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过一双鞋递到李宛面前。
李宛比对着挑了好一阵,最终才定下一个。
付钱时,店家对着李宛来回打量片刻,心道:就说上次给张屠户介绍的姑娘他怎么不满意,人家姑娘凑到他跟前都坐怀不乱,原来敢情是喜欢这种嫩得能掐出水来,娇小玲珑的。
亏她还以为张屠户那里有问题呢。
不过他也真是的,喜欢这种娇气的也不早说,害得她一直都往掌家主事那方面挑,难怪凑不成。
待李宛走出很远,店家都还回想着刚才她那细腰,那不染一丝铅华的粉嫩面颊,还有那双乌黑透亮眼眸,长得可真俏啊。
细论下来张屠户其实长得也不错,两人还真的挺般配的。
想到此她也就不心疼那点媒婆钱了。
李宛回到张家村后,就开始麻溜地准备饭菜,新刀用得很称手,一点都不笨重。
刀柄也比之前那个细了不少,她手小,握着刚刚好。
这类刀她在市面上还没见到过,不知道张大哥从哪儿寻来的,应该也花了不少心思吧。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今天回来得有些晚,时间不够,也就简单准备两个菜。
备好菜等着张大哥回来。
张彪还以为她今天会在镇上多逛会儿,中午不会回来,还打算自己简单煮个菜随便糊弄下,没想到她竟这么早就回来了,还备好了菜。
冷峻的面容稍稍变得平和了些。
两人吃过饭后,趁着张彪洗碗的功夫,李宛悄悄走回房间将新买的布鞋拿出来放置身后,又脚步轻快地来到灶间。
心里憧憬着张大哥收到新鞋后的反应。
她踱着步一步步挪到张彪身边,越是走近心里越是紧张,扭捏中还生出一丝羞怯,低垂着头,沉思片刻,她好似还没给异性送过礼物。
张彪微微转头斜睨了她一眼,阻止她继续靠近。
李宛还在愣神中,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暗示,又机械地向上走了几步,离张彪只有三四个拳头的距离。
眼看她还欲靠近,张彪抬手一推,将李宛推得一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好在她及时扶住桌角,屁股这才幸免于难,但手上拿着的鞋子已掉落在地。
她双目圆瞪,直视着推她之人,眼里满是惊慌。
张彪不知道自己会将她推这么远,在他看来他只轻轻碰了下,用了一点点力气而已。
看到李宛踉跄时他急忙伸手去扶,好在她自己扶住了桌角。
没摔倒就好,于是他又继续洗碗。
李宛差点被推倒,也有些失了兴致,顾不得什么惊喜不惊喜的,直接捡起地上掉落的新鞋气呼呼地塞到张彪手中,抛下句:“送给你的。”立马就跑开了。
夏天的风都裹挟着阵阵暑气,闷得人难受。
风吹过耳侧,划过面颊,又钻进衣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蹿上张彪的心头。
第九章
刚才她走那么近是想送鞋给他?
粗粝的手掌轻轻摩挲着鞋面,鞋面因掉落而沾染上的灰也随着这个动作一点点散尽。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隙斜射进来,挥洒在他刚毅的面庞上,映衬得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他眸色深沉,看着脚上已被穿烂的旧鞋,再看着手上捧着的新鞋,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有多久没被人这样关心过了,上次有人送他还是发生在阿娘在世的时候。
他缓步走到廊下看着李宛的房间方向,拧眉沉思,自己刚刚不该推她的。
女子本就娇弱,气力小,她就更甚,自己刚才肯定弄疼她了。
但他成天杀猪,卖猪肉,日常打交道的也只有一群糙汉或是大娘,压根不知道女子还需要哄,虽心里过意不去,但还是绷着一根经认为休息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于是他搬来小木凳,坐在上面,兴冲冲地开始试鞋,上脚后还神色激动地在院内来回溜达一圈,不大不小,正是他平时所穿的鞋码。
下午就穿上这双新鞋去收猪肉,浑身都充满干劲,步子都比平时迈得更小心翼翼。
当他走进村尾一户人家收猪肉时,脚步诚惶诚恐,生怕踩入水滩弄脏了他的新鞋。
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异常,张屠户平时走路带风,怎的今日畏畏缩缩绕来绕去的,明明笔直的一条道被他走得歪歪斜斜,带着疑惑定睛一看,原来如此,嘴角噙着一抹笑调侃道:“张屠户,今日你这鞋不错啊,小娘子送的?”
同村乡里乡亲的认识这么多年,说话方面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习惯直来直去。
张彪顿时有些讶异,他又不是第一次换新鞋,怎的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送的。
他愣在原地,仔细观摩了下,寻思着与之前他买的鞋也没什么不同啊。
淡淡地点头应了下。
其实明眼人不光可以从他那小心翼翼的步态看出不同,还可以从鞋的样式看出。
李宛给他买的这双鞋是精挑细选过的,鞋底比普通的更加厚实,鞋面则是由葛布做成,夏天炎热,光坐着不动脚都容易发汗,何况张彪每天还得四处奔波,葛布透气度高,不易闷汗,穿着也更轻便。
同时此鞋底与鞋帮连接之处加以一道细圆的滚条,可以增强牢固度。鞋面两边又额外加了一层金线以做修饰。
如果不细看感觉与之前那双没什么不同,但实际处处都是细节。
村尾这户人家是个单身汉,称完猪肉一通忙碌过后,他用手肘撞了撞张彪,一脸痞笑道:“怎么样,有人暖被窝感觉如何?”
村里都知道张彪家住进了个天仙般的小娘子,虽说没有娶亲办酒,可现在都不富裕,能娶个媳妇就不错,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张彪又长得挺拔壮实,一看就知道在那方面是个厉害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说他们两个没做些什么,说出去谁信啊。
反正他是不信的。
张彪将猪肉搬到牛车上,拍了拍手,弹了弹身上的灰,突然被这一问,神情一懵。
顿时就知道别人误会了。
尽管他当初买回来时就是打算把她当媳妇儿的,但一想起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他就脑瓜子疼,沉声说道:“我们分房睡的。”
单身汉听到完全不敢置信,如此娇滴滴的俏媳妇儿不抱着睡,还分房睡?这张屠户莫不是...。
他眼神肆无忌惮地看向张彪的身下,难道是不行?这不可能啊。
可他也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张彪已经驾着马车驶离了张家村,去到另一处收猪肉。
在阴凉处休息时,他再次仔细看了看自己脚下这双鞋,除了穿着更软些,其它真没什么差别啊。
还好那双旧鞋还没来得及丢,他回家后定要将两双摆在一起再对比下。
晚上吃完饭,他趁着李宛还在吃饭的功夫,偷偷将两双鞋放在一起,好似新鞋是高了些,难道就是这个?难怪他一时没发现。
接着将旧鞋放回晾衣绳下。
穿着脚上的新鞋,抬头看见灶间还在慢慢吃饭的某人,顿时想起今天中午无意间推了她,心里始终有些过意不去。
夏天蚊虫多,院子里蚊子嗡嗡直叫,围在他耳边盘旋,他随手一挥,没有挥走蚊子,但碰到了高高悬挂着的晾衣绳。
脑子里陡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记得上次她收衣服时,好似是踩在木凳上的。
他抬手试了试,这晾衣绳对他来说是刚刚好,但对李宛来说确实有些高了。
从柜子里拿出一卷麻绳,先用剪刀将原有的晾衣绳剪掉,再叫来李宛要她选择个合适高度。
李宛还在那儿挑着鱼刺,突然被院子里的声音打断,她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用水漱了下口,才慢悠悠地走过去。
“怎么了?”她问道,一脸茫然,乌黑的大眼晴忽闪忽闪的,纯澈透亮。
张彪正站在木杆一端处拿着石头比划,黑夜中他只勉强看得清模糊的身影,见人终于出来,忙说道:“那条晾衣绳太高了,我重做条,你抬手比划下高度,看哪个位置合适。”
李宛蓦地心里一暖,中午对他的那股怒气消散了些。
中午被推后她就一头扎进房间内,生着闷气,什么人嘛,整得她好像很想靠近他一样,她胳膊就那么长,不靠近些怎么塞得到他手上,天天跟防什么似的防着她,至于吗?
甚至在他出去后都想将送出去的鞋拿回来。
只是她没找到而已。
晚上时也一直摆着张脸有意不去搭理他。
没想到他会细心地帮她重做了晾衣绳。
她每次晾晒衣服时都是一场搏斗,绳太高,她跳着摸都摸不到,只能搬来廊下的小木凳,可那木凳晃悠得厉害,她踩在上面战战兢兢,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摔倒。
她心里乐呵着,但面上不显,配合着抬手。
张彪则来调整高度,将两边固定后,麻绳刚好用完,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他暗道:还真是巧了。
事情忙完后他就去提水冲澡。
眼神瞥过还在那儿呆呆站着的李宛,心里纳闷道:怎的蚊子都只咬他一个。
他凑近自己的衣袖闻了闻,味道也没什么差啊。
不耐烦地连声拍打着。
李宛回灶间时突然想到什么,轻声说道:“张大哥,能不能帮我房间里也牵根晾衣绳啊。”
她平时穿的小衣小裤都不好意思晾在外面,可房间内也没有绳子、木杆之类的,她每次只能挂在窗棂上,实在有些不太方便。
之前怕张大哥觉得她事儿多,不敢提起,今天既然在外面都做了条,那顺道在屋内再做个应该也不会太麻烦吧。
张彪平息一刻,调整心神,这人真会给他找事。
如果现在还有麻绳的话,帮他牵也就是顺手的事,三两下也就搞定了,可现在问题是麻绳刚好用完了,她要牵的话他就得抽空去买。
房间内又不是没有柜子,将衣服挂在柜子里不就好了,就想问她牵这个绳干嘛。
他满腹牢骚,这个娇娇儿真会得寸进尺。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他还是应下了,说明天买完麻绳就帮她牵。
“刚才的麻绳用完了吗?”李宛脱口而出道。
天色黑蒙蒙一片,她压根什么都看不清,当然不知道麻绳已经用完了,这才提出的。
完了,张大哥又要觉得她麻烦了。
第十章
此时李家村李大富家早已吃过晚饭,洗漱完后坐在自家院子里纳凉。
李黄氏手中摇着一把破烂的蒲扇,吱呀吱呀地响着,凉风悠悠,却怎么也驱不散心里的那丝燥郁。
两人相对无言的坐着。
“顺子睡了?”李大富问道。
李黄氏轻轻点头,眉眼中满是愁苦。
顺子是她拼了命才生下的儿子,因她前三胎都是女儿,不受婆婆待见,饱受磋磨,怀胎时受了累,儿子差点没保住,早产出生。
早产儿天生体弱,三番两次的生病,这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家底掏了个空,还欠下不少外债。
五年前顺子又生了一声大病,大夫直言要想治好至少得花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啊,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可..能不治吗?孩子他爹第一个不答应。
就在她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牙婆,还把她的三丫带走了,她这才知道李大富竟背着她偷偷将三丫给卖了。
她可怜的三丫,那么乖巧伶俐的丫头,竟被卖去青楼那个腌臜地方。
好在李大富良心未泯,只卖做清倌人,可青楼那种的地方,哪会是正经人家该去的,她的三丫这辈子算是完了。
她有想过去找,把三丫找回来,但看着躺在床上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小儿子,还有耳边丈夫传来的声声警告,她放弃了。
终究是她这个做娘的没用,没有能力保护她的孩子。
五年了,转眼已经五年了,三丫那边音讯全无。
可就在前几天,同村的两个妇人跑来她家,说在安阳镇看到了她家三丫,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至于后面她们还说了什么她就一点儿都听不进去了。
如果只是一个人看见,她大概会以为是别人看花眼了。
她每回看到与三丫同龄的小姑娘也会将其误看成三丫。
可现在有两个人一起,其中一位妇人还和她关系亲近,根本没理由骗她。
她欣喜不已,嘴唇不停打颤,眼泪决堤而下,哭了好半晌,鼻涕眼泪糊了一整脸。
她的三丫,她苦命的三丫。
她突如其来的这种反应可吓坏了那两个妇人。
其中一个劝慰她说苦日子已经过去了,三丫现在跟了个疼她的男人,看那样子家底还不错,不光有牛车还采买了好些值钱物什,以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想到此,她放下手中的蒲扇,嘴里念叨道:“三丫既然已经回了安阳镇,咱得空要不要去安阳镇看看,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那男人到底对她好不好?”
李大富眉头一皱,立刻站起身反驳道:“去看什么,就是过不好你又能怎样,天天咸吃萝卜淡操心,有这份闲心思还不如多绣几块手帕多卖几个钱,顺子的药眼看就要吃完了。”
说完撸起袖子提起墙角放着的篓子和纱网摸黑出去了。
李家村周边有不少池塘,李大富经常趁夜去塘里撒网捕鱼,夜里比较静,捕鱼的人也少,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补上好几条大鱼,白天就挑到镇上卖,平均下来一天也能赚个十来文。
鱼少的时候他就去隔壁村帮忙修房子,或去镇上找些活计,零零散散也赚了不少钱。
正常来说,他赚的银子也够家里日常开销,且还有富余,日子不应像现在这般拮据。
可就是李顺身子一直不好,求医问药是常态,现在药又贵,不喝又不行,赚的银子也都尽数花在这上了,还依旧不够。
有时也只能一副药连着煎几次,凑合着喝,药效不够,又没钱买些进补的食物,身子也一直这样拖着,不见好转。
李大富得知三丫的消息,他心里也高兴,这些年堵在心里石头终于松动了些,知道她过得好就好,他欠这个孩子太多,不想再拖累她,家里他还能勉强扛着。
在月光照射下,他拖着疲累的身体爬上一座陡坡向塘边走去。
远在张家村的李宛完全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李家村,她正在与房里的蚊子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