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娆的眼睛有些发直,道:“莫非……神君将那禁咒破了?”
“若是破了,他便不会是现在的模样。”沈戢摇摇头,“且若真的是神力恢复,莫说翠月礁,这整个南海都要被他翻覆了去。”
说罢,沈戢又看向荼靡:“你方才说,白凛对你动手的时候,眼睛变得通红,似换了个人?”
“正是。”荼靡道。
“莫不是中了邪?”阿娆又插嘴。
“他是上神,谁能让一个上神中邪?”沈戢反问。
阿娆“哦”一声,继续冥思苦想。
“他是上神,就算是在天庭,只怕也没有药能为他医治。”沈戢对荼靡道,“不过他幸好是触发了血誓,只要你不解开白玉芰的压制,他就不能再做出什么事来。究竟发生了何事,等他醒来,一问便知。”
荼靡也知道此理,应一声,看向正睡得沉沉的白凛,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昏睡
白凛从白天睡到天黑,一直没有醒来。
荼靡莫名地心神不宁,晚课的时候,甚至谎称身体不适告了假,留在小屋里照顾他。
她照料过病人,但白凛根本不是人。
荼靡不知道上神为何会生病,也不清楚应该如何照顾这样一个病人。
她伸手,摸了摸白凛的额头。
上面温温的,没有发热,也没有汗。
原来上神不会发烧。荼靡心想。
在白玉芰的压制下,白凛无法动弹,便也不能像在泉水边那样袭击荼靡。沈戢离开之时,也建议荼靡不要给他松绑,但荼靡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有些于心不忍。
想了想,她还是试着将他除了双手之外的压制解除了。
法力才消去,他的双眉就蹙了起来,呼吸急促。他似乎在做噩梦,时而喃喃低语,荼靡凑近前,却听不清他说什么。
荼靡见他难受,觉得所有压制都解除了也无妨。反正他敢动手,便仍会触发血誓,荼靡并非拿他没有办法。
于是,她将白玉芰一摇,收回了法力。
白凛随即侧过身,似乎冷得很,在被子里蜷了起来,连头也埋了进去。
荼靡愣了愣。
这人畜无害的模样,着实像极了狗。
*
为了防止万一,荼靡拿着白玉芰坐在一边盯着。但白凛除了睡得不踏实,并没有别的表现。
她无所事事,只能观察他,将目光落在那仍在那有些许紧绷的睡脸上。
一直以来,荼靡心目中的好看的男子,都是以元光为标杆。
元光的脸颇为周正,但他的美,并非只在表面。望着他,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神光普照。荼靡甚至觉得,任何人间的画像和造像,无论是真容还是臆想汇总的真容,都全然有形无神,比真人差得远了。
可是面对着白凛的时候,荼靡总觉得没法再用元光来比较。
说实话,虽然荼靡一向不怎么信任白凛,她也不得不承认,白凛生得很漂亮。
他的眉眼五官无一不生得细致,似曾被人精雕细琢,无论从哪里看,都挑剔不出一丝死角。可放在一处,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锐气。尤其是他盯着人的时候,哪怕他不置一词,甚至并无愠色,也总能让然感到一股凌人的威压之气。
荼靡回想着白日里,他与自己对视时的样子。
就像第一次相遇时一样,那目光直透心灵,似乎能贯穿魂魄。荼靡的所思所想、来历过往乃至于所有的秘密,都似乎一瞬间曝露于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之前,无所遁形。
但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回,荼靡竟然也进入到了他的魂魄里。
那时的感觉,荼靡记忆犹新,就像切身体会过一样。
迷茫,委屈,愤懑,失落……而当她面对着元光的时候,只有平静。
当周围的人在小声议论,纷纷远离自己的时候,荼靡甚至能感受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感觉。
她望着床上的白凛,有些怔忡。
本以为天庭之上,他生来无人敢惹,定然是被宠着长大才宠出了这样的坏脾气。
原来他还曾经被这样欺负过。
他甚至曾经想动用神力出气,却被北斗星君制止了。
——“……你是上神,他们将来都是你的臣子。”他严肃地告诫白凛,“服众不可倚仗神力,他们越是对你有所偏见,你便越是要将自己的事做好,让他们无可挑剔才是。”
白凛没有反驳,低着头,躲进了自己的隐界里,不与任何人说话。
好个北斗星君。荼靡想,原来这死狗的别扭性情都是你教出来的。
正当荼靡胡思乱想,突然,白凛有了动静。
他将被子掀开,翻了过去。
荼靡吓一跳,握紧白玉芰,却发现他似乎仍在噩梦之中。
她壮着胆子坐过去,上前摸摸他的额头,发现竟是变得滚烫起来,而眉间的红痕开始若隐若现。
荼靡心中吃一惊,正要离开,白凛却突然再度将她的摸额头的那只手抓住,而后,身体再度翻过来。
那气力很大,荼靡支撑不稳,被掼着倒在床上。惊魂未定之际,却见白凛的身体再度蜷起来,却用双臂将荼靡的手臂紧紧抱着,依偎在她身旁。
未几,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
荼靡睁大眼睛望着上方的屋顶,只觉错愕。
*
这一夜,荼靡过得很是辛苦。
白凛一直抱着她的手臂不放,以至于她只能舍弃了自己的床,跟他挤在这狗窝里,将就一夜。
荼靡曾尝试摆脱,比如,将手臂抽走。
即便白凛的手劲再大,对于会仙术的人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荼靡会熟练运用一种叫做李代桃僵的法术,先在他怀里变出一根木头来,然后把自己手臂变细抽出来,让他抱着木头。
但才成功,白凛的双眉就皱了起来,额间红痕乍现。
荼靡连忙将自己的手臂便回去,白凛的神色这才舒缓下来。
心中疑惑得无以复加,过不多久,荼靡再试,反复几次,竟是一样的结果。
她瞪大眼睛,觉得此人莫不是已经醒了,在戏弄自己。
心中转着主意,荼靡于是用力晃他,可白凛仍闭着眼,似乎全无知觉。
荼靡将心一横,在他脸上打一巴掌。
白凛仍睡得一脸恬淡,犹如死狗。
他的脸贴在荼靡的手臂上,仿佛一个浑身冷极了的人,正抱着一只汤婆子,舒舒服服睡得香甜。
荼靡终于认命,只得作罢。
这一夜,她又做起了那光怪陆离的梦。
无垠的虚空,无尽的雾气,陌生的低语。闪电劈下,熔岩冰河相交,她在其中沉浮翻滚。而下一瞬,一股力量将她托起来,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一根羽毛。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唱歌,婉转的歌声,引人向往。
荼靡本能地循着那歌声追去,越来越近,一团光在眼前,炽烈炫目……
敲门的声音不绝于耳,荼靡一下睁开眼睛。
窗外,银杏树影婆娑。
“荼靡!醒醒,开门!荼靡……”
是碧菡师姐的声音。
荼靡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旁边,白凛仍沉睡着,抱着她的手臂已经松开。
然而荼靡仍然觉得手臂酸麻,狠狠瞪他一眼,忙应一声,下床去。
碧菡和另一位师姐正站在门前,诧异地打量着她:“你这是怎么了?衣衫不整的。”
荼靡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裳,因得一番折腾,从头到脚都乱糟糟的。
“昨日困得很,倒在床上就睡死了。”荼靡讪讪,“二位师姐怎来了?”
“自是来看看你。”碧菡道,“你昨夜不曾去上晚课,今日又不曾去上早课,我担心你身体不适。”
这当然是借口。荼靡已经看到她们一人拿着一只食盒,那绝对不是给自己的。
“如此,多谢师姐。”荼靡笑眯眯道,“我无事,小白还在睡,食盒给我就是。”
说罢,她伸手便要接。
碧菡却道:“我们不扰它。它昨日也一整日不曾露面,也不曾出来吃东西,弟子们托我等来看看。”
说罢,二人笑嘻嘻地径直走到屋子里。
荼靡阻拦不得,眼见着她们朝竹帘走去,一时心急,忙将白玉芰攥在手中,决定若有异状,便趁二人不被,使出那销蚀记忆之术。
可竹帘打开,二人随即发出花痴般的轻呼:“小白,你醒了啊!”
荼靡一愣,随即跟着跑进去。
只见白凛已经变成了狗的模样卧在床上,睡眼惺忪的双眸,冷冷地瞥着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设置时间了,我的锅!
第一百一十八章 恶疾
见白凛好端端的端坐在那床上,如往日一般高高在上地接受着凡人们的奉承,荼靡莫名松下一口气。
碧菡她们带来的食物,无一不精,都是白凛素日里爱吃的。但今日,他只是看了看,没有动。
“你这是怎么了?”碧菡讶道,将盘子递前一些。
可白凛并没有想吃的意思,反而盯着她的手,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
“还是这般脾气不好。”
碧菡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的,看着白凛的眼神愈加怜爱。
“它怎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另一名师姐问荼靡,“听说它昨日也不曾进食,莫不是病了?”
荼靡看了看白凛,道:“大约是它昨日吐了毛……”
话才出口,白凛飞来眼刀。
那目光倒是精神得很。荼靡不理他,只对碧菡等人道:“师姐们放心便是,这可是仙山,能出什么事。”
碧菡想了想,颔首:“也是。它若还是不适,你便告诉我,我给你些丹药。”
荼靡讪讪。
碧菡的炼丹术,在仙山弟子之中乃是翘楚。她炼出来的丹药,能百病全消延命增寿。寻常人磕破头也得不到的东西,她拿来喂狗……
她连声称谢,说了一番好话,恭恭敬敬地将二人送走。
房门关上,门闩落下,荼靡转回头来,脸已经拉下。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她走回白凛的房间,紧问道,“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凛已经变回了人形,躺回了被子里。
“你们那般吵闹,死人也要吵醒了。”他不耐烦地盯着她,目光不善:“你骂我。”
荼靡不解:“我何时骂你了?”
他冷冷道:“我都听到了,你在心里叫我死狗。”
荼靡:“……”
她想起昨日她进入白凛那记忆的事,心想白凛果然也进了她的魂魄,将她看得透透的。
“我哪里骂你了。”荼靡即刻赔笑,“我那不是骂你……”
白凛却似没兴趣听她解释,闭上了眼睛。
荼靡这才发现他的脸又变得苍白,方才似乎是强撑的。
“你到底是怎么了?”荼靡忙问,“你趁着清醒先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些药。”
白凛没有理会她,只蹙着双眉闭着眼睛。
荼靡还想问,却见他忽而睁眼。
“昨夜,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他问。
荼靡点点头。
见他若有所思,荼靡随即道:“我可不是什么侍寝。是你死抓着我的手臂不放,我走不开,只能也躺在这床上。”
白凛的目光随即落在她的手臂上。
“你过来。”他说,“躺下。”
说罢,他往旁边挪一挪,让出半边床。
荼靡看着他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气极反笑。自从他来到她这小屋里,她每天都过得鸡飞狗跳。不仅要费尽心机帮他遮掩,给他修房子,昨夜还被他累得一晚没睡好。而这狗屁上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如今,竟得寸进尺,当面要求□□。
不仅没有礼貌,还十分没有廉耻。
“不去。”荼靡断然拒绝,“我去上早课了。”
说罢,她不理他,昂着头转身走开。
经堂里,早课早已经开始,已经过了一次课间小憩。荼靡悄悄溜到自己席上的时候,恰恰看到讲台上的轻鸿师兄瞥来的目光。
她赔着笑,赶紧坐得端端正正。
可手上虽然翻着经书,心里却无论如何静不下来。
脑子里,一直转着昨天白凛发病时的样子。
——“快……快走……”
那模样,荼靡从来不曾见过,声音虚弱无力,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瑟缩在被子里,双眉拧起,似在梦中遭受煎熬。
他望着她,眼睛黑黝黝,就像从前一位师姐收养的幼鹿……
呸。
荼靡在心里唾弃自己。鬼扯的幼鹿,那可是白凛,动动手指就能让这里的所有人都灰飞烟灭。
可目光再落在书上,心中却涌起一阵烦躁。
她皱皱眉,突然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旁边的师姐见状,吃一惊,忙问:“你怎么了?”
荼靡一脸难受,嗫嚅道:“吃坏了肚子,胃疼……哎哟,我要如厕……”
说罢,她一边起身一边愁眉苦脸地向讲台上的轻鸿示意,也不等他回应,捂着屋子弓着身,往外面跑去。
*
腾云驾雾,从经堂回小屋,不过短短一瞬。
我可不是滥发同情。荼靡心想,我不过是要看看他到底如何了,免得他再发病,像在翠月礁一样把仙山毁了。
抱定了想法,她打开门,朝里面走去。
竹帘撩起,只见白凛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如昨夜一般,缩在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