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外——匿名咸鱼
时间:2022-05-26 08:07:08

    唯有肚皮还残留着白,像一小团雪。伊芙琳把画笔倒转过来,用笔尖戳了戳这只蓝歌鸲的前额。它啾地一声,坐倒在地上,表情还有点懵,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它的肚子里面藏了一个魔法阵。只要把希望之光填装进去,再提供一滴巫妖的血,魔法阵就可以被激活。
    这种方式虽然麻烦而见效缓慢,却可以令巫妖不受伤害,免于痛苦。
    伊芙琳把蓝歌鸲碰到梅里特面前,巫妖看了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梅里特用切牛肉的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指,挤出一小滴红宝石似的血珠。蓝歌鸲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的指尖,一点一点地啄掉这滴血。他将希望之光掏出来,放在手心。小鸟伸着脖子,把白光也吞入腹中。
    没有灵魂的人造生物不会因希望而痛苦。它天生就是完美的容器,白肚皮被光团衬托得熠熠生辉。
    梅里特还没开口,伊芙琳趴在桌前,从下往上,小心翼翼地仰望他。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点?”她问。
    蓝歌鸲挺着发光的肚皮站在巫妖肩头,他用食指轻柔地捋着它背上的羽毛。
    “有。”他说,“谢谢。”
    这声谢谢比以往所有的道谢与呼噜声都要显得柔和。
    【重逢06】
    伊芙琳买了一张新地毯,是羊绒制成的,上面绘满抽象的图案。零星的鹅黄朱红洒落在大片翡翠绿上,看起来就像是一片葱葱茏茏的灌木里有花苞悄然绽放。
    梅里特坐在那张地毯上,手把手,教伊芙琳修复风灯。
    他的声音清隽温柔,如同暖风从耳边拂过。他说:“第一个魔法阵的思路没有错,可以直接套用在第二个上面。只是在补完的时候,要注意材料。我当时用的,不是一般的红色炭笔。”
    巫妖苍白纤长的指节在深红色的魔法阵上敲击,伊芙琳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落点。
    她说:“不像是血,我猜是红磷?”
    “比普通的红磷更邪恶一些,”梅里特说,“那是用骨灰提炼出来的材料。”
    她还有剩余的碎骨。
    伊芙琳正准备站起身,梅里特看了她一眼,说道:“不急,还有几个魔法阵用的也是红磷,你可以先等我把它们补完。”
    “好。”
    其实她自己也能完成,只是需要一些工作量,一种种算法全都带入一遍,然后排除。梅里特能为她指出捷径,她为什么不听呢?
    何况伊芙琳喜欢听他说话。
    当梅里特开口的时候,她的整座城堡都仿佛因此而鲜活了起来。
    风灯一共二十面,二十个魔法阵在内部紧密相连。梅里特帮她标记出用红磷绘制的法阵,又在白纸上把图案细细地描出来。
    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认真画一会儿,就要闭眼休息几秒钟。额头上凝了一层细细的汗,唇色发白,指尖也微微颤抖。
    伊芙琳用魔法把水杯召唤过来,摆在梅里特身旁。
    “休息一下吧。”她说。
    巫妖睁开眼,神情专注而冷淡。
    “水不要放在这里。”他说,“会碰到。”
    伊芙琳非要他啜了一口,才肯把杯子拿走。沾了水之后,他的唇便带了一层淋漓的色调。她一眼扫过去,心跳漏了半拍,连忙低下头,看着画纸。
    几秒之后,目光还是忍不住地往上瞟。梅里特无知无觉,薄唇微微一抿,放下笔说:“好了。”
    纸上的图案繁复精密,逻辑巧妙得令人惊叹。伊芙琳不禁赞叹:“是你设计的吗?”
    “以前见过别的雏形,后来自己也改进了一些。”
    他靠着墙,脸色惨白,小口地喝水。伊芙琳用手指描画着魔法阵的线条走向,慢慢地,与自己心里的猜想验证和对照。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
    “问吧。”梅里特说,“我休息好了。”
    可他明明都快没力气举起胳膊了。
    “下次吧。”伊芙琳说。
    她让大堂里的烛光黯淡下来,令窗外重新开始飘雪。又冷又暗的氛围使得蓝歌鸲缩起脖子,把喙插到翅膀里,歪着头,准备再睡一觉。
    它的肚皮还在发光。梅里特托着它的身体,把它装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他望向伊芙琳,气氛静谧,柴火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烧。
    她问:“你要不要去床上休息?二楼有许多空房间。”
    巫妖摇了摇头:“地毯就很好。”
    “地窖也是空的,我可以把那张小床变大。”
    “就这里吧。”
    伊芙琳拗不过他,只好说:“也好。”
    她带着灯和图纸,走上楼梯。等自己的身影被笼罩在拐角处的阴影里,才停下来。想了想,又编造出虚假的脚步声,假装继续向上行走。
    她站在阴影中安安静静地等。
    脚步声在二楼消失之后,梅里特才慢慢地有了动作。他在地毯上侧躺下来。大堂里的炉火充足,地板也被魔法暖着。他却蜷着身体,弓着背,紧紧地裹着自己的黑袍。
    像是怕冷,又像一只没有安全感的野生动物。
    他的脊背单薄瘦削,隔着衣服,也几乎能数出一节节的椎骨。伊芙琳握着回忆之灯,鼻子发酸,所有的言辞和情感都在胸腔里回荡,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怦。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如同一块巨石从山崖边缘坠落,那么疼那么沉重。
    夜已经深了,伊芙琳仍在辗转。最后,她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把脸,开始认认真真地处理桌上那堆剩余的碎骨。
    制出来的红磷不多,但她如果省着用的话,是足够的。按照梅里特的图案,再加上她自己的修改和创意,补完了那几个魔法阵之后,伊芙琳搁笔,用魔力之源点亮风灯。
    她成功了,二十面体上,相邻的五面交错亮起,属于梅里特的回忆如幻灯片一般闪过。
    他被判处无期徒刑,将禁锢自己的监牢装点成成一座城堡。
    他看着瘦弱的金发女孩,躺在床上停止呼吸。
    他用松香经年累月地涂抹在小骷髅的身上,并祈愿她的灵魂得以不朽。
    他收留误入深渊边缘的活人,烧着自己的灵魂碎片,将他们送回另一个世界。
    伊芙琳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拨动了一下风灯,被她忘却的回忆在暖光中逐渐浮现。
    她被巫妖送入城堡。
    她坐在地上,听着小布谷鸟钟的歌谣。
    她在漫天羽毛中,被雪豹用尾巴接住。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松林,奔向裂谷边缘的梅里特。
    她在冰原上一边骑着马离去,一边不停地回头。
    伊芙琳看着灯上的回忆,眼睛一眨也不眨。
    桌上剩余的红磷被灯光烤着,簌簌地燃起了一小团火。她低下头,用魔法将火苗扑灭。因为眼睛里盛了太多水,这件事情怎么也不太顺利。火苗刺伤了她的指尖,灼热而尖锐的痛感一直蔓延到心头。
    她甩着手,终于处理好了这个小意外。指尖上被燎出了一小片红痕,伊芙琳低下脑袋,没有用任何治疗魔法。
    在这个万籁俱静的夜里,她不出声地问灯面上的巫妖——
    疼吗,梅里特?
    当你烧着命匣,将旅人送走的时候。
    梅里特什么也没说,只是半跪着,把自己的希望贴在她的身上。啪。它被点燃时,比烟花还要绚烂,那是一片铺天盖地的华美璀璨的星辉。
    到了白天,梅里特继续为她讲述修复回忆之灯的思路。另一大类魔法阵是用邪恶生物的血绘制的,呈现出偏深的红色,阵法上宛若有流转的暗光。
    伊芙琳瞟了他一眼,反问:“是巫妖的血?”
    “你很聪明。”
    他甚至表达出自己可以为这件事情而再失一点血的意愿,伊芙琳摇了摇头。
    “我的藏品里有别的替代物,”她说,“而且,我觉得你已经不适合再受伤了。”
    “你打算用什么?”
    “龙血。”
    梅里特呼出一口气,靠着墙,想了想,最后说:“龙血更好,它本身就蕴含了魔力。”
    “嗯。”伊芙琳说。
    巫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怎么了?”
    伊芙琳低下头,看到自己食指上那点还来不及消退的红痕。她摇头,把手背到身后,说:“一点小意外。”
    他没有深究,把蓝歌鸲放出来。它挺着发光的肚皮,在桌子边缘摇摇晃晃地走,像一个快活的醉汉。
    伊芙琳望向巫妖,他脸上残留着倦怠的神色。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又过了一小会儿,梅里特开口。
    “为什么?”
    “这些都是黑魔法。”梅里特说,“你不该学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希望之鸟曾是一堆死人的碎骨。伊芙琳说:“我本来就会。”
    梅里特抬起头。他的眼眸里映着一团柔和的白光,像月亮在冰原上升起。
    伊芙琳忽然很想亲亲这样的眼睛。
    但她没有动,梅里特也没有动。那点冲动很快便消逝了。伊芙琳移开视线,向他解释道:“老师曾说,我在黑魔法方面很有天赋。”
    “那变形术呢?”梅里特问。
    “我学不好。”
    “是吗?”
    “是真的。”伊芙琳说,“我本来打算让自己变成一只鸟,可是每次长出翅膀的时候,都觉得有点难过。久而久之,就不想学了。”
    梅里特伸出一只手,碰了一下她的发梢。那是成年人安慰小孩子的姿态,伊芙琳僵硬了一瞬,睁大眼睛,抬起头。
    “你应该再试试的。”他收回手,叹息一般地说。
    伊芙琳在梦里见到了会唱歌的钟。
    “千万要小心梅里特……”
    然后是木片摩擦的声音,一只小布谷鸟从焦黑的房顶上探出半个脑袋。它的翅膀同样是灰扑扑的,甚至还有些残损。明明已经被烧坏了,它还是一边卡顿着,一边不停地唱,梅里特,梅里特,梅里特……
    就算跳转到了别的梦境里,伊芙琳脑海中也依然回荡着小布谷鸟不成曲调的歌声。
    所以她没能睡太久,天还没亮,就睁开了眼睛。
    魔法师的睡眠一向不太规律,尤其是这几天,因为怀着心事,沾着枕头的时间也缩短了不少。可就算醒了,她依然不想起床。伊芙琳躺在被窝里,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不如梅里特的瘦,骨节也没那么修长。但巫妖的体温太低了,他碰着她,仿佛是一片雪花落在了发间。
    真冷。
    冷得伊芙琳回想起来,就从骨子里开始战栗着发热。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其实长久以来,从小到大,她都有一个梦想。
    ——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又模糊又飘渺,连她自己也看不清的梦想。
    现在她看清楚了,她的梦想是梅里特。
    她想拥有一座跟梅里特的一模一样的城堡,想在城堡顶端挂上一盏曾属于他的风灯。她想照顾好他和他的希望,想枕在雪豹的肚皮上入眠。
    她喜欢听雪豹漫长的柔和的呼噜声,希望每天都能与巫妖说几句话。关于魔法,关于园艺,关于天气,什么都行。她这么多年以来,都缩在自己的蜗牛壳中。她以为自己不需要家人也不需要爱,但她错了,原来一切关于美满的憧憬都被寄托在了一个连她自己也记不清的邪恶生物的身上。
    伊芙琳抱着自己的被子,慢慢地挪下床。她翻开桌上的书,开始试着切割自己的情感。
    她不分离灵魂碎片,也不制作命匣。她只是模仿着远古时期魔法师们的步骤,把自己的快乐剜一部分出来。
    真疼。她不停地发着抖,手几乎握不住刀。那点快乐漂浮在空中,像雾,又泛着珍珠似的光泽。伊芙琳让它凝固成一颗种子,把它埋在花盆里。
    她的心里开始下雨。
    种子还有许多天才能长成一棵植物,伊芙琳带着灼热的呼吸,把花盆放在了新地毯的旁边。那时是清晨,雪豹还没有醒来。她无声无息地在梅里特身边坐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尾巴尖。
    窗外的雪逐渐停了,他睡得像婴孩一样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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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07】
    从这一天开始,梅里特一睁开眼睛,就能听到伊芙琳的声音。
    “早安,梅里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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