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外——匿名咸鱼
时间:2022-05-26 08:07:08

    她的眼角发红,指尖呈现出失血似的青白。她愿意把自己的爱与快乐全都献给他,因为梅里特是她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和梦想。
    梅里特摸了摸她的发尾。蓝歌鸲从高处飞落下来,扑棱棱地在他肩膀上收起翅膀。
    “别哭,伊芙琳。”梅里特说。
    他慌了神,急匆匆地从桌上取来了抽纸。他离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伊芙琳咬着牙,抑制着颤抖的冲动。她的眼眶里盛满了泪,却一直不肯流下来。梅里特用纸巾轻按她的眼角,伊芙琳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
    “我没有哭。”她说。
    巫妖凝望着她,手足无措。
    那些眼泪在眼眶里徘徊,伊芙琳放慢呼吸,过了很久,才终于调整好自己。她笑起来——这是一个梅里特式的微笑,眉眼弯着,眼眸却显得澄澈而易碎。她重复道:“我没有哭。”
    这句话还残留了一点哽咽的意味。
    梅里特叹息了一声:“对,你没哭。”他用冰冷的手心覆住她的眼睛,伊芙琳眨了眨,湿漉漉的水弄湿了巫妖的手。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她说不下去,最后噤了声,咬着牙关,还是不肯好好地哭出来。
    梅里特拿她没办法,只好又起身,从桌上取来了甜品和热巧克力。回来的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抓住了他的黑袍。巫妖撕开蛋糕上的纸,凑到她唇边。
    “咬一口。”他轻声说。
    伊芙琳心想,他以前就是这样哄妹妹的吗?
    可她还是张开嘴,咬了一小块蛋糕,慢慢地咀嚼,然后咽下去。
    “甜吗?”
    “……甜。”她说。
    这声音听起来空落落的。
    后来,她问梅里特,为什么要造一盏回忆之灯。
    那时他刚解释完灯的材料,那是深渊边缘的松木,上头沾染着邪恶的气息。把木头削成型之后,得和人面鸟的羽毛和海妖的鳞片一起泡在雪水里,才能使表面的污浊逐渐沉淀到内部。
    听到伊芙琳灯问题,他低下头,声音也停了一瞬。伊芙琳望着他,过了一小会儿,他说:“是为了爱玛。”
    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梅里特说:“她在地窖里躺了太久了……我几乎都要已经快不记得,她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所以他用松香勾勒出所有魔法阵的图形,一部分晒太阳,一部分晒月光,一部分用红磷描就,一部分淋上巫妖的血。他说,她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进,比如用龙血。只是在修补线条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因为邪恶生物的血通常具有腐蚀性,会灼伤手指。
    “或者我帮你画也可以。”
    “那你呢?”伊芙琳轻声问。
    他笑笑:“巫妖恢复能力比较强。而且在这方面,我比较有经验。”
    有受伤的经验,还是画魔法阵的经验?伊芙琳咬着下唇,没有出声。她直觉自己不应该收下风灯,尤其它对梅里特有那么重要的意义。
    可她同样不愿意还给他。
    万一哪天梅里特带着风灯不告而别,那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把灯给我呢?”
    “是你买下来的。”他说,“而且,它已经不是我的了。”
    伊芙琳微微颤抖起来。对了,她是在陋巷里,从别的走私贩子手中,买下的这盏灯。
    “那盏灯,那座城堡,还有爱玛的尸骨,”梅里特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像浮在水面的泡沫,“它们要么归于尘土,要么被人捡去,都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她不是纯粹的好人,她如今的地位和几乎无限制的自由都源于北方的战争。新贵族和魔法协会重新分割了教会的势力,伊芙琳也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可是在这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坏透了。
    “因为……战争吗?”她艰难地问出口。
    梅里特没有否认。
    他说:“其实这些年来,我都快把你忘了。”
    伊芙琳把脸放在膝盖上,侧着头,望向他。
    “还好在陋巷里碰到你的时候,没把你吃掉。”梅里特说,“我剩余的良心太少了,经常有点靠不住。”
    她摇头。
    “万幸你已经成了一个出色的魔法师。”
    “我不是……”她小声说。
    巫妖仰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城堡的穹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铺洒在他的侧脸上。他说:“多漂亮的城堡啊,伊芙琳。”
    “还有前几天的雪。”他继续说,声音在静悄悄的厅堂里化开,“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像幻梦一样美好。”
    好得不像是真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从梦中醒来。
    既然她已经病好了,蓝歌鸲就回到了梅里特身旁。当他躺在地毯上入眠时,它陪伴在他枕边,在月色之下,俨然是一团小小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伊芙琳藏在拐角处的阴影里,为梅里特守梦。直到巫妖的呼吸趋于平稳,才转过身,无声无息地回到自己房间。
    她用鹅毛笔沾着龙血,小心翼翼地描着梅里特画在纸上的图形。因为心情的缘故,作画时的手也不怎么稳。一不小心,就让龙血沾到了自己的尾指上,腐蚀出一小片深可见骨的伤。
    还好她不是巫妖,治疗魔法随时都能见效。伊芙琳放下鹅毛笔,看了看伤口,过了一小会儿,才在心里默念咒语。
    温暖的气流淌过,伤口恢复如初。她继续执笔,修补风灯上破损的魔法阵。在一些细微的地方,伊芙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画出了不一样的线条。
    因为她不只是想修复一盏回忆之灯。
    她想在二十面体上看到一些其他的情景。
    创造比复制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她把风灯放在房间里,说是要折腾好之后,再拿给梅里特过目。反正重要的内容已经全部讲完了,梅里特没有反对。白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地毯上,观察花盆里的植物的长势。
    快乐还是一片绿油油的幼苗,另一边的爱就已经有了小树的雏形。它跟一只手掌差不多高,阳光洒下来的时候,花盆里传出土块移动的声音,那是因为根茎在生长。梅里特说,它现在看起来又像一株薄荷。
    “那就当它是薄荷好了。”伊芙琳说。
    她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是失眠,只有到了梅里特身边,守着两盆植物,神经才能松懈下来。
    当没有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城堡里的气氛便显得静谧而柔和。伊芙琳抱着膝盖,开始一点一点地,小鸡啄米似的打盹儿。
    有那么一次,她半途惊醒,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巫妖的黑袍。伊芙琳把自己埋进袍子里,以为能闻到鲜血、硝烟、松香、灰烬的味道,毕竟他们之间隔了二十年,而在这二十年里,梅里特失去了那么多。
    可布料上只是萦绕着温暖而浅淡的气息,仿佛冰雪在阳光下融化。
    花盆里爱的幼苗已经长出了第一朵花蕾,一小团鼓鼓囊囊的新粉被裹在翠绿的花萼里。它果然不是薄荷,伊芙琳想,薄荷花可不是这种形状。
    是蔷薇花苞。
    在金粉一般的浮尘里,雪豹踩着地毯走过去,低下头,细嗅蔷薇。
    她攥着黑袍,心里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她的爱向着阳光生长,伊芙琳缩在梅里特的余温里,泣不成声。
    ————
    我闻到了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开车he的信号!
    感觉可以在六万字左右完结!
    我的坑品有这——么棒!!!
    【重逢09】
    梅里特有了上一回的经验,从餐桌上端来了一杯热巧克力。伊芙琳把头埋在杯子里,小口小口地啜着饮料。半杯喝下去,终于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仰起脸,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梅里特把纸巾递给她,问:“做噩梦了。”
    “没有。”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掌心像干燥的树叶。
    伊芙琳缓缓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恶龙,每天盘踞在城堡里,守着自己的梦想。”
    “什么梦想?”巫妖问。
    她吸了口气,胸腔微微震颤起来。她说:“你答应我留下来,我才告诉你。”
    梅里特沉默下来,眼神温和。伊芙琳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她把黑袍解下来,还给他。
    因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憋着气,也不肯说谢谢。梅里特把衣服接过来,笑了笑,说:“不客气。”
    可是不管怎么笑,他眉眼间始终残留着忧悒的意味。伊芙琳垂下目光,看着那一盆快乐的花苗。
    它长势不算太慢,植株也算是健康茁壮。可是比起旁边另一盆花,还是有些惹人心急。她自语道:“我是不是应该买点笑话书,念给它听。”
    梅里特抬起眼睛,望向她。
    伊芙琳回看了他一眼,心脏微微一颤,又慌乱地移开目光。
    巫妖没有急着披上黑袍,而是抱着衣服,陷入思考。他脖颈纤细颀长,喉结半突,显出一点脆弱的意味。领口处空空荡荡,柔软的细麻布贴在身上,烘托出锁骨的线条。
    他的皮肤依然苍白,却仿佛染上了一些她的生命力,微弱地鲜活了起来。
    “这几天,”他缓缓开口,“你的情绪都不太稳定。”
    “……嗯。”伊芙琳说。
    她想,如果梅里特能够问她,为什么一定要他留下来。
    那她就可以回答,因为巫妖是她灵魂深处的精神寄托,水面之下难以释怀的憧憬。
    她的爱之梦,她的乌托邦。
    可是梅里特凝视着她,伊芙琳那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和冲动,又在一瞬被冲散了。她早已成了一个身份超然的魔法师,可在他面前,却总如同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女孩。
    伊芙琳咬住下唇,听到梅里特的声音。
    “怎么了吗?”他问。
    他在关心她的情绪。
    伊芙琳盯着花盆里的泥土,骗他:“可能是因为在城堡里待得太久了吧。”
    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出门。
    “那就出去转转吧。”梅里特说。
    “……好。”伊芙琳说。
    她不愿意让巫妖到外面去,独身一人离开了城堡。梅里特没有怨言,带着笑意摸了摸她的脑袋,站在窗前,目送她越走越远。
    离开自己的蜗牛壳之后,伊芙琳就开始后悔。
    也许是因为切除了一部分爱与快乐,她仰头看着阳光,也并不觉得温暖。心脏在胸腔里空荡荡地跳动,她下意识地,便想跟梅里特说话。可是回过头,才想起来,对了,巫妖被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这座小城靠海,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幸免于战火。参差低矮的楼房错错落落地分布在山崖边上,石墙漆色鲜艳斑斓,仿佛一大片散落的积木。伊芙琳在街道之间,茫茫然地行走。来往的行人都带着笑,她站在阴凉处,忽然又听到了心里的雨声。
    她为梅里特挑选了一件全新的羊毛斗篷,和几套时兴的服饰,买衣服的女孩对她善意地微笑,问她需不需要女装。伊芙琳想了想,提不起兴趣,便摇了摇头。出门就是书店,她在书架边上,挑选了两本笑话书。结账时,门上的贝壳风铃被吹拂得叮当作响。
    她提着几袋东西,靠着石墙,听着铃声和海浪声,开始想念梅里特。
    想念他瘦削的胸膛和疤痕,在那段伤口还没愈合的日子里,伊芙琳每天都能通过自己的指尖,触碰到梅里特心跳。低沉缓慢的节律循着皮肤向上,一路震颤进她的心里。
    她不喜欢看着巫妖受伤。但唯有那时,他才离她比较近。
    梅里特。
    伊芙琳在心里轻柔地念道。
    街边民居的窗扉紧掩,她循着石板路,找到了卖魔法用品的地方。那家小店采光昏暗,弥漫着一股辛辣的气息。她对着商品目录,突然犹疑着,不确定该买什么——
    是帮梅里特解除右脚上的锁链,还是应该补全。
    墙角的坩埚在咕噜噜地冒泡。伊芙琳想,我可以在城堡里铺上更厚的地毯。这样子的话,梅里特就算带着锁链行走,也不会有太繁杂的声音。
    伊芙琳笑了起来,眼眸里流淌着细碎的光。那种幻想安抚了她心里的暴雨。她抬起头,划出了一长串材料的清单。
    “这些,我都需要。”
    穿过庭院,回到城堡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伊芙琳踩着斜阳,推开沉重的木门。梅里特没有点灯,室内是一片黑黢黢的阴影。只有一团微弱的白光,在半空中浮动。
    他半低着头,脸颊被白光映着,仿佛一尊大理石雕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