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道:“娘子没听说过吗?那就算了。”
“这样最好。”老板娘把最后一根猪蹄子绑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总共一百五十二文。”
秦禛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也是。多积德行善吧。”
“就是这个话儿。”老板娘用戥子称好碎银,递给秦禛,“二钱银子,老客拿好,吃好了再来。”
“好。”秦禛往回走,一扭头瞧见了老刘,便给老刘打了个眼色。
老刘是老六扇门了,明白秦禛的意思,立刻从转角出去了。
秦禛回到车上。
大约一两分钟后,老刘也回来了,禀报道:“娘娘,掌柜姓马,听老板娘的意思,这位掌柜娶妇十几年,至今没有子女,听说……呃……不能生。”
秦禛追问:“不能生?是媳妇不能生,还是他不能生?”
老刘道:“老板娘的意思是媳妇不能生,但马掌柜对媳妇非常好,没休,也没纳,就这么过来了。”
秦禛有些失望,“没别的了?”
老刘道:“没别的了。”
岳平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也是可怜人。”
老刘用鼻孔哼了一声,“可怜什么,自作自受。”
岳平不跟他犟,问秦禛:“娘娘为何疑他?”
秦禛道:“我看到他之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能够自由使用马车,并能够承受马车丢失、破损等损失的,差不多需要掌柜、东家一类的身份。”
岳平怔了片刻,“原来如此,这太有道理了。”
尽管没问到心目中的答案,但秦禛还是给马掌柜的图像做了一个重点记号。
然后他们去了北丰路。
北丰路车马行的掌柜是个五十多的老头子,行里三个车夫,一个二十以下,两个四十以上,大家都是亲戚关系,犯罪的可能性不大。
七点多,秦禛乘车转到西城,西城是次重点。
这里车马行多,一个一个画太浪费时间,不如先记住相貌,回去再画。
在这三家中,秦禛依旧主要观察掌柜或者东家。
一家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走几步就喘,被排除了。
剩下两个都三十多岁,年富力强,一个叫王山山,另一个叫赵立冬。
还有四个车夫是重点对象。
秦禛一一记了下来。
最后一个重点是三彩街上的车马行掌柜,叫穆三才。
此人四十一岁,父亲早亡,他是家里独苗,和继母一起生活。
听说继母只比他大六岁,且死于七年前。
这个时间点很有意思,正好补上了一个时间上的空白。
秦禛看完东城车马行时,天晴了,但她还是心存侥幸地往南城跑了一趟,但也只补上三个人,剩下的只能第二天再去了。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了。
秦禛一推门,周智等人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大赵快言快语,“小猫,我们找到两个人。”
房慈给她倒了杯热茶,“小猫拿的什么,烤鸡吗?”
秦禛买的三只鸡,给老刘和岳平一只,剩下两只是她给兄弟们的。
她把鸡交给粱显,“烤烤就能吃了。”
粱显笑道:“谢谢小猫,大家伙儿有口福了。”
秦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问道:“那两个人什么情况,具体查了吗?”
大赵道:“我查的那个是西城的,二十七八岁。听说经常出入西城门,一下雨就去和各镇上的车夫抢生意,车夫们都认识他。不过,他这么招摇,我觉得不大可能是他。”
粱显把火钳子洗了,笑道:“我们大赵出息了。”
周智点点头,“另一个是我查的,在南城,情况和大赵差不多。”
粱显夹起一只烧鸡,放到炭盆上,“我和小房子一样,无功而返。”
秦禛把途运马掌柜的人像放在书案上,“这人比较可疑。”
“这人谁啊。”
“瞧着眼熟。”
“诶,这人好像是罗总捕头的表弟。”
“你怎么认识他表弟?”
几个人一起看向粱显。
粱显道:“我和罗总捕头有点儿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他是我表姐夫的大姐夫。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第115章 走眼
秦禛问:“你了解这位掌柜家里的情况吗?”
粱显摇摇头,“我了解罗总捕头,也知道这位马掌柜,但也仅限于此,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周智问:“我们先查查他?”
秦禛道:“不急,我把王山山和赵立冬的头像先画了,再把马掌柜和穆掌柜的再画一遍。”
粱显也道:“这只鸡烤得了,大家趁热吃,吃完再查。”
大赵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大海碗,把鸡肉接过来,撕下一个鸡腿先给了秦禛。
秦禛道:“我刚吃完饭,你们先吃,我等第二只。”
说完,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裁好的宣纸,拿起油烟墨重重地涂了起来。
大赵把鸡腿递给了房慈,问道:“小猫这是做什么?”
秦禛道:“我试试能不能一次画两张。”
大赵眼里一片茫然,但他什么都没问,只重重地咬了一口鸡腿。
房慈思索片刻,“我有点明白了,真是好心思。”
秦禛道:“不想做重复劳动,就得多找找办法。”
油烟墨油润光泽,非常好涂,很快就涂满了两整张纸。
秦禛在它们的上中下各放一张纸,对整齐,用眉石在最上面的一张纸上画人像。
“啧……”大赵咋舌一声,“的确好心思,等我吃完了,给小猫多涂几张备用。”
秦禛道:“那就多谢了。”
三张人像,画完后差不多四点。
五个人分成三组,秦禛自己一组,去东城门;房慈自己一组,去北城门,周智、大赵、粱显一组,去西城门。
从衙门出来时,天又阴了。
秦禛嘱咐道:“尽管现在天气还不暖,不符合嫌疑人作案的规律,但这不妨碍他寻找下一个目标,大家在询问之前,务必先观察周围环境,以确定没有这四位。”
房慈道:“小猫放心,我记住了。”
周智也点了点头。
四点多是旅人出城高峰。
老刘顺着车流出城,在城门左侧停下了。
秦禛通过玻璃窗观察其他拉脚车夫,以及一些正在等待发车的男女老少。
总共八个车夫,多出来两张陌生面孔,其他六个秦禛都见过。
她着重观察没见过的两个,他们不是车马行的车夫,拉的都是板车。
等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天越来越阴沉,雨马上就要下来了。
等车的老百姓开始焦躁起来,催促的声音此起彼伏。
再不去打听,车夫和乘客就要走光了。
秦禛只好拿着画像下了车,朝已经在叫乘客上车的车夫走了过去。
“大叔,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没空,问他们去。”
秦禛拍拍腰上的腰刀,“我是顺天府捕快,麻烦大叔配合一下,很快就好。”
那车夫吓了一跳,赔着笑脸说道:“官爷请说。”
秦禛把画拿了出来,“这有四个人你认一下,看看有没有雨天抢你们生意的人。”
听说是找抢生意的,车夫顿时有了些兴趣,认真地把四张画像看了一遍,最后指着穆掌柜说道,“这个人,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奶奶的,他不但抢生意,还不收钱,都好几回了,让老子白等好几个下午。”
秦禛谢过他,又去问她之前聊过的车夫。
这个车夫还在等亲戚,很有耐心,看过四张画像后,他也指出了穆掌柜,但他的说法和之前的车夫不一样。
他说:“碰到这人两回,听说他岳丈家在兴顺镇,每次下雨他都顺带捎几个回去,从不收钱。”
秦禛把马掌柜戴斗笠的画像找出来,放在上面,“你再仔细看看这人,真的一次都没见过吗?”
车夫迟疑了好一会儿,“有点面善,但官爷也知道,下雨天看不真切,做不得准。”
总共八个人,有七个人指出了穆掌柜,三个人说马掌柜似曾相识。
秦禛回到王府时,雨已经下大了。
周管家撑着伞等在仪门,身后还放着一张肩舆。
他笑着说道:“雨大,王爷怕娘娘湿鞋,吩咐小人准备了肩舆。”
秦禛蹙了蹙眉头,她不是娇气的人,不喜欢如此这般的周到。
她说道:“辛苦了,我在车上憋了一天,想趁这个时候走一走,就不劳烦了。”
周管家碰了个软钉子,尴尬地看着秦禛踩着水朝内院走了过去。
一个抬肩舆的小厮问道:“周管家,娘娘这是瞧咱们不上吗?”
周管家道:“胡说什么,娘娘只是不想让你们受累。”
另一个小厮问道:“真的假的?”
周管家踹了他一脚,“老子有必要骗你吗?”
回到三昧院时,秦禛的鞋子袜子都湿透了,脚下冰凉,一进大门她就加快了脚步。
“怎么不坐肩舆?”景缃之的声音从正堂门口传了过来。
“我还年轻,等老一些再坐。”秦禛委婉地说道。
景缃之沉默片刻,“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本王养的这些人都是给月银的。”
这话很有道理。
秦禛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像灰姑娘,与豪门种种隔着一道深沟。
她决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主要是坐了一天的车,只有这一段路可以走一走。”
她看到景缃之了。
他站在灰沉沉的回廊里,穿着一席大红色锦袍,是这个院落里唯一的亮色。
景缃之朝她笑了笑,“王妃辛苦了。”
秦禛道:“多谢王爷体恤。”
“应该的。”景缃之待她过来,也转了身,同她一起穿过正堂,进了起居室。
起居室里烧了火墙,炭盆里的炭又红又亮。
秦禛让琉璃倒些热洗脚水,她自去里面换衣裳。
景缃之在躺椅上躺下,一边练习飞刀,一边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秦禛道:“找到两个嫌疑较大的人。”
景缃之手上一顿,“这么快?”
秦禛换好家居服,让琉璃把洗脚盆放在帘栊旁边,自己搬了张小杌子,在门内景缃之看不到的地方坐下了。
她说道:“只是嫌疑较大而已,没有证据。”
景缃之问:“既然没有证据,嫌疑又从何而来?”
秦禛就把案情,以及两个嫌疑人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景缃之说道:“听你这么说,这位穆掌柜的嫌疑似乎更大一些,而马掌柜只是恰好符合了你划定的范围。”
“但这位穆掌柜如此频繁地出现在拉脚车夫的面前,未免过于托大了一些,我认为他可以排除了。”
这番话不简单。
秦禛上半身前倾,透过珠帘往起居室里看了一眼……
只见景缃之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
柳叶小刀仿佛有了灵魂,在空中划了一个细小的弧度,戳在靶子的中心部位。
他是笃定的。
但秦禛还是说道:“他的铺子就在三彩街,离城门不算远,即便频繁出现也在情理之中。”
景缃之道:“如果他是车夫,你这么说还行,但他是掌柜,比车夫更容易引起非议。你放心,凶手绝不是他。”
秦禛莞尔。
其实,她也不认为是穆掌柜,而且,穆掌柜仅仅出现在东城门还不够,他还得出现在西城门或者北城门。
另外,现实有时候不但比故事不符合逻辑,还会比故事更残忍,仅凭这番推理并不能洗清他的嫌疑。
景缃之见她不说话,便起身看了一眼……他躺在窗下,与秦禛的洗脚盆恰好在一条对角线上,隐约能看到两段白皙匀称的小腿。
他顿觉小腹一紧,赶忙躺平看向承影。
承影站在他对面的角落里,完全看不到门里的景况。
景缃之松了口气,“王妃觉得我说的不对?”
秦禛道:“有一定的道理。但从身世背景上看,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从琉璃手里接过擦脚布,擦干脚上的水,穿上袜子,再穿上棉拖鞋。
景缃之听到水声,扭过头,再偷瞄两眼,瞄见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又赶紧把头扭到另一边。
承影的嘴都快撇到藻井上去了。
他心道,王爷诶,您老有点出息行不行?那可是你的正妃,要瞧你就光明正大的瞧,摆出这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干什么哟。
景缃之正好看向他这边,见他表情古怪,哪里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手里飞刀一弹,就朝承影的脑袋飞了过去。
承影听到破空的声音,吓得一缩脖子,飞刀擦着他的银簪飞过去,扎在墙壁上,发出“咄”的一声。
秦禛警惕地问道:“什么声音?”
景缃之微微一笑,“飞刀脱靶了,扎到墙壁上了,明儿个让周管家收拾一下。”
“哦……”秦禛起了身,趿拉着拖鞋从屋里走了出来,“不用那么麻烦,一点点瑕疵而已。”
景缃之笑道:“他们闲着也是闲着,麻烦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