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贤也知道这个道理,将绮霞劝慰一番。
绮霞擦干眼泪,问季贤:“我中的是朽毒,据说世间无药可解。你们用了什么法子,竟将我救活了?”
季贤轻轻抚了抚她鬓边的头发,道:“不是我们救了你,是一位老道。”
“哦?”
季贤于是将如何在深山之中遇到这小道观,那老道又如何救了绮霞的事一一讲述。
绮霞听了,沉默片刻,苦笑:“原来如此。既是这样,我便要践诺才是。”
“践诺?”季贤和阿菁亦是不解。
绮霞便将自己在阴阳界的奇遇告知二人。
季贤闻言,皱起眉头,随即想到了老道先前说过的话。
——“我救绮霞,虽然有价,但绮霞已经许了我报酬,你不必再给。”
“季贤,”绮霞望着他,道,“那司南碎块虽是宝物,可福祸相依,我有今日,亦是与它脱不开干系。如今我遭此大难,终得逢凶化吉,与这宝物的缘分亦是尽了。我有你和谷雨已是知足,你便替我将它从魂魄中取出来,交给那老道,此事两讫,也是圆满。”
第七十七章 指路
沈戢仍在堂上闭目打坐,夜风从窗格里灌入,呜呜作响。
在白玉芰的保护下,这座山谷之中很是干净,沈戢放出灵觉,并无丝毫异状。
除了后院那屋子里的人。
他知道,季贤正在施展法术,将司南碎块从绮霞的魂魄之中取出来。
沈戢知道,这并非什么好受的事。
——“天生万物,我等自出生起,便注定了此生的命。”
一个声音似在耳边轻叹,“成仙有什么不好?唯有成仙,才能长生不老,跳脱凡尘愁苦,也不辜负这千年修为……人人都是如此,你又何必这般倔强?”
沈戢转头看去,一张明媚的脸上,双眸盈盈含光地注视着他,满是温柔的笑意。
“阿戢……”
她立在一片兰花之中,在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心似乎什么触动,沈戢想去追寻,忽然,脚下被扯住。
一张苍白的脸望着他,惨笑:“你要偿命,我便还你一命,这样够了么?”
手被扯了一下,沈戢猛然睁开眼睛。
心头隐隐发疼,他这才发觉自己正浑身冒着冷汗,已然湿透衣背。
周围仍旧寂静,唯一的声音,来自自己剧烈的心跳。
竟差点触了心魔。
沈戢深吸口气,杂念如同藏入洞穴里的毒蛇,消失不见。
才平复了心绪,这时,沈戢却忽而发现旁边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谷雨望着他,澄净的双眸黑白分明,小手还扯着沈戢的袖子。
原来刚才是他扯了自己一把,而自己,竟全然没有察觉。
沈戢又是一惊,看着他,神色不定。
少顷,他唇边挤出微笑:“小施主为何而来?”
“谷雨,你在何处?”
话音才落,却见阿菁从堂后走出来,见到谷雨,脸上神色一松。
“不可无礼!”她忙上前来,一边将谷雨抱起,一边向沈戢道歉,“叨扰了道长,着实对不住。”
沈戢道:“孩童罢了,何扰之有。”
未几,院子里又传来脚步声,是季贤扶着绮霞走了出来。
“妾听季贤说,是道长为妾解毒,救了妾一命。”绮霞望着沈戢,盈盈下拜,道,“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沈戢将她虚扶一把,“夫人不必客气。”
绮霞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妾曾在阴阳界得一位奇人谕示,若得救命,必以这宝物为酬谢。”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白色的石头,双手捧前:“还请道长收下。”
沈戢看去,那石头,正是司南碎块。
“夫人果然一诺千金。”他亦微笑,将碎块收下。
季贤在绮霞身后将她搀扶着,一直不曾说话。这时,他忽而道:“那位阴阳界里的奇人,就是道长所化,是么?”
对于这等问题,沈戢早有准备,温声道:“无可奉告。”
季贤双目深深:“道长通晓极高明的魂相掩饰之法,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沈戢看着他,笑意依旧平静:“若贫道不曾猜错,施主也想掩饰魂相,以躲过仇家追捕,是么?”
季贤并不掩饰:“正是。”
“施主是下仙,贫道这掩饰之法,对凡间之人有用,对施主这仙人乃无济于事。”
见季贤面色微变,沈戢补充道:“不过,施主若是求那躲避之法,贫道倒是有个建议。”
绮霞闻言,忙道:“还请道长赐教。”
“诸位可是要往南方去?”沈戢道。
“正是。”季贤道,“南方山林水泽茂密,多有人迹罕至之处,适宜躲藏。”
沈戢道:“据我所知,魔族为了返回凡间,这些年也在四处搜寻这等去处。在这样的地方,只怕诸位难免要遇到魔族耳目。”
众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不知道长有何妙法?”绮霞忙问。
“有道是灯下黑,那最凶险之地,才是最稳妥之地。”沈戢说罢,看向季贤,“施主学过阴阳之法,应当知晓死穴。”
季贤听着,双眸蓦地一亮。
“原来如此。”他向沈戢一礼,“多谢道长指点迷津!”
沈戢颔首,念了声道号:“无量寿福。”
话已至此,众人决定不再久留。再度向沈戢谢过之后,季贤再度背起绮霞,阿菁抱起谷雨,离开道观。
沈戢在一旁看着,目光再转向谷雨,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
阿菁抱着他出门的时候,谷雨忽而朝沈戢伸出手:“这个送给你。”
沈戢看去,目光再度定住。
那是一朵兰花。
小小的,在谷雨肉乎乎的手掌之中绽开,馥郁洁白。
*
火塘里,松塔、栗子、榛子之类的坚果被火烤出香气来,时不时,“啪”一声爆开。
一只幼小的松鼠从树上蹿出来,正正跳到白凛的肩上。
白凛没有理会,任由着它在怀里钻来钻去,只盯着手里剥着的烤栗子。
“他入魔前的事,你当知晓。”白凛道。
“我只听说他是修真者中的翘楚,因急于求成,走上了魔道。”荼靡道,“其余之事,我并不知晓。”
“在他成魔之前,他便已经认识了慈窨。”白凛道,“他们关系匪浅,曾被誉为金童玉女。”
荼靡一愣,道:“你是说……”
白凛鄙夷道:“你们人间男女就爱弄出些六根不净之事,修仙还要凑对。”
荼靡第一次得知原来沈戢还曾有过相好的,大感意外。
“果真如此?”她颇是感兴趣,嗑着松子,“他们怎么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慈窨美么?”
“你问沈戢。”白凛冷冷道。
荼靡只得问别的:“那么后来呢?仙人清心寡欲,若真有了私情,这慈窨又如何登了仙?”
“自是断了。”白凛道,“沈戢成了魔,慈窨与他恩断义绝,潜心修道,最终得了正果。”
原来是这样。
荼靡想,怪不得白凛提到慈窨的时候,沈戢的神色那样难看。只怕这对金童玉女当初分道扬镳的时候,场面很是不好看。
再想想季贤,荼靡心里啧啧感慨。
这下可热闹了。
按白凛的说法,季贤是慈窨的师弟,沈戢是慈窨的旧情人,而慈窨如今是天庭派下来的影差。无论遇到季贤还是沈戢,她都有将他们捉拿归案的职责。
天庭也是歹毒,专门让她来大义灭亲,荼靡简直自己都要为这位仙娥心疼。
第七十八章 追索
二人说着话,果壳很快在铺了一地。
听着白凛的叙说,荼靡又生出了别的好奇。
她看着白凛,意味深长:“这慈窨不过一介下仙,有过哪个师弟谈过哪段旧情这等鸡毛蒜皮之事,你这上神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白凛又露出鄙夷之色:“你身为仙山弟子,莫非不知道真言境就在我管辖之下?”
这荼靡确实不知。
不过,真言境她是听说过的。如白凛先前对沈戢所言,真言境是所有登仙之人进入天庭的第一关。在那里,他们会将这辈子的记忆全都明坦承出来,让天庭审视。
此举,也可视为割断前尘的仪式,而后,才会正式被天庭接纳为仙人。
原来这麒麟还管着所有下仙的八卦。荼靡嗑着松子心想。
过了会,她又问:“慈窨既然与季贤有旧,可会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
“不会。”白凛道,“你可知慈窨上天之后,亲自惩办了多少犯禁之人?”
荼靡摇摇头。
“凡人加上仙人,约有数万。”白凛道,“就算是天庭中的仙人,每提到她,亦无不变色。”
荼靡有些吃惊。
“她不是元光的属下么?莫非元光也管刑狱?”她问。
“慈窨法力高强,擅长追踪,且忠心耿耿,执行天条刚正不阿,一向得阳钧真人赏识。”白凛道,“故而阳钧真人时常会从元光宫中将她借走,委以追逃惩戒之事。”
荼靡讶然,心想这倒是个狠人。
由此,她也明白此番的事其实颇有凶险。
在季贤这边,她做得足够小心,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就算他们一家被天庭拿住,也不会被顺藤摸瓜找到荼靡这里来。
可如果被慈窨撞见了沈戢或是白凛,这事就麻烦了。
心中忽而有些不安。
荼靡站起身来,往山谷里望了望,皱眉道:“已经到了时辰了,沈戢怎还未回来?”
白凛却往夜色中望了望,道:“他来了。”
话音才落,一团雾气随风而来,未几,沈戢变化出原身。
“此地不可久留。”他风尘仆仆,“快走。”
说罢,他将一样物事抛向荼靡。
荼靡接住,眼前一亮。
那正是一片司南碎块。
*
天空中,云彩遮住了月亮。
林子里,漆黑如墨。
深夜之时,是山精水怪们的最为活跃的时候。寂静的山林之中,藏着各种细微的声音,此起彼伏。有时是兽物的鸣叫,有时是不知什么在奔跑打斗,黑暗见,危机四伏。
一只野猪在林子中独自觅食,正拱进一个灌木丛中吃野果,突然,它察觉到什么,警觉地抬起头来。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野猪不敢多留,转身便走,才出了灌木丛便发现了不对劲。
风中有隐隐的腥气,虽然没有动静,野猪却能感觉到有什么在靠近。
它急忙逃走,可已经来不及。一阵烈风扫过,它如同撞在了石壁上,头昏眼花。
不等它再爬起来,一只指甲尖利的大脚已经重重将它踩住。
上方,是一直巨大的山魈。
它形如猿猴,却生着一张颜色鲜艳的脸,如同优人脸上的油彩。
“别杀我……别杀我……”野猪瑟瑟发抖,求饶道,“小妖上有老下有小,夜里挨不住饿出来觅食,不想侵入了大仙宝地……小妖不敢了,求大仙扰了小妖这次吧……”
山魈笑了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
“我在此处守了一夜,好不容易遇到可口的,以为我会放了你么?”它声音尖细刺耳,“待我将你的皮拨了,掏出心来吃,再吞了内丹,也不负你来世间修炼一趟。”
野猪吓得嚎叫求饶,山魈也不废话,正要下口。
突然,一阵灼目的光在眼前闪现。山魈惨叫一声,被打得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这一击,可谓沉重。
六百年的妖怪,一下五脏破裂,七窍出血,抽搐着,只剩最后一口气。
将死之前,山魈拼劲气力睁眼,想看看是谁人对自己下了手。却见山林中,走来了一个女子。
她高髻云叠,广袖曳地,如月亮一样,周身泛着清冷的光。
女子缓缓走过林间,如行云流水,毫无阻碍。
未几,前方山石中忽然化出一人来,身披石甲,手执滕杖。
“拜见仙娥。”山神恭敬行礼,“未知仙娥至此,小神有失远迎。”
慈窨停住脚步,看了看他,未几,瞥向旁边的草丛中。
一只野猪精瑟瑟发抖,在地上跪拜不起。而离它不远处,那只山魈已经一命呜呼,瞪着眼,死不瞑目。
“此间乃仙君领地,非无主管辖,可竟生出这等精怪残杀,”慈窨看着那山神,面色严肃,“此乃天条所不允,你可知罪?”
山神被唬了一下,忙跪地求饶,道:“小神知罪!小神知罪!只是仙娥有所不知,这山魈乃本地一霸,与附近的山头的妖魔互相勾结称雄当地,仗着道行呼风唤雨,小神纵然有心管辖,也实在奈何不得。此事,虽也曾禀报天庭,怎奈何这些精怪都颇懂得逃匿之法,仙官一到,他们就似泥鳅一般躲得无影无踪;仙官走了,它们又重新出来作威作福。且得知小神报信,还变本加厉,将小神这山头生生毁去半边。小神亦是无可奈何,请仙娥恕罪!”
慈窨皱着眉,也明白这等事,已经是凡间常态。
天庭的上神只剩下三位,维系天庭的力量已经不如从前。阳衰则阴盛,如今在凡间,妖邪日益繁盛,在天庭看不到的地方猖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