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走过去，将被子拉开。
只见他的面容比方才更加苍白，额头却是滚烫，那红痕又隐隐现了出来。
他的呼吸急促得很，仿佛凡人刚刚跑了一段远路。
“醒醒。”荼靡晃了晃他。
白凛一动不动，似毫无知觉。
荼靡想了想，只得将自己的枕头和靠垫取来，放在床头，而后，挨着白凛半卧躺下。
她拉过白凛的手，让他像昨夜一般抱着自己的手臂。
隔着衣裳，荼靡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热力。可他却仿佛十分寒冷，蜷缩着，一下贴了过来。
昨夜的一切再度重现。
没多久，他额间的红痕果然消失了，荼靡再伸手探了探那额头，也不再发热。
她感到惊奇不已。
正当她再度伸手，想再探一探。
突然，一只手将她捉住。
双眸对视，白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莫动手动脚，乱摸别人。”他面无表情。
那声音没什么中气，但精神显然已经恢复了些。
荼靡也不拐弯抹角，道：“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白凛在床上动了动，找了个舒适的姿态，却仍然抱着荼靡的手臂。
“不是病。”他淡淡道，“是天庭的禁咒。”
荼靡愕然。
白凛身上的禁咒，她是知道的。当初他与冥界大战闯下祸事，天庭封禁他的神力，所用的办法，就是在他身上施加禁咒。
“这禁咒，会让你如此虚弱？”荼靡问道。
“我乃上神，本不受世间一切法咒约束。”白凛道，“天庭要压制我的神力，只能用相同的神力将其压制。”
“那又如何？”荼靡问。
“你可知朔替？”
荼靡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还没写完，要迟一点。（我为什么要立周末二更的flag，撞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徵晶
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荼靡就常常去玉阙中找来各种自己从前不屑一顾的典籍阅读，知道了不少自己从前不曾深思的道理。
比如，朔替。
开天辟地以来，万物本源，乃来自于阴阳之法。
而阴非恒阴，阳非恒阳，二者有交替变化之律，故而有天上有日月轮替，人间有生死轮回。
阴和阳，此消彼长，其过程，便叫朔替。
万物如此，上神的神力，亦是如此。
上古神祇留下的五位上神，其神力亦有阴阳之辨。青女和靖厄天尊属阴，元光和阳钧真人属阳。而玄冕则同时拥有二者，故而他可称为上神之首，制定所有的天条。
这也是玄冕同意靖厄天尊创造出白凛的原因。
玄冕和青女遁入太虚之后，天庭之中就只剩下了靖厄天尊属阴，另外两位上神属阳。为了保持平衡，最好的办法，便是再创造出一位与靖厄天尊同源的上神来。
荼靡看书上说，上神们的力量，也会因为阴阳朔替而此消彼长。当年，靖厄天尊之所以敢以一人之力挑战天庭，便是因为当时正是阴盛之期，他的神力之强，可以跟元光和阳钧抗衡。
白凛方才说那禁咒的原理，荼靡也能理解。
阴阳相克，白凛的神力属阴，阳钧和元光的神力属阳，要压制白凛，自然用他们的神力来施行禁咒。
沈戢曾提过，这道禁咒有一个名字，叫噬心。
“这禁咒，是谁人施下的？”荼靡问，“是阳钧真人还是元光？”
“都不是。”白凛道，“是玄冕。”
荼靡讶然。
“玄冕？”她感到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早已经遁入太虚了么？”
“他虽遁入了太虚，却像女娲一般，将最后的神力炼化成一件宝物，留在了天庭。”
“何物？”
“徵晶。”
“徵晶？”荼靡又吃了一惊。
她曾经听南海仙翁说过徵晶。此物，是比通天鉴还要贵重的天庭宝器，一直供在一重天之上。它有使下界凡物死而还阳的能力，当年白凛闯下大祸，致使生灵涂炭，天庭就是将徵晶化为甘霖，使得冤死的万物得以重生。
“原来徵晶是玄冕留下的？”荼靡道，“就是你额间的这道红痕么？”
“它不过是徵晶惩罚我时留下的痕迹。”白凛道，“你看我的右眼。”
荼靡一愣，看向那只蓝色的眼睛。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屋子里还算亮堂。那只眼睛光润平静，澄蓝的颜色很是漂亮。
“你是说……”荼靡盯着它，有些结巴，“它就是徵晶？”
“嗯。”
荼靡仍有些不可置信：“我一直以为这蓝瞳是天生的。”
“不是。”白凛道，“我原本的右眼亦是金瞳，犯错之后，天庭就用徵晶替代了它。”
荼靡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想到了自己昨日在白凛的魂魄中看到的那些记忆，虽然不过匆匆一瞬，但她已经感受到了许多的东西。比如，那黑暗之中，四面八方涌来的蛇虫……
身上不寒而栗。
兴许是因为感同身受，荼靡看着白凛，忽而觉得他这上神也是当得殊为不易。她曾听南海仙翁说过，白凛犯下罪过之后，经受了天庭所有最可怕的刑罚。如何可怕，南海仙翁没有说。但如今荼靡只是尝到了其中一件的滋味，便已经明白了白凛现在能躺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超乎了常理。
“故而这徵晶就是禁咒所在。”荼靡努力让自己忘掉那些不快之事，道，“每到朔替之时，它就会折磨你？”
“不能说是它折磨我。”白凛淡淡道，“每到朔替，我的神力大增，有冲毁禁咒之危。而禁咒一旦察觉神力异动，则压制更甚。”
荼靡有些咋舌。
她想到了第一次遇到白凛的时候，他为了破万魂幡，动用了神力。也是因此，噬心禁咒发作，他变成麒麟原身，昏死在了废墟之中。
“故而你昨日险些发出神力来，将翠月礁毁了。”荼靡喃喃道。
白凛冷冷看她一眼：“我不曾毁了翠月礁。”
荼靡道：“你当然毁了，那泉水周围被你糟蹋得不成样子。不信等这朔替过了，你去看看。”
白凛没有理会她，闭上眼睛。
“我还没问完，”荼靡忙又道，“既然这禁咒这么厉害，为何你靠近我，便可缓解痛苦？”
“不知。”白凛道。
荼靡没想到他回答得这般干脆，不满道：“你是上神，怎会不知？”
白凛不以为忤，反问：“天地乃上古神祇创造，上神亦不过替其管辖。若上神可全知全能，我又为何要寻找那辰元珠？”
荼靡皱了皱眉。
这道理，南海仙翁也曾提过。他告诉荼靡，正是因为如此，天庭也会犯错，会冤枉了好人。故而他一直相信紫英是无辜的。
白凛看了看她，道：“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或许可为解答。”
“什么说法？”荼靡问。
“可知这三界之中，最珍贵难寻的丹药是什么？”
荼靡摇摇头。
“便是将一只半仙投入丹炉之中，加入五色石，瑶池水、扶桑木、纯紫金，再以三昧真火炼制成丹，名曰天极引。”他说，“此药，便是上神头疼脑热亦可医治……”
荼靡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登时黑下，瞪着他，打断道：“你敢。”
白凛没说话，只将唇角弯了弯，不再理会她，闭起了眼睛。
荼靡看着他，却愣了愣。
这大约是她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真正的笑容，不是跟她针锋相对时的讥讽，没有不屑，而似乎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笑。
那眉宇间舒展开来，凌厉之气消散无踪，那弯起的唇角带起的笑影，竟是十分好看。
正当荼靡盯着他看，突然，那双眼睛再度睁开。
荼靡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我小睡片刻。”只听白凛低低道，“莫说话。”
荼靡望着竹帘那边，“哦”一声。
白凛在被窝里动了动，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却仍将荼靡的手臂搂在怀里，仿佛一只豹子将爪子搭在它刚刚费尽功夫打来的猎物上，优雅而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昨晚写好了，忘了设置时间……今天加上这章三更。
第一百二十章 复生
接下来的日子，白凛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荼靡十分担心他什么时候被禁咒折磨地失了心智，像那日在翠月礁那样胡作非为，毁了她的小屋和仙山，于是索性请了病假，每日待在屋子里。
仙山弟子，其实十分不容易生病。
一来他们都是修道之人，能进入南海仙翁门下的都早已出类拔萃，能超脱病痛。二来仙山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灵丹妙药，管它什么疑难杂症，吃一剂下去便可瞬间痊愈。
所以，荼靡这场病，让许多人大为惊诧。她只得谎称这是自己练功时练岔了，导致气血逆行，损了元气。
师兄师姐们听得这理由，纷纷表示同情，在叮嘱荼靡日后练功要遵循章法不可冒进的同时，不少人体贴地提出将白凛接走，替她照看一阵子。
荼靡表现出十分心动而感激的样子，然后通通拒绝了。
“你可真是拉得下脸。”阿娆上山来探望的时候，得知了此事，啧啧摇头，“你不知你那些师兄师姐这些日子照顾了店里多少生意，曹掌柜还让我劝劝你，想让你将神君到店里去。他保证每日好吃好喝供着，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沈戢则瞥了瞥在屋子里睡得死沉的白凛，若有所思，道：“他在朔替时，总是如此么？每日都这么睡着”
荼靡道：“这两日好些了，前两日时不时便要发作，我一步也离不得。”
“不想他身为上神，竟要经历这般折磨。”沈戢颇有些感慨，却打量着荼靡，摸摸下巴，“不过如此说来，半仙竟有为上神治病的本事，也真是教人意外。”
那目光，仿佛看着砧板上的肉，荼靡拉下脸来。
沈戢微笑：“放心，我早已改邪归正，如今只想安安分分做个跑堂，断不会将你绑去炼丹。只是有一事，我颇是好奇。他从前犯病时，不知如何度过？”
阿娆嗤之以鼻：“他可是神君，住在天庭上。天庭什么没有？为神君疗伤治病，自也不在话下。”
沈戢不以为然，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在天庭待着，却要跑到下界来？”
“自然是为了给我等通风报信。”阿娆道，“否则，你又如何得知了萼罗归降天庭之事？”
荼靡听着二人拌嘴，忍不住又往内室瞥去。
白凛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天庭里没有药给你医治，是么？”白凛醒来之后，荼靡端一杯水过来，递给他，“你这病，元光和阳钧都无法帮你缓解？”
白凛拿过杯子，喝一口水，苍白的脸舒缓少许。
“你看到了。”他淡淡道。
荼靡应一声。
那是在翠月礁上，荼靡在白凛的灵魂里察觉到的。
他时常身处在一个漆黑幽冷的地方，嘶吼挣扎，四处冲撞。神力迸发之时，将周围的一切瞬间毁灭，又瞬间陷入沉寂，周而复始。
那时，荼靡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现在才明白缘由。
“那是什么地方？”荼靡问道，“天道宫？”
白凛摇头，道：“是元光和阳钧合力为我开创的隐界。有禁咒压制，我的神力不能全然使出，他们的隐界可困得住我。我在里面纵然毁天灭地，也不会伤到任何人。”
也就是说，白凛一旦使出全力，连元光和阳钧也不能全然对付。荼靡看着他，忽而有些理解，或许白凛在冥界那场大闹真的是被设计的。
这般可怕的神力，没有人不会忌惮。
“那你这次为何下界来？”荼靡问道，“待在那隐界里不好么？”
白凛扫她一眼：“那隐界黑黢黢的，无趣得很，我想换个地方。”
荼靡瞪起眼：“那你若是将凡间毁了怎么办？”
白凛嗤之以鼻：“我是被禁咒烦扰，又不是发疯。隐界是隐界，凡间是凡间，我自有分寸。”
荼靡也嗤之以鼻：“那翠月礁怎么说。”
“那不过是意外，只倒了几棵树。”
荼靡：“……”
她不想听他强词夺理，道：“就算是这样，你这朔替之症既然如此凶险，天庭莫非不盯着？他们发现你不在隐界里，难道不会追究？”
“不让他们发现不就得了。”白凛在床上伸个懒腰，“上次沈戢教我做假人，那办法，甚是有用。”
荼靡错愕不已。
“他们不会发现？”她忙问，“天庭上都是神仙，难道无人能看出那隐界里的是假人？”
“谁会去看？”白凛像看白痴一样看她，“我的神力，就算是神仙也挨不过一招，你以为他们是蠢货么？”
荼靡在怔忡之余，马上想到了更要紧的事。
“如此说来，你这次下界是瞒着天庭的？”她盯着他，“你上次说，你下界是跟元光告了假。”
“骗你的。”白凛悠然地指指外头的书架，“去替我找一本书来，就是说神仙坏话说得最多的那本。”
荼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