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露出一抹嘲讽,那个老渣男和正直没有半文钱瓜葛。“他为人正直?他身为堂堂侯爷都没有办法,你求到我们东院有什么用?我们家也没有医者大夫。”
“离儿妹妹,你最是心善。我不求你们去请太医,只要你们请来高神医给我祖母治病。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以后我什么都不和你争,什么也不和你抢,你要什么我都让给你。求求你看在我们流着一样的血的份上,救救我祖母!”
苏离眼里的嘲讽更甚,还真是一个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然而圣都城的世家都知道,高神医远比太医更难请。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苏蕊,优雅地捂住鼻子,“堂姐哭得真可怜,你这帕子上抹了多少生姜水,眼睛可是辣得难受?”
苏蕊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她明明用花露盖住生姜的气味,连她的丫头都说闻不出来,这个苏离是怎么闻出来的?
苏闻本就恼自己看不清人心,又为自己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对苏蕊的好感而愧疚,见对方哭成这般有些于心不忍。此时惊闻苏蕊为了博人同情,居然用生姜水催泪,一时间又气又怒,有种被人欺骗的憋屈,一张俊朗的脸憋得通红。
“你…你怎么能这么做?”他此时感觉自己以前好傻,恨不得给自己几拳。为什么他没有看出来,如果他更心细一些,是不是早就能看出这个苏蕊和那些人一样。
苏蕊咬死不承认。“我没有……大哥,你…你也不信我吗?”
“我不是你大哥!”苏闻怒吼出声。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信东院任何一个人。
苏蕊俏脸红了白,白了红,咬着唇露出一脸被人冤枉的委屈。“大哥,难道就凭离儿妹妹的一面之辞,你就认定我错了吗?离开妹妹,我祖母可能会瘫。这些年你侍候大伯,应当知道其中的艰辛,也更能体谅我的苦衷。我实在是无路可走,求你们看在这些年我没有为难过你们的份上帮帮我。”
苏离的眸光如刀,如果眼神能杀人,此时苏蕊早已死了八百回。“你若是想问我如何侍候瘫痪之人,我倒是愿意不吝告之。毕竟我知道这其中的艰辛,也相信你一定会做得比我好。”
既然苏蕊如此心诚。她自然要尽力满足对方的愿望。一个不够,她可以送对方一双,保证全了此女的一片感天动地的孝心。
苏闻双拳紧握,额间青筋暴出。以前的自己是有多眼瞎,才会觉得苏蕊和西院所有人都不一样。
“你们下毒害我父亲,还想让我们救那个毒妇!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打女人,你下次要是再敢来东院,我见一次打一次!”
苏蕊显然没料到苏闻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耳朵在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一直对自己不错的堂哥会这么对她。以前堂哥见她都是和颜悦色,说话也很是客气,眼下她却在他的眼中看中嫌弃和轻蔑以及不屑,还有憎恨与不齿。
“为什么?难道因为我不是侯府真正嫡出的姑娘,你们就能这样对我?”她压抑地吼出声,她从小被夸赞长大,所有人都说她懂事说她知礼,几时受过这样的羞辱。简直像是扒光她所有的骄傲,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般可笑。
苏离走近,俯视着她,毫无意外在她微缩的瞳仁中看出嫉恨。若说受宠,整个侯府以她为最。若说名声,她也排在侯府众姑娘之上。
到底是贪心太过欲壑难填,才会永远不知满足。所以这些人才会不择手段地想取代他人,踩着别人的血鸠占鹊巢。
“苏蕊,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祖母是个小妇,看不起你们全家,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苏蕊的瞳孔缩得厉害,她就知道这个死丫头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以前对她爱搭不理,现在句句扎心。如果她是侯府正经的嫡女,谁敢这么对她!
她是侯府的长孙女,理应是苏家姑娘之首。侯府姑娘最大的荣耀应该是她的,她才是最为风光耀眼的那一个。
“我…我…”她竟是找不到一句反驳。
“我知道你不服气,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侯府最受宠的姑娘,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你转。你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是不是很委屈?可惜了,再是委屈又如何,你始终不是侯府的嫡女,甚至称不上是侯府正经的姑娘。还有你一直惦记的顾大公子,他也不可能是你的。你是不是很难过,是不是很痛苦?相信我,以后你会更难过更委屈,因为花无百日红,你祖母老了。一个老姨娘而已,我们那位尊贵的侯爷早就腻了。”
苏离的话,像一根根刺扎在苏蕊的心上。
不,她不能认命!
她本该是侯府最尊贵的姑娘,顾大公子也是她的。
“离儿妹妹,你…你胡说!祖父不是那样的人。你怎么骂我羞辱我都可以,为什么这么说祖父。他是我们的祖父,你这是不敬长辈。”她只提苏洮不提许氏。
苏离挺佩服她的,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能保有理智,知道反将别人一军,可见其心机之深。若是再过了几年,恐怕会是一个比许氏更难缠的人。
“你还不快去告诉侯爷,就说我对他不敬,我还骂了他。”
“你…你…”苏蕊再次语噎。
苏离脸上一派云淡风轻,语气更是满不在乎,“你去告状的时候顺便告诉他,高神医已经找到解毒之法,不日我父亲就会痊愈,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苏蕊听到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她哪里还顾得上其它的,爬起来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把这个消息转告自己的祖母。
苏离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26章
苏闻对妹妹的行为很是不理解,不是说父亲没有完全好之前不能让西院的人知道吗?满儿为什么特意告诉苏蕊,还让苏蕊转告侯爷?
他疑惑的目光看过来,苏离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狗急了才会跳墙。”她说。
苏闻似懂非懂,握着拳头,“他们要是敢来,我就打回去!”
苏离略感安慰,兄长近几日长进不少。在她眼里,年少的兄长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正是需要好好引导的年纪。
她拍了拍兄长的背,以示鼓励。
苏离心中猛然升起责任感,似是被赋予什么重任般暗下决心。
那边苏蕊直奔许氏的院子,远远便听到许氏骂人的声音。许氏正在在发雷霆,别看她腰以下动不了,但她的嘴巴和手能动。下人婆子一个个排站队让她掌掴,她骂出来的话更是一句比一句难听。
她所出的两个儿子苏敬北和苏敬东都在,兄弟二人面色不虞,不知在想什么。儿媳方氏和柳氏忙着请大夫送大夫,压根不敢在房间内多待。这一天一夜大夫流水似的被请进府,又一一被送出去。所有人对她的病都束手无策,都说是让她静养调理。
几人看到苏蕊进来,齐齐望过来。
苏蕊面色惨白,一路行来已经心急如焚。
“祖母,不好了…”
许氏一听这话,脸上一沉。
知女莫若母,方氏一看女儿这样子,立马屏退屋中所有的下人。然后快走一步上前扶住自己的女儿,无声和女儿用眼神交流。
苏蕊如今什么也顾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大伯好了,那侯府的爵位就没有他们二房的事,她更不可能嫁给顾大公子。
“祖母,高神医已经找到法子给大伯解毒。”
“什么!”
惊呼出声的不止是许氏,还有苏敬北和苏敬东两兄弟。
“你听谁说的?”许氏厉声问道。
苏蕊缓匀气息,道:“我亲耳听到苏离说的。”
两兄弟对视一眼,皆是满目阴沉。到底是亲兄弟,须臾间的功夫就已想到一处,一起上前站到许氏的床前。许氏是他们的亲娘,他们能想到的许氏也想到了,母子三人的目光一样的阴鸷。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一旦苏敬中好起来,他们两房将会一无所有。当务之急是阻止高神医给苏敬中解毒,还是直接发难一劳永逸,全凭许氏的定夺。
“母亲,您看…”苏敬北最先沉不住气,他是许氏和苏洮的长子,长相肖父,也是最为得宠的儿子。他一直视侯府的爵位是自己的囊中物,岂能容忍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许氏脸色阴得吓人,牙齿磨得咯咯作响。那个多事的高神医,十年前就是他横插一手,十年后还来坏她的好事,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简直是在和她作对。
“祖母,苏离还说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祖父,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定然是示威!”许氏咬牙切齿。这样的消息,她瞒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告诉苏洮。然而纸包不住火,她知道瞒不了多久。
这一夜,她屋子里的灯又是彻夜未熄。
不等他们先下手为难,苏敬中将要大好的消息已经传遍圣都城。如此一来,他们便是想要做什么,也失了先机。更让许氏心神大乱的是苏洮听到这个消息后,仅说了一句这是好事。
她气得险些厥过去,这算什么好事!
短短几天的功夫,她双眼凹着老态毕现,再也不是那个强行虚张的富贵老夫人。她瘫痪在床,心情愈见焦躁。稍有不顺气时,对下人又打又骂,还发卖了好几个丫头婆子。
西院鸡飞狗跳,气氛沉重。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样水深火热的局势中,许氏的大儿子苏敬北出事了。
苏敬北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是心情苦闷去到烟花之地寻求排解,酒气上头与别人为争一花娘大打出手。若是搁在平日,这等小事压根不会传出来。偏偏事情就那么寸,那人正是刘老夫人的娘家侄子刘二爷。
刘二爷因为刘老夫人之故,对荣归侯府成见颇深,当下嚷嚷着自己腿断了,非要报官。再小的事情一旦见官,想大事化了几乎不太可能。刘家揪着不放,苏敬北的胞弟苏敬东好说歹说,对方根本不买账。
所谓丑事传千里,传着传着就有人打趣。说荣归侯府的嫡子将要大好,荣归侯肯定不愿再管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庶子。即使最后什么事都没有,苏敬北的名声也臭了。
事实上,苏洮确实没有出面。
苏洮本质就是一个窝里横的怂货,他自私自利爱端架子,根本没去衙门打点疏通,也没去锦乡侯府求情,因为他嫌丢脸。
许氏那个气,听说一天之内晕过去两回。
东院上下看似平静,实则连下人走路都带风。苏闻最是年轻,少年人的脸上藏不住心思,痛快解气之余还有些许不解。
“刘家那个二爷平日里很是荒唐,没想到还是个硬茬。”
苏离摆弄着手里的药材,心里想的却是谢让的本事。没想到他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把事情办得如此漂亮。能找上刘二爷设局,看来他的路子确实挺广。
苏闻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他问苏离,“满儿,你说他们受此打击,还如何狗急跳墙?”
苏离将碎发捋到耳后,微微一笑。“狗不跳墙,我们也要让它跳。”
许氏和苏洮那对狗男女,最好是狗咬狗。
这时,她的丫头巧果从外面进来,说是半日堂的胡掌柜找她。她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整理一番出去见人。得知高神医无事时,她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胡掌柜是奉高神医之命来接她的,说是有件事情找她商议。她想到那日的事,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马车从小门而出,行驶的方向却不是半日堂,而是去往高家老宅。高家是前朝显赫的门第,即使风雨侵蚀多年,曾经的辉煌依然可见一斑。
几日不见,高神医憔悴许多,白发都生出不少。
看到她之后,欣喜之余又有几分愧疚。
“先生,您找我?”苏离问。
高神医点头,眼中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他不想把这个孩子扯进王权之争的旋涡,但是最终他还是这么做了。
“你跟我来。”
他引着苏离往里面走,一路无话。
等到了一间屋子,他眼神越发复杂,将苏离请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门窗却遮得极为严实。苏离一眼看到围着几层幔帐的床,里面好像躺着一个人。
高神医叹息一声,“说来惭愧,不知是老夫的针法不对,还是学艺不精,你那套针灸排毒之法并没起作用。”
不仅是没有用,反而将那毒往体内逼进几分。
苏离明白过来,床上的人应该是先生一个很重要的病人。那人中了毒,先生用她的针法为其排毒,没想到适得其反。
她走上前,隔着几层幔帐依稀能看清里面的人应该是个男人,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子。那人脸上戴着金质的面具,无法窥见真容。如此不愿意示人,看来此人不是普通人。她突然明白先生眼底的愧疚所为哪般,怕是不想将她扯进是非之中,又不得不这么做。
“公子。”高神医轻声低唤。
床内之人缓缓伸出一只手腕,很白。
修长的手指似玉竹一般,轻轻搁在脉枕上,动作优雅矜贵。仅从这一只手,不难想象此人应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屋内的气味混杂,随着这人的动作,一丝熟悉的淡淡药香飘出。
苏离羽扇般的睫毛微颤两下,两根手指慢慢搭在对方的脉搏处。
第27章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她收回手指。
高神医一直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秀气的眉略为皱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失望。愧疚的是他为一己之私将这个孩子扯进浑水中,失望的是自己病急乱投医。自己都解不了的毒,又怎么能寄望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床幔内的男子呼吸很轻,如果不是他自己伸出手腕,又自己缩回帐内,苏离还以为他睡着了。淡淡的药香似有若无,时间像幔帐一样静止不动。
灯烛的光亮在屋内摇曳着,生出与外面晴天白日完全不一样的浮影。这些浮影投照在各处,也映在帐内那人的身上。金质的面具熠熠生辉,彰显着他高贵无比的身份。冰冷的质地隔绝旁人的窥视,凭添神秘与冷漠。
床内床外,仿若两个世间。若不是机缘巧合,怕是永远不可能会有交集的一天。只是交集太过不真实,如光影一样虚幻。
苏离慢慢慢慢起身,高神医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