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见时机已到,取出一根银针扎进他的大脚趾正中,然后用力挤压,乌黑的毒血冒出来,散发出腥臭的气味。她将乌黑的血水挤进瓷瓶中,一滴也不愿放过。十个脚趾逐一采完毒血之后,苏敬中瘦弱的身体已经脱力。
杜沉香的心疼得无法呼吸,抱着丈夫泪如雨下。
苏闻不知何时进来,眼眶发红双拳紧握。他在极力忍耐自己的悲痛,痛恨自己不能为父亲分担痛苦。
“哥哥,你抱父亲回屋歇息。”苏离擦着额头的汗,对他说。
苏敬中个子很高,如今瘦得不成人形。苏闻轻而易举就将人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朝屋内走去。杜沉香跟着他们,小声叮嘱着什么。
苏离眼睛涩得厉害,她记得小时候父亲抱着自己,母亲牵着哥哥,一家四口每日来回在去祖母院子的路上。那时候父亲在她的眼里如松柏一样挺拔,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而那时的母亲温柔娇美小鸟依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与现在泼辣刚烈的性子完全不同。
她走到屋外,举目望天。
日头已经西沉,艳阳如熄火的圆球显露出原本的样子。火球坠落之处红霞漫天。像极揉杂五颜六色的锦缎,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闭目凝神间,她闻到一股花香。花香从院子的东南角传来,那一处是父亲精心打理的花圃。花圃里色彩斗妍,红黄粉紫的菊花开得如火如荼。
她不去想前世今生是不是一场梦,也不理会那什么破书,更不管那什么女主男配,她所求不过是家人康安骨肉齐整。
睁开眼时,她看到从屋内出来的苏闻。
苏闻小声说父亲睡着了,母亲在里面守着。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悲是喜。悲的是父亲受的折磨,喜的是父亲睡得比以往都要沉。
“满儿,你老实告诉我,爹是不是…”他隐忍着情绪,声音都在发颤。算年纪他也不过十九岁,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世人瞧着他们荣归侯府富贵无边,又有几人知道内里的龌龊与争斗。成长的环境注定他不可能像别的世家子弟一样鲜衣怒马,他在同龄人当中是少有的沉稳与寡言,心思也比一般的敏感。
苏离看着他,“我一定会治好他的。”
“真的能治好吗?”苏闻很想相信妹妹,可是连祖母都告诉他,爹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能。”苏离语气坚定。
杜沉香一出来,就听到兄妹二人的对话。她心跳得厉害,一把抓住女儿手,美目中全是希冀与激动。
“满儿,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能治好你爹?”
苏离反握着她的手,语气更加坚定,“我能。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爹好起来。”
杜沉香嘴唇嚅动着,女儿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如果不是有把握,根本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女儿这么小,连有神医之称的高神医都无力回天,这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
然而她心中又有侥幸,因为丈夫竟然那么快睡着了,而且还睡得那么沉。十年了,这好像还是头一回。
“满儿,你…你真的可以吗?”
“娘,我可以的。”苏离握紧她的手,“我无意间得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高人留下的手札,上面不仅有解毒的针法,还有一些解毒的方子。”
杜沉香不疑有他,这些年女儿为了给丈夫解毒四处搜寻医书,或许真是老天垂怜他们,才让女儿得了前人留下的东西。
“那高人真是活菩萨,如果能找到他的后人,我们定当重谢。”
苏离闻言,泪水盈于眼睫。外婆的后人就是她,她现在却是连去老人家的坟前上一柱香都办不到。上一世她三岁就跟着外婆学认草药,八岁就学习古医书都没有记载的医术。有些东西她以为不会有用到的一天,没想到能在这一世派上用场。
这或许就是天意。
第6章
夜幕降临,侯府各个院子渐起灯火。
西院的正房内,不时传来骂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外面的下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进去触许氏的霉头。若在平时,许氏动怒时还有洪婆子在一旁劝解。今日洪婆子伤得太重,怕是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床。
“侯爷来了没有?”许氏怒喊着。
来报的婆子战战兢兢,“老夫人,侯爷说一个下人而已,打了也就打了,不值当大惊小怪。”
“你说什么?”许氏冲出来,面色狰狞。
那婆子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许氏气不过,一脚将人踹倒。“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传个话都不会。洪妈妈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杜沉香那个贱人打了她,就是打我的脸!你去告诉侯爷,就说我被人气得晕倒了。”
“老夫人,侯爷他说他已经歇下,不许奴婢们再去打扰…”
“他…他竟然歇下了!”许氏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一口老血堵在心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噎得她直翻白眼。她知道侯爷不是真的歇下,而是在新纳的姨娘屋子里不肯过来。
她又一是脚过去,在那婆子身上猛踹。
“贱人,都是贱人!”
“祖母!”
一声娇呼,让许氏住手。
来人是许氏的嫡亲孙女,二房的长女苏蕊。
西院现在住着三房人,其中二房的苏敬北和三房的苏敬东都是许氏所出。两个儿子中她偏疼二房,自然也就更偏疼二房的孙辈。
此时她在盛怒之中,其他人都不敢过来,只有苏蕊这个最爱宠的孙女敢靠近。苏蕊长相端庄,是那种长辈们最喜欢的鹅蛋脸柳叶眉,还是世家夫人最喜欢的主母之相。
许氏自己妾室上位,扶正后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她心中无比羡慕那些端正体面的夫人们,从内心深处不喜欢娇媚的女子。所以其他的孙女长得再好,再是会嘴甜讨她的欢心,她还是最疼爱大孙女。
苏蕊上前扶着她,道:“祖母莫要生气,身子要紧。”
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扶进去。
一进屋是满地狼藉,屏风倒在地上,上湎洒满茶渍残叶。椅凳东倒西歪,碎裂的瓷片和点心的渣块随处可见。
苏蕊将许氏扶进内室,替她按捏肩背。
“今日之事孙女已经听说,洪妈妈也是无妄之灾,怪只怪大伯母欺人太甚。”
“那个贱人!”许氏刚顺一些的气又堵上心口,“她简直是目无尊长!我好歹是她的长辈,她竟然敢在我的院子里撒泼。还有那个小贱人,牙尖嘴利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们东院向来与我们不和,二妹妹更是受大伯母的影响,她和我们不亲近也是正常。”
“蕊儿,你就是太懂事了。要是那个小贱人有你一半知礼,祖母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你样样都不比她差,她不过是命好会投胎。若不然依她的品性,如何配得上顾家大公子。”
苏蕊眼波瞬间蒙上一层寒霜,手上的动作却是未停。
顾家和苏家是世交,当年追随圣祖皇帝打江山,后来齐齐封侯。苏家是荣归侯,取自荣归故里之意。顾家是锦乡侯,意为衣锦还乡。亲事是两位老侯爷定下的,虽然没有过明路,但两家长辈都是认的。
顾大公子名顾彦,生得芝兰玉树,品行更是端方儒雅。他来过侯府几次,那一身的气派与雅致的举止引得几房姑娘的争相偷看,为此闹出不少笑话。
苏蕊垂眸,道:“亲事是曾祖父在世时定下的,配不配得上都是作数的。”
许氏冷哼一声,“倒也未必。如果顾家真满意这门亲事,为何迟迟不过明路?依我看他们是嫌弃东院那个残废,不愿和他们结亲。亲事是顾苏两家的,论起长幼有序也轮不到那个小贱人。如果你爹是世子,这门亲事就是你的。”
苏蕊心下一动,面上却是装模作样,“祖母,我知道您疼我。可是大伯还在,二妹妹也好好的,这事不可再提。”
许氏又是一声冷哼,东院那个残废怕是快死了,拖了这些年也是不容易。至于那个小贱人,她就不信对付不了。
她面色阴沉不定,灯火之下越发恐怖。
苏蕊假装没看见,依旧力量适中地替她捏着肩。她舒服地眯起眼睛,心头的怒气散了大半,困意慢慢升起。临睡去之前,她还想着那门亲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抢过来。
圆月从树梢渐上中天,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喧闹的院子早已归于寂静,守夜的下人们也时不时地打着盹。
一道黑影悄悄靠近,拿着什么东西在门外守夜人的面前晃了晃。守夜人眼皮都没睁开,从半睡半醒间直接进入沉睡之中。
黑影轻轻推门进去,用同样的手段对付里面守夜的下人,然后拿那东西捂着许氏的口鼻,过了一会才放开。做完这一切,黑影收起东西,扛着许氏往外走。
月光照在黑影的脸上,在那一张莹白的小脸上晕出玉一般的光华,正是本该已经上床睡觉的苏离。
好在许氏不胖,苏离扛着也不算太吃力。她将人扛在一处假山后,取出银针在对方身上一通猛扎。扎完之后把人扔进事先挖好的土坑中,接着开始填土。土坑不算太深,但足够长。这下许氏除去脑袋在外面,整个身体都被埋得严严实实。
末了,苏离还用力踩了几下夯实。
她蹲在许氏面前,借着月色看着对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害得他们大房家破人亡。能把年轻时的荣归侯迷得爹娘不认,许氏自然长得不差。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再好看的人也只有阴森诡异。
在那本书里,他们一家的身份完完全全被别人覆盖。世人只知道许氏是荣归侯的老夫人,没几个人记得她的祖母。父亲的位置也被许氏的儿子取代,至于侯府的嫡长孙女也不是她苏离,而是二房的苏蕊。
银针在她手里闪着寒光,她险些没忍住朝许氏的百合穴扎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将银针收起,朝许氏狠狠啐一口,正好呸在对方的脸上。
“老白莲。这么喜欢活埋别人,也该让你尝尝被人活埋的滋味。”
忽然她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药香,眼神凌厉地朝假山看去。
“谢公子既然来了,躲躲藏藏做什么。”
话音一落,假山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让一身黑衣,背手过来。夜风清徐他的发丝,月光清冷了他的容颜。此时的他神秘俊美,有着悖于身份的矜贵。
“小丫头还挺精明,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双凤眼在笑,眼底却是探究。小姑娘蹲在那里,目光平静小脸冰冷,一副生人忽近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他左看右看,面前的少女长相娇美乖巧,像极温顺可爱的小兔子。可是一接触才知,此女哪里是什么小兔子,分明是一只小狐狸,而且还是长着尖牙的那种。
高墙大院的侯府后宅,没想到会养出这样一位女子。
他走近,略弯着腰看着她。一双凤眼灼灼,在月色下似乎泛着绿光。那模样像是悄无声息的猛兽在接近自己的猎物,行动优雅又敏捷。
被他这么看着,苏离觉得很不舒服。
“我猜的。”她拍着手上的泥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也能猜到?”谢让淡睨一眼埋在土里的许氏,啧啧出声,“你说你小小年纪,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埋人,胆子可真大。”
“比不上谢公子闲情雅致,深更半夜造访我们侯府,不知道是想做梁上君子,还是想做采花贼。”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如此良辰美景,不采花还真是可惜了。”
“谢公子,有些花能采,有些花不能采,你可要好好思量。”
“说得也是,就怕有些带刺的花,一个不好反倒搭进自己一条小命。不过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谢公子想做鬼,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谢让摇着扇子,望天,“本公子还未活够,不想死。”
“不想死就安分点,免得当了花肥。”苏离收起之前挖坑填土的家伙什,语气淡淡却满是威胁。
“你这丫头,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谢让做出伤心的样子,凤眸全是控诉。
“别再叫我小丫头,我不喜欢听。”苏离心中毫无负罪感,她一捋额前的碎发,冷着一张脸睨着他。
谢让唇角微扬,感觉手心有些发痒。这小丫头一定不知道自己板着小脸的模样有多可笑,如同一个装大人的孩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像是在哄人,“我听你兄长说过你小名叫满儿,不如我叫你满儿妹妹如何?”
“不行。”苏离断然拒绝,他们可没这么熟。
谢让闻言,作伤心状捂着心口,“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亏得我一夜奔波救你性命,你居然这么对我!”
苏离不想理他,拿着东西就走。
“你不让我叫你满儿妹妹,那我叫你满满如何?”
苏离脚步微顿,这个称呼遥远而又亲切,只有外婆会这么叫她。外婆的声音慈爱亲和,带给她无尽的温暖。而谢让的声音低沉好听,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不许这么叫我!”她狠狠瞪他。
“你这个丫头真难讲话,我就要叫你满满。满满,你说你这个脾气,哪个男人受得住。也就是我不嫌弃,不仅救了你的命,还想着好人做到底。我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以身相许的事…”谢让话没说完,便感觉一把铁铲横在面前。
苏离用冻死人的目光看着他,别以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能为所欲为。她晃着手中的铁铲,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谢让装出害怕的样子,假意退后一步。“满满,你是不是想恩将仇报?!”
第7章
“谢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苏离真的生气了,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现在就毒哑他。
谢让将面前的铁铲移开,笑得一脸无辜,“不是说好给六百两银子,我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你派人给我送去。我想着你可能没空,所以便自己上门来取。我怕白天被人瞧见不好,特意选在晚上掩人耳目。你看我多善解人意,天下再也没有像我这样施恩不图报又与人方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