会住在哪里呢?
秦禛觉得差不多了,遂起了身,“李掌柜,登记造册虽然麻烦,但对官府来说意义重大,以前的我就不管了,下次再来,我希望能看到详实的店簿。”
“是是是,在下明白。”李掌柜点头哈腰,从抽屉里取出两块碎银,“官爷辛苦,一点点心意,还请官爷笑纳。”
秦禛转了身,“就不必了,你们也不容易。”
李掌柜长揖一礼,“多谢官爷体谅,在下日后一定好好记店簿。”
秦禛回到大赵停车的地方,与其他人汇合。
周智迎上来两步,期待地问道:“小猫去哪儿了,有收获吗?”
秦禛道:“有收获,你们呢?”
房慈道:“倒是有武邑县的客人,但都对不上。小猫快说说,你找到什么了?”
秦禛道:“我找到了管升,走吧,我们去找……。”
房慈一蹦三尺高,“管升?我就说他有问题吧,一定是他。”
秦禛摇摇头,“只能说他嫌疑最大,我们还未掌握关键证据。”
房慈瞬间冷静了,“对,他说过,他一月份没来过京城。”
周智道:“既然有了嫌疑人姓名,要不要排查所有客栈?”
秦禛摇摇头,“一般来说,客栈亥时以后都锁门,他不会冒此风险。”
大赵问:“那他住在哪儿?”
粱显也开了口,“一宿而已,不住也没啥。”
“对,这是一个问题。”秦禛道,“他身上一定会溅到血迹,所以,需要换衣裳、洗脸、洗手,有没有那样一个土地庙,附近有河水……”
“哎呀,这个我可知道。”大赵拿起鞭子,“走走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好。”周智上了马车,“事不宜迟,大家边走边说。”
大赵把大家伙儿拉到了狼丘。
狼丘是个小丘陵,海拔很低,山上到处都是石头,植物很少。
南边是平民区,西边跟苟家所在地没多远。
南山坡有条天然泉眼,顺着一条沟壑汩汩而下,恰好从一个土地庙旁经过。
“吁吁……”大赵停下马车,“这里是中间地带,不论去苟家,还是住宿换衣裳,都可以。”
房慈率先跳下车,“过去将近一年了,即便他真的来过这里,只怕也找不到什么了吧。”
秦禛第二个下来,把周围打量了一番。
小庙已经很旧了,但修得颇为讲究,飞檐斗拱。
最近的民宅距离这里大约三四十丈,小庙的左右两侧还有收拾得干净利落的菜池子。
粱显道:“接下来怎么办?”
秦禛指了指坡上,“我们去坡上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埋起来的衣裳,松软且隐蔽的地方。”
说完,她进了小庙,从里面找到一把生满铁锈的旧锄头。
房慈笑道:“居然还有家伙什儿,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一干人分散开上坡。
房慈直接奔山上最大的一块石头去了,没多一会儿,他朝秦禛喊道:“小猫,到我这里来。”
“来了。”秦禛答应一声,迅速向房慈靠拢。
这里是一处荒坡,土壤沙化厉害,走路打滑,茅草都没有几根,一般来说,孩子们上山玩,大多不会选择此处。
但这样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处陷阱。
房慈一脚踏进去,差点崴了脚。
秦禛扬起锄头,刨了几下,没见到东西。
粱显赶到,从秦禛手里接过锄头,又挥了二三十下……
“有了有了!”
“真他娘的是衣裳啊!”
“小猫神了!”
周智拉起露在外面的衣裳的衣角,用力一扯,带出来一件苍色棉褂子。
抖去浮土。
他把衣裳铺在平坦处,“胸前和两袖的颜色略不对劲,但差别不太大呀。”
秦禛取出匕首,在后背和袖口上割开两处,袖口上的棉花更黑,后背的棉花呈黑黄色,区别的确不是很大——应该是雨水造成的。
她说道:“先找人辨认衣裳吧,其他的到时候再看。”
太阳快落到山顶时,一干人赶到了宁远镇。
通过询问镇民得知,管升的母亲两年前在武邑县和京城都瞧过病,但因为病情太重,于当年年末过世。
这一点秦禛推测正确,但抓人之前,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那就是管升不承认在詹家和苟家案发时,他进过县城,进过京城。
他告诉过房慈,两桩案子案发时,他要么在家,要么就在余家窝的姐姐家——时间太久,他记不得细情了。
镇民们说,管升不大爱串门子,他们不大了解他的行踪。
因为事关重大,那件衣裳同样无人敢认。
这就很棘手了。
周智束手无策,只好问秦禛:“怎么办?”
秦禛道:“硬闯一下试试……”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一干人敲开了管升家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管升。
他把秦禛和周智飞快地打量了一番,狐疑地问道:“找谁?”
“就找你。”秦禛说道,“管升,你涉嫌谋杀郭家、晏家、詹家、苟家,罪大恶极,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房慈从后面上前一步,把血衣一抖,“畜生!这是你的吧!”
管升面色大变,从腰后拔出一把柴刀,径直朝周智的脖子砍了下来。
“周哥!”房慈惊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秦禛一脚踹了出去……
第69章 关探究
秦禛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道。
管升被踹飞了,腾空丈余,再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爹!怎么啦!”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旋即脚步声大作。
秦禛大步上前,一脚踏上管升的手臂,把柴刀捡了起来,喝道:“拿绳子!”
“是是是。”周智如梦初醒,解下腰带,和粱显一起把管升捆了起来。
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出来了,大声喊道::“你们干啥?快来人,有土匪,咱爹挨打了!”
大赵道:“闭嘴!我们是顺天府的捕快,你是管升何人?”
“顺天府!”年轻人愣住了,“你们抓我爹作甚?”
周智道:“郭家村郭有仁一家,宁远镇晏家,武邑县詹家,京城苟家,所有人都是你爹一人所杀。”
“啊!?”年轻人先是惊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跳脚喊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冤枉好人!”
“对,就是他们冤枉人!”管升似乎回过神了,“宝才快去找镇长,赶紧报官。”
“对,报官!”
“报官!”
上房和东西厢相继有人出来,一个身形强悍的胖妇人走在最前面,三个少年的手里还拿着菜刀、镰刀等物事。
周智一手出示腰牌,一手握住腰刀刀把,再次表明身份,“诸位,我们是顺天府的捕快,管升犯杀人罪,我们要缉拿他归案,若有阻拦,必将视为共犯,一并拿下。”
大赵拎着血衣上前,展开,“这衣裳……”
秦禛拦住他的话头,冷笑着说道:“管升,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吧,该掌握的我们都掌握了,你知道顺天府的手段,垂死挣扎对你没什么好处,痛快点儿不好吗?”
管宝才的目光落在血衣上,面白如纸,接连退了两步。
秦禛说道:“眼熟吧。这件衣服上,沾着苟家一家九口人的鲜血。你爹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对,说他是畜生侮辱了畜生,毕竟畜生杀人只为一口吃的,而你爹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趣。”
管宝才喃喃道:“爹,你不是说这件衣裳落在大姑家了吗,为什么在这里?”
承认了!
秦禛松了口气,“因为他根本没去你大姑家,他进京了。”
“你胡说八道。”胖妇人步履如飞地冲过来,伸手去抓大赵手里的衣裳。
大赵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
秦禛拦在他前面,匕首横在胸前,笑道:“大婶,有什么话跟我们去衙门说吧。”
西斜的日光打在锋利的匕首上,寒光刺眼。
胖妇人不退反进,挺起硕大的胸脯,朝匕首逼了过来,“咋的,你还敢杀我咋地?”
秦禛道:“我不敢杀你,但你若非要作死,我也没办法不是?”
她不退,胖妇人反倒没能耐了,跳脚骂道:“你们抓不到凶手就来欺负老实人,我男人平日里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呵呵……”管升忽然轻笑几声,扭过头定定地看着妇人,“没错,他们都是我杀的,孩儿他娘,你家男人是不是很厉害?”
他这话说得很轻,脸上还带着一抹得意的笑,让人毛骨悚然。
胖妇人的脖子像被一双大手掐住了,略鼓的大眼珠子瞪得老大,显得瞳仁越发的小了。
隔了好一会儿,妇人的眼里有了泪光,“孩儿他爹,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秦禛冷冷地说道:“二十几条人命死在他的刀下,不是你一句‘不能犯糊涂’就能扭转的。与其想救他,你不如想一想,他为何会这样。”
“为啥,为啥啊!”胖妇人在西北风中凌乱了,“死老头子,我对你不好吗?你不敢杀鸡,家里的鸡就从来不用你杀,你说不想种地,咱就把地包出去给别人种,哪个儿女不孝敬你了,你这都是为啥啊,啊……啊啊……”
她拍着大腿,南腔北调地哭了起来。
周智道:“走吧,我们带他回去。”
管升得意地看了胖妇人一眼,对几个孩子说道:“爹这辈子对不住你们,咱们来世再见。”
几个孩子惊慌失措,年纪小一些的大哭起来,院内乱成一团……
管升不舍地看了孩子们一眼,平静地出了院子,上了车。
秦禛道:“周伍长,你带他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了解一下。”
周智不知道秦禛要了解什么,但他对秦禛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百依百顺,“行,小房子你陪小猫,咱们在武邑县驿站聚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