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真是服了这人的一张嘴,黑的白的张口就来。
她收起铁铲,继续往回走。到了院子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则进了屋子。不多时拿着几张银票出来,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这里是八百两。”
谢让凤眼一亮。
苏离道:“六百两银子是你的酬金,另外两百两是我想托你买些东西。若是不够我再补上,若是有余则归你。”
谢让眼中的亮光隐去,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想买什么?”
苏离递了一张单子过去,“这上面的东西,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弄到?”
单子上写了十来种东西,大半都是巨毒之物,确实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有。其中有两样极为罕见,怕是很多人都没听过。
谢让捏着单子,凤眸乍现锋芒,“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苏离望着西院的方向,“我是为自保,如果那些人再敢害我,我就给他们下毒。”
其实她没有说实话,这些东西中是她自己有用,有一些会用在父亲身上。她想着猫狗皆有路,谢让常年与三教九流混在一起,或许能找到也不一定。
谢让拿着单子翻来覆去,目光变得古怪起来,眼神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会毒死人吗?”
“会。”这上面的东西,每一样都能毒死人。苏离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她接着又说:“但是我会做解药。”
她的意思很明确,下毒是让那些人吃苦头,自己并不想真的毒死人。
谢让似乎放心不少,收起银票和单子。表情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带着几分邪气,语气更是轻佻。
“既然满满求我,我哪能不依。”
苏离小脸一冷,这个人还真是正经不过三秒。
“如此,有劳谢公子。”
“好说好说。”谢让把单子和银票往怀里一揣,“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帮你把东西弄到手,谁让我们关系不一般。”
苏离忽略他的嬉皮笑脸,真诚道谢。不管他是不是说大话,说明他确实是有些路子,毕竟那几样东西不是寻常之物。
她心想,此人或许并不简单,只是这些都不是自己该在意的。
*
寅时过,露水生。
一声惊恐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的寂静,紧接着是恐惧到颤抖的喊声。那声音是许氏发出来的,她是被冻醒的。
一睁眼看到天上的月亮,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接着感觉自己动也不能动,整个人像被埋萝卜一样埋在土里,当下吓得是魂飞魄散。
“来人哪,救命…救命!”
闻声而来的下人看到眼前的情景,头皮发麻的同时更是担心自己的小命。老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怕是院子里侍候的人都落不了好。
几人七手八脚把人挖出来,许氏一时还顾不上骂人,因为她又怕又冷,隐约还感觉骨头缝都在发疼。等她被抬回屋子,一番沐浴清洗过后,那种钻在骨缝里的疼感还是没有散去。
“快,快请大夫!”她心中惊疑不定,脑海中不停回想那个小贱人说过的话,不自觉记起多年前的往事。她记得太夫人临终前,口齿不清地骂她,说是如果她敢搅得侯府不得安宁,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她。她越想越害怕,好端端的被人埋在外面,屋里侍候的人竟然毫无察觉。这到底是人为,还是有鬼作怪?
不,不是鬼。
一定是那个小贱人!
她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抬手就给了奉茶的丫头一巴掌,“没用的奴才,统统该死!”
丫头吓得跪在地上求饶,被她一脚踢倒。她冲着屋外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催,大夫怎么还没来?”
这些没见用的狗奴才,她一个也不会轻饶。
一刻钟多的样子,侯府的大夫匆匆赶到。一番切脉问诊过后,只说受了惊吓。至于许氏的腿疼,应是寒湿入骨,仔细调养即可。
许氏一听这话安心不少,大夫走后开始清理不中用的下人,打的打卖的卖,一时间院子里哭天喊地好不热闹。
这边动静不少,东院那边一早便得到消息。两院水火不容由来以久,当然是各派耳目密切关注彼此。
苏离一边听着丫头叙述,一边前往父母的院子。此次对许氏略施小惩,西院那边应该会安生几日,她要趁着这些日子赶紧给父亲解毒。
远远望见母亲站在外面,看上去应该是哭过,眼中还有湿意。
“娘。”
“满儿,你爹他…”杜沉香鼻头发酸,到嘴边的话却是说不出来。昨夜丈夫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早上粥也多喝了半碗。世人常说人之将死回光返照,这一天怕是真的到了。丈夫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临去前能受少些苦也是好事,她应该感到开心。
苏离一急,以为自己的解毒针法出了问题。
“娘,我爹怎么了?”
“满儿。”杜沉香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意,道:“你爹今天看上去精神不错,你进去和他说说话。”
苏离点头,昨日排去不少积毒,父亲应该会感觉好一些。
苏敬中坐在窗边看书,见妻女一起进来,平静无光的眼中渐起深情。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一夜的光景,他感觉身体松快许多,可能真是自己的大限将至。
他任由女儿给自己把脉,眸中泛起几许心疼。女儿自小沉稳安静,近两日更是稳重更胜从前。这些年为了给他解毒,女儿是何等的上心执着。如果他走的去了,怕是最伤心的就是这个孩子。
身为人子,他未能尽孝,反倒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为人夫,他没有践现承诺,往后余生不能常伴左右。身为人父,他对儿女亏欠太多,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苏离认真听脉,心里有了数。
“爹,你今日感觉如何?”
“爹好多了,多亏有你。”
杜沉香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
苏离取出银针,“会一日比一日好的,不出七日,余毒皆可清除。”
夫妻二人一听,神情震惊。
杜沉香呼吸急促,心跳得像要蹦出胸腔,“满儿,你方才说什么?”
“娘,我再给爹施针放血,待七日后爹就能下地。”苏离取出针包,展开来准备动手。她一心都在解毒上面,完全没有注意到父母的表情。
饶是苏敬中早已看透生死,饶是他做足死亡的准备,猛一听折磨自己十年的毒七天后就能解,他还是激动到险些失态。
杜沉香紧紧抓着女儿的手,美目中全是不敢置信与期盼,“满儿,你爹的毒真的有解?”
“能。”苏离目光坚定,“昨日第一次放毒,疼痛最重。这七天我会每天给爹放一次毒,那种疼也会一日轻过一日。”
“…不是回光返照?”杜沉香终于问出心中的不安之处。
苏离心下了然,怕是今日父亲确有好转,但被他们误会是回光返照,所以方才母亲才会在外面哭。
“不是。”她眼神更加坚定,“久病才会有回光返照,中毒只会毒发身亡。”
“对,对。”杜沉香恍然大喜,一时间又哭又笑,“我真是糊涂了,中毒之人何来回光返照一说。”
她抱住苏离,“满儿,满儿,娘真是太开心了,真是太开心了。爹娘何其有幸,能有你这样的女儿…”
苏离闻言,瞬间涌起泪意。
上一世她只有外婆,那时候她特别羡慕别人有父母。这一世她享受着父母疼爱,该说幸运的是她。
苏敬中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妻女,枯瘦的手紧握成拳。如有朝一日他真能好起来,必会拼尽全力护她们周全。
苏离轻轻放开母亲,道:“娘,别哭了。”
“…我是高兴,我是高兴。”杜沉香擦着眼泪,美目水气氤氲,说不出的娇艳动人。
苏离挽起父亲的裤腿,准备今日的施针放血。毒血一滴滴滚进瓷瓶中,颜色比昨日的略浅一些,腥臭味也稍稍淡了半分。
苏敬中抓着椅子的扶手,心中有了希望之后,那刮骨剔肉般的疼似乎也不怎么难以忍受。而且他明显感觉这次的痛比昨日确实轻了一些。
放毒过后,杜沉香这才想起什么,道:“你祖母还不知道,我…我等会去告诉她。”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四口总是一起去祖母的院子里陪她用饭。母亲何不再多等几日,待我父亲能下地,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给她请安,也算是给她一个惊喜,如何?”
杜沉香一听,连忙应下。
“听满儿的,到时候给你祖母一个惊喜。”
第8章
苏敬中神情疲惫,眼中一片温柔。
十年了,曾经多少次午夜疼醒,他不是没想过死。可是他放心不下自己的亲人,硬生生忍到今日。天可怜见,他还能有站起的那一天,还能有机会奉养母亲照顾妻儿。
“满儿,爹…”
“爹,我是你女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苏离替他盖好膝上的薄毯,“你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好,爹听你的。”苏敬中倦极闭眼。
杜沉香弯腰将他抱起,无比自然地抱着自己的丈夫回里屋。十年来,她做惯这样的事。曾经如山如松替她遮风挡雨的丈夫,早已被余毒折磨到她毫不费力就能将其抱起。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抱起丈夫时,丈夫脸上的绝望灰败与愧疚。她忘不了自己当里的心情,酸涩交加无以言喻。
望着他们的背影,苏离的眸中已是一片水雾。他们不是书里三言两语概括的背景板,而是她的骨血至亲。
解毒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复健期。光是施针排毒不够,得配以外敷的药膏和内服的汤药。苏离准备出门一趟,去药铺买些药材。
得知妹妹要出去,苏闻说什么也要跟着。他是真的怕了,那样的事情经历一回,他不想再有下一回。
苏离由着他,兄妹二人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途经一片巷子时,隐约听到某个巷子里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呼救声中,似乎还能听到女子自称是南山公府的姑娘。
苏闻生性纯良,最是一个怜悯弱小热血大义的人。他听到女子求救声,下意识想跳出马车去救人。不想刚一动身,便感觉衣袖被人拉住。只见自家妹妹小脸满是害怕,眼神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恐惧。
“哥哥,我害怕,你不要过去好不好?”
苏闻僵着身体坐下,心中愧疚自责。自己真是不长记性,吃过一次大亏不够。他感觉妹妹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拳。
满儿本不是怯弱的性子,且比一般的姑娘都要沉稳。如果不是被劫之后惊吓太过心有余悸,又怎么会怕成这般。他心中悔恨交加,逼自己不去听那女子的呼救声,双拳紧紧握着。
苏离在听到那求救的女子自称是南山公府的姑娘时,便猜中那女子的身份,那位应该是书中的女主。女主照亮了哥哥余生的路,他也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以命相护,为此不知有多少次陷入危难之中。
既然老天怜悯她,让她逃过一劫,还让她恢复上辈子的记忆,她绝对不会再让他们一家人重复书中的结局。所以首当其冲便是远离剧情,远离书中的主要角色,尤其是女主。
“哥哥,你别下去,我害怕。”她拉着兄长的衣服不放,“遇到这样的事,我们也不能不管,不如你让至诚过去看看。”
至诚是苏闻的随从。
苏闻一听,心中自责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苏离看到他的样子,心下一阵感慨。像哥哥这样热血且富有正义感的人,不可能对这样的事视而不见。她不想哥哥和女主扯上关系,并不代表她会做一个冷血的人。
至诚领命而去,又很快折返。说是巷子口那边有人出手,那姑娘已经得救。那姑娘的身份一如苏离猜的一样,正是书中的女主,南山公府的庶女霍清音。而救下霍清音的人是书中的男二,锦乡侯府的大公子顾彦。
听到顾彦的名字,苏闻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妹妹。见妹妹表情如常,莫名有些为妹妹感到不平。长辈们定下的亲事,按理说一切都应该水到渠成。可是锦乡侯府这几年只字不提,和他们家更是鲜少走动。
他拳头紧了又紧,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苏离对顾彦没什么感情,何况得知对方是女主背后的男人,一个甘愿默默为女主付出一切的痴情汉男二,她比谁都希望顾家不认亲事。
“南山公府在城南,霍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到城北做什么?”她状似疑惑问道。
苏闻一听,剑眉微皱。
城南城北相距甚远,他还从未在这附近遇到过霍家人。
苏离不等他回答,用庆幸的语气道:“真是老天保佑,幸好她遇到顾大公子,若不然怕是要吃些苦头。”
苏闻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马车继续前行,约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来到街市。远远便看到围着一群人,不时有人抹着眼泪夸一声活菩萨。
那些人几乎将路堵实,兄妹二人只得提前下车。好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走上几步即可。
穿过人群时,不时看到有人提着纸包出来。苏离抬头望去,但见那些人围着的地方应是以前的一间杂货铺子。不过此时那铺子的上方悬着一块崭新的匾额,上面写着济世堂三字,看名字就知是一间药铺。
巧的是这间药铺的斜对面,也是一间药铺,名为半日堂。
兄妹二人进了半日堂,里面只有两人。一位是年过半百的胡掌柜,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学徒当归。两人一见他们,立马迎上来。
胡掌柜告诉兄妹俩,高神医三天前出京寻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苏离并不意外,高神医是个医痴,常常为了寻药找方子出门,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是常事,甚至最长的一次足有半年之久。
“那间药铺几时开的,瞧着生意不错。”苏离望着对面的药铺问。其实她在看到济世堂三字时,就知道那是凤城林家的铺子。因为在书中,济世堂已是顺朝第一药铺,凤城林家也成为顺朝第一大药商。
“昨天开的。”当归给两人倒茶,脸色有些忿忿。“他们一开,我们这边就没了生意。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