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相依，福祸相伴，有死就有生。
阴气最盛的地方，必然会引来同样旺盛的阳气。二气相依相存，方可维持平衡。
也就是说，此间为死穴，那生穴就在不远。
荼靡自跟随南海仙翁修道以来，对这等道理，不是从书本上看来就是师父口传心授而来，生穴和死穴到底是什么模样，她从不曾见过。
她只知道，按照阴阳相生相克的道理，那生穴中蕴含着强大的阳气。若这些阳气与死穴中的阴气汇聚，那么便会爆发巨大的湮灭之力，将整个地脉撼动，从而将生穴和死穴一并摧毁。
而那断空罩虽是天庭法器，但在阴阳之力面前却是不值一提。
要破断空罩救出季贤等人，这就是最简便的办法。
只不过荼靡和沈戢毕竟都出身凡间，他们的道行再强，也无法动这阴阳之气。
但白凛却可以。
唤风驭水，号令百兽，是麒麟天生的本事。他方才立在这悬崖之上，只凝神注目片刻，抬了抬手，地底就涌出了无数的穿山甲来。
邙山多是泥土，这些穿山甲可出入无碍。它们钻破山壁，那阴阳之气也被白凛所召唤，涌入山中细密的孔道之中，勾连起来。
隆隆的声音在地底低鸣，犹如山洪过境。
没多久，突然，荼靡脚下的土石突然崩裂，她一下踩空，坠了下去。
正当她急忙要使出白玉芰，却一屁股坐到了一个柔软温暖的东西上，瞬间又托了起来。
白凛已经化作巨兽原身，荼靡这才发现，自己和沈戢已经坐在了他的背上。
“断空罩破了！”沈戢道，“须得想办法将季贤救出来！”
“用白玉芰遮住。”白凛神音入心，淡淡道，“不可教人察觉。”
荼靡一手抓着它的长毛，忙用另一只手从腰间扯下花瓣。
法障变化展开，空中的白凛登时匿于无形。
*
地宫之中，已是天崩地裂。
到处是上方和四周塌下的土方和碎石，那些魔物似乎也失去了不死的本事，被砸下之后，再不见起来。
景南知道，这并非是魔物们无法应对落石，而是这死穴中的阴气已经不再充沛，无法让它们重聚成形。
没多久，那墓道突然崩开，断空罩的法障扭曲碎裂，连同山体一起露出了巨大的豁口。
“慈窨！”景南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慌乱，“断空罩！”
慈窨望向前方，目光一沉。
阴阳之气在这山体之中冲撞撕扯，断空罩承受不住，已然被打破。
狂风大作，从洞开的豁口之中冲击而来，仿佛能撕碎一切。
“快出去！”慈窨对景南道，说罢，催动虹绫，打算将季贤和他的家人一道绑起来，带回天庭。
可就在此时，一阵劲风迎面扫来，慈窨和景南都措手不及，被高高卷起，而后，撞在山壁上。
二人都是仙人，虽不慎受了摔打，却毫发无损。
但等慈窨稳住身形，在回望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虹绫也被撕扯殆尽，颓然落在地上。
而季贤，已经消失不见。
“此处不可久留！”景南望着上方将要塌下的山体，道，“快走！”
慈窨望着季贤消失的地方，目光不定，愤怒而狐疑。
*
邙山为秦岭余脉，此番塌方，虽远远望去不过小小一隅，却仍十分显眼。
气流裹着尘土直冲天际，仿佛失了火一般，未几，笼罩了整片山峦。
白凛冲出邙山之后，没有停留，一口气跨越万里，回到南海。
荼靡和沈戢各自抓住它的长毛，在它背上坐得稳稳。
方才，白凛借着白玉芰的法界遮蔽，乘着阴阳之气卷起的罡风，在慈窨手上救下了季贤。
这一切，都在短短一瞬之间，快得连荼靡和沈戢都不曾反应过来，便已经到了大海之上。
纵然是仙山弟子，见识过缩地遁空之术，但这般迅速的瞬移，仍然让荼靡感到大开眼界。
她不禁想，这白凛不可使用神力之时尚可做到如此，要是哪日天庭给他开了禁……这念头只闪过一瞬，荼靡就命令自己赶快收回。
跟第一次遇到的那等杀神比起来，白凛还是现在这个模样比较好。
翠月礁上依旧宁静，一片白玉芰花瓣款款落下，未几，重物着地，季贤落在了沙滩上。
白凛已经显形，收起云头，也跟着落在沙滩上。
它的身形虽庞大，却全然不笨重，四只爪子轻盈触地，像猫儿一般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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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商议
荼靡率先顺着水滑厚实的长毛，从巨兽高高的背上滑下来，而后，跑到季贤身边将他查看。
无论白凛、荼靡还是沈戢，他们任何人的模样都不能被外人见到。故而方才救下季贤的时候，白凛顺便一掌将他拍晕。
这一掌的力道显然到位得很，季贤被白凛的爪子拎了几万里，至今人事不省。
不过毕竟是仙人，他受了这一掌也只是昏过去，并无大碍。
“他的家人呢？”荼靡忙问，“都在何处？”
“当是用隐界护了起来。”白凛走过来，道，“我一路上都能察觉到隐界的气息，就在他身上。”
荼靡颔首，又看向沈戢，仍面色不豫。
先前，沈戢已经对她说过了非要来救季贤一家的理由。
——“那谷雨也是半仙。”沈戢注视着他，平静地反问，“若你是他，你父母也带着你正四处逃亡，你可希望他们被天庭的人抓到？当遇到慈窨那般难缠的影差，你可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荼靡哑口无言。
说实话，她得知谷雨是半仙的时候，确实想到过自己的父母。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如今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但当年他们诞下她的时候，定然也曾像季贤和绮霞一样，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可她也知道，继续出手帮助他们有多么危险。慈窨的本事，在她追踪到那处山谷的时候，荼靡已经见识到了。荼靡他们唯一能安心的，就是他们在季贤一家面前连面目都是假的，没有留下任何能让人追踪线索的东西。但也仅此而已。一旦牵扯得再多一些，就难免会露出破绽，以至于被慈窨揪住。
不过，纵然有许多顾虑，荼靡还是被沈戢说服了。
她别无选择，就算她犹豫，那时候，慈窨也已经跟沈戢交手，他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季贤一家从慈窨手里救出来。
“下一步怎么办？”荼靡皱着眉问沈戢，“这翠月礁也是凡间，慈窨未必不能追踪到这里来。且此处离伏龙山太近，他不可待在此处。”
沈戢沉吟，道：“我在想，南海仙翁既然愿意收留你，那么未必不愿帮季贤一把。能不能将此事告知他，请他……”
“不行。”
打断沈戢的，却不是荼靡，而是白凛。
他看着沈戢，淡淡道：“南海仙翁虽是上仙，若包庇季贤，却仍然会被牵连。荼靡之所以无事，乃是因为她不为天庭所知，她父母也全无踪迹，就算有朝一日，荼靡被人发现了半仙之身，南海仙翁也仍可推说不知情。可季贤不然，他如今是天庭明令追索的逃犯，南海仙翁若收留了他，便是明知故犯，此乃罪加一等。”
沈戢没说话。
荼靡也没说话。
季贤不久之后就会醒来，哪怕是被他看到了这翠月礁，也十分危险。当下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稳妥的地方，将季贤转移过去。
“季贤不是想到三界之外么？”好一会，荼靡道，“我们可送他去北极，助他离开三界。”
沈戢想了想，轻轻摇头。
“逃离三界，是季贤唯一的出路，慈窨不会想不到。”他说，“说不定当下，她已经在北极布下了眼线，就等着季贤自投罗网。”
你这旧情人究竟是个什么妖怪。荼靡腹诽，手段狠不说，心思还这般多，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知道一个地方。”这时，白凛忽而开口，“可先将季贤送到那里。”
荼靡和沈戢都看向他。
*
季贤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从断空罩之中逃出来。
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风荒凉阴冷的地方，天空半明半晦，像笼罩着浓重的雾气。
不过仙人之身超脱□□凡胎，早已经不惧寒暑。
季贤支撑着坐起来，只觉身上酸痛。先前在那断空罩中，他到底被吸走了好些元气，又与慈窨和地宫魔物大战，颇有些疲惫。
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季贤四处张望，未几，忽而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石碑。
雾气变幻，未几，碑上的字显露出来。
季贤吃了一惊。
黄泉界。
“你醒了？”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季贤转头看去，目光再度定住，是那位老道。
光门从玉玦之中开启，绮霞和阿菁带着谷雨出来。
看到季贤安然无用，绮霞和阿菁皆如释重负，热泪盈眶。
可还未到他身前，绮霞就认出了这个地方，未几，看到那黄泉界的石碑，面色登时变得苍白。
“这是……”
“是道长将我们从慈窨手上救下，带到了此处。”季贤拉过她的手，道，“来谢过道长。”
绮霞明白过来，忙拉着谷雨，在沈戢面前跪下。
“今日再得道长相助，小妖一家感激不尽。”绮霞道，“道长大恩，两度救我等于绝境之中，绮霞来生结草衔环，在所不辞。”
沈戢淡淡一笑，道：“你们既然决定要去三界之外，又如何有来生报答？罢了，我不过是喜欢帮人帮到底，诸位快快请起。”
绮霞和阿菁千恩万谢，又拜了三拜，才终于起来。
沈戢看向谷雨，目光落在他怀中的木虎上，微微停留。
“这木虎，是慈窨找到的。”季贤颇有些懊悔，道，“是我当初做事疏漏，不甚将此物留在了院子里。慈窨大约就是循着这上面谷雨的气息，追到了那邙山之中。”
“事已至此，不必再纠结于过去。”沈戢说罢，却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来，递到谷雨面前。
谷雨看着它，清亮的眼睛怔了怔。
那是他送给沈戢的兰花。只不过跟先前比起来，它已经萎靡不堪，快要凋零了。
“此物，本是你送给了我。”沈戢道，“你是花妖所生，自有灵力能让它永葆鲜活，我却是不行。我思来想去，还是将它还给你，如何？”
谷雨应一声，将那兰花接过。
一瞬间，兰花舒展开来，花瓣重新变得水灵。
谷雨的小脸上露出笑意。
沈戢却目光深深，未几，看向季贤和绮霞。
“谷雨这半仙的能耐，只怕再是遮掩也无法。”他说，“将来之事，你们都打算好了么？”
第八十九章 泉髓
“打算好了。”季贤道，“我等往北极而去，从那里离开三界，前往混沌之中。”
沈戢颔首道：“到了混沌之中，又该如何？须知混沌乃元始之境，极寒极暑不定，罡风终日不尽。当初上古众神之所以从混沌之中开辟三界，以神力保护三界不受混沌袭扰，万物始得以生长。你已是仙人，到了混沌之中自可无碍，谷雨是半仙，虽会艰难一下，却也不至于丧命。但绮霞却不一样。她到了混沌之中，那点妖力根本无以自保，用不了多时便会被撕碎。”
听得这话，绮霞和阿菁皆是一惊。
沈戢看着季贤：“我以为，事到如今，你不该再与绮霞隐瞒。心中所想，该全然说出来才是。”
季贤面色不定，少顷，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绮霞。
绮霞也望着他，神色犹疑。
“道长说得不错。”他缓缓道，“我们三人，确实只能有两人进入混沌之中。到了北极之后，我会将元魂重铸，分给绮霞和谷雨，保他们母子在混沌中不受侵袭。”
“你这是在说什么！”绮霞倏而明白过来，扯住季贤的袖子，睁大眼睛望着他，“你会死！”
季贤淡淡一笑，注视着她：“我是会死。绮霞，动凡心的是我，触犯天条的也是我，却连累着你在三界中无处立足。谷雨还小，不能没有母亲，只要你们母子能活下去，我死不足惜。”
眼泪从绮霞的双眸之中流出来。
她望着季贤，愤怒而悲伤：“你总说到了混沌之中便可平安无事……你骗我……你骗我……”
那手抓在他的手臂上，紧紧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
季贤却任凭她诘问，神色平静：“绮霞，这也是唯一能保谷雨活下去的办法，你知道该怎么做。”
绮霞没说话，已经泣不成声。
阿菁抱着谷雨，亦泪流满面。谷雨望着父亲和母亲的模样，不明所以，只乖乖趴在阿菁怀里不出声。
“其实也有一个办法，你们任何人都不必死，还能安然逃到混沌之中去。”这时，一旁的沈戢忽而道。
众人皆是一震，忙看向他。
“不知何法？”季贤随即道，“请道长指教。”
“你可听说过黄泉中的泉髓？”
季贤一怔，顺着他的目光，那黄泉界的界碑望去。
界碑的后面，天地漆黑如墨，仿佛无尽长夜。
*
三界诞生于混沌，冥界作为其中之一，亦是如此。
天庭的本源在于上神们的神力，凡间的本源在于土地万物，冥界的本源，则来自于黄泉。
黄泉是一条灵河，它可洗涤世间魂灵的一切记忆，将它们带往转生之地。而黄泉的河水，并非发自任何的水源，而是来自黄泉的泉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