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之外——匿名咸鱼
时间:2022-05-26 08:07:08

    她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城堡里回响,雪豹、长笛、和小布谷鸟都不知所终。
    听不到回应,伊芙琳便直接开始探索。她走进地下室,小床上苍白的骷髅骨架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眶沉默地与她对视。每次经过餐桌的时候,都有食物出现在盘子里,却无人享用。她重新踩着楼梯,回到二楼。长廊斑驳的墙面上残留着挂画的痕迹,只剩下一根又一根孤独的钉子被时光锈蚀。
    她推开了许多间房门,多数是空荡荡的卧室,还有少数几间功能房。书房里没有书,白墙被陈旧的血迹和煤灰弄脏了,墙角的壁炉呈现出坍塌的模样。另一个小房间里的动植物标本却被保存下来,甚至多了几具半腐的尸体。还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伊芙琳站在门口往里望,却总觉得自己理当听到布谷鸟钟报时的声音。
    这只是一栋破败沧桑的城堡,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睽违已久的故乡。原来她这些年在为自己建家时,追求的模版原型就是这样。
    女魔法师慢慢地走上楼梯,来到阁楼。低矮的屋檐使得她不得不弯着腰。阁楼中央空空荡荡的,仿佛缺了点什么。她想,她可以在这里布置一盏灯。
    就用那盏回忆之灯吧。
    伊芙琳退出阁楼,在梦里举起双手,魔力像风一样涌动。她拓印着城堡的每一处细节,把它牢牢地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梦境之外,她的魔力也同样倾泻而出,汹涌浩荡,如同一条河流。伊芙琳自上而下地修正着自己的房子,用魔力把它冲刷成最理想的模样。比梦里的新一点,温暖一点,去掉被遗弃的痕迹,填补上属于她的温暖的气息。
    她的阁楼从此多了六面落地窗,以后不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回忆之灯的光芒。二楼有了一走廊的空卧房,雪豹不必再蜗居于地毯之上。书房目前还是空的,但没关系,对她而言,买绝版书也不是什么难事。
    伊芙琳控制着魔力,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沉眠的雪豹,修葺完大厅。在布置地下室的时候,她安放好小床之后,犹豫了很久。
    魔力变幻出来的骷髅,终究不是真正的骷髅。她在梦里跪坐在地上,轻轻地碰了碰它的手指。
    它的骨节上结了一层薄冰,被她的体温暖过之后,就融成了水。
    “对不起。”伊芙琳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最终她挥了挥手,在自己的小床上摆了两个玩偶。一个是精致秀美人类女孩,一个是憨态可掬的幼年雪豹。他们依偎着彼此,亲密无间,仿佛连生命也随之连结在了一起。
    没别的意思,只是作为装饰。
    可是还是少了点什么。伊芙琳站在梦里的地窖中央,感受着指尖的凉意,忽然醒悟过来——
    少了冬天。
    于是梦境之外的暴雨停了,地上的积水逐渐开始凝结成冰。窗前来不及滚落的雨珠便成了晶莹剔透的霜花,冰凌一条条地从屋檐上垂落。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景观树变成了雪松,在一瞬间白了头。
    她蜗牛壳里的庄园开始落雪。轻飘飘的雪像漂浮的棉絮,又像映着月光的白玫瑰花瓣。城堡的窗户一扇扇关上了,只留一点透气的缝。等气温降下来之后,壁炉里也蹿出了火苗。
    伊芙琳从梦境中抽身,在被褥中醒来。在热带国度降雪并不是一件太轻松的事情,她站起身的时候,体验到了轻微的眩晕感。
    但压抑不住的快乐盖过了一切不适,她趴在窗前,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玻璃开始结霜,她把那层霜当作一张白纸,在上面歪歪扭扭地描了一个笑脸。
    雪豹对全新的城堡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唯有下雪的时候,它才愿意抬起头,多看几眼窗外。火苗在壁炉里灼烧,它的眼眸却依然是冷的,映不出一点温暖的颜色。
    她继续照顾它,读书看报,对着空白的墙和空白的桌子思考该买什么摆设,从信鸽上收取来自教会的消息。
    兹事体大,不死巫妖梅里特·马洛伊已离开赫伯特山脉,在南方露面。伊芙琳把纸揉成一团,漫不经心地丢进垃圾桶里。
    风灯上出现了陌生的回忆,幼年时代的她踩着漫天星光奔跑。
    她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也不清楚灯面上的那个女孩要跑向哪里。只是,伊芙琳想,我好像是有一块很像陨星的石头。
    她在积尘的架子上找了很久,才看到它。那块焦黑的石头被装在一个玻璃瓶里,稍微晃一晃,就能撞出清脆的响声。
    真正的石头就该这样,可是她总有种奇特的期待,觉得下一秒,就能听到温暖细腻的笛音。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雪豹逐渐康复,尾巴能慢慢地甩起来,皮毛同样恢复了光泽。只是精神上依然恹恹的,呼噜越打越多,睡眠时间越来越长。
    就连空房间,它也没有去使用。这只野兽安静地卧在地毯上,就在那一片她最开始为它划分出来的地盘里。
    伊芙琳盘腿坐在它身前,摸着它额头上的毛发,问道:“你还难受吗?”
    “还疼吗?”
    “会很热吗?”
    “冷?”
    雪豹对每个问题都眨了两下眼睛,并回以轻柔的呼噜声。我很好,它所有的动作都在向她传达这样的信息。可伊芙琳觉得这并不是真的。
    它看上去就像一棵正在枯萎的植物。
    最后她说:“让我看看你右腿上的锁链吧。
    ————
    能力有限……成年人的童话真难写啊qaq
    【重逢04】
    锁链是秘银制品,金属连接处已经出现了斑驳的锈迹。这不是短期流浪能造成的锈蚀,它看起来已经被穿戴了许多年。
    镣环上印着一行如尼文小字。雪豹的后肢挡住了她的视线,伊芙琳慢慢地用指尖摸索,终于认出了那是什么内容——
    “第009号死刑犯”。
    后面还跟着一个魔法刻印,用以控制锁链的隐现。伊芙琳试着输入魔力,可它却毫无变化,显然是已经被破坏了。
    伊芙琳松开锁链。雪豹依然伸着后腿,趴在地毯上。它的肉垫呈现出偏灰的粉色,模样不怎么好看,就像砂纸一样粗糙,表面布满了皲裂的纹理。
    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原来你是教会的死刑犯啊。”
    它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教会不会判处一只动物死刑,他们只对人和曾经是人的生物进行审判。
    而且前十的死刑犯编号,全都是留给巫妖的。她读过相关的卷宗,每一个巫妖——不管是自愿形成的,还是非自愿的——都掠夺过数以万计的生命。
    雪豹应当是个熟知变形术的巫妖。
    目前在逃的巫妖只有一个,他恰好出现在南方。
    伊芙琳觉得自己理当食言,她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锁链修好,然后上报,然后把它送回深渊。她把手指按在了它的颈项上,雪豹打起了呼噜,被她压倒在地上,露出最脆弱的腹部。
    它用一双蓝色的眼睛,不设防地凝视着她。
    巫妖很难被杀死,只要命匣还在。所以,她想,它当初其实并不一定要跟着她回家。就算受了重伤,连尾巴也断了,它只需要在陋巷里躲藏几天,就能恢复健康。
    那天她取下兜帽,它伏在地上仰望她。
    “喂。”伊芙琳说。
    雪豹又眨了一下眼。
    “你是不是曾经认识我?”
    雪豹眨眼,一下。
    它的魔力之源已经濒临枯竭,几乎无法与伊芙琳的探测魔咒呼应。只剩一点微小的温暖的能量,像空气一样在她的指尖流过。多奇怪啊,一个巫妖竟然能拥有这么柔和的气息。
    她放开它,雪豹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没有起身。
    “你是梅里特吗?”她最后问。
    它眨眼。
    “可是我不记得你了。”
    雪豹眯起眼睛,意思是我知道。
    “我觉得,”她慢慢地说,“你如果变回人类的形态,我们会比较好交流。”
    它没有动,只是呼噜声变轻了,听起来如同叹息。
    “那就算了。”伊芙琳说。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开口:“其实你可以随便转转,我没有要软禁你的意思。”
    伊芙琳随便找了个借口,调来了在逃巫妖梅里特的全部资料。通缉令上的画像是一个瘦削苍白的男人,眉骨深邃,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忧悒而薄情。
    他在五百年前毁灭了一整座城邦,教会在下面标注道。
    对她而言,那都是五个世纪以前的历史。他如今孱弱得甚至咬不开她的防御罩。
    伊芙琳记得这张脸。她从桌上拿来了回忆之灯,灯面上的巫妖低着头,长而纤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抖动。
    伊芙琳用指尖描绘他的眉眼。他的眸色跟雪豹的一样蓝,也一样冷。
    真像。
    她想,他是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吗?
    虽然她很喜欢这盏风灯,但雪豹看起来已经一无所有。如果他想要,伊芙琳没有理由拒绝。
    女魔法师捧着灯,一步一步地走下楼。雪豹正抬着头,凝望窗外的飘雪。听到声音,他先是竖起耳朵,然后脸也转了过来。
    “它以前是你的灯吗?”
    他眨了一下眼。
    “我把它还给你,并且帮你修好它,怎么样?”
    雪豹望着她,许久没有动静。伊芙琳怀疑自己伤到了他的自尊心,因为她几乎是直白地说了出来——他如今的魔力根本不足以补完灯上的魔法阵。
    他的反应却温和得多。雪豹摇了摇头,用牙齿咬住灯的顶端,站起来。他走上楼梯,在二楼睁大眼睛怔了一会儿,然后往三楼走去。伊芙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阁楼,把灯放在了地面上。
    他对着顶端的吊索低吼了一声。
    “我本来是打算挂在那里,”伊芙琳说,“可这是你的灯啊。”
    他眨了两下眼睛。
    “你不要吗?”
    他不要。
    伊芙琳叹了口气。如果雪豹只是一只动物就好了,她就可以摸摸耳朵,然后说一声谢谢。可他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巫妖。她只好顺从他的意思,说:“那我还是得把它修好。”
    他转身,准备离开。
    “梅里特,”她在他身后问,“所以,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野兽下楼的时候,在她的房门前停驻了一小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他想要的东西就在伊芙琳卧室里。魔法师的藏品向来没被好好打理过,全都乱七八糟地堆在架子上。那天晚上,伊芙琳搁置了修复风灯的工作,认认真真地一件件清点。
    巫妖看起来不会对人鱼眼泪产生兴趣,猛犸象的头骨对他也没什么作用。伊芙琳看来看去,最后又拿起了装在玻璃瓶里的黑色石头。
    她梦中的城堡里有一支长笛,而它令人联想起笛音。
    伊芙琳把石头从瓶子里倒出来,它的重量比一般的石头都要轻一些。凑过去闻的话,还能嗅到特殊的气息,不是灰烬和焦土,反而像一颗种子。
    她用魔力去探查,焦黑的外壳之下,有一小团微薄的希望之光。
    伊芙琳心脏怦怦地跳着,她想,我怎么能一直没注意到这个。然后她意识到了——其实在遇见梅里特之前,她几乎已经把它遗忘在了潜意识的角落里。
    就像那座冰原上的城堡,就像回忆之灯映出的片段。
    伊芙琳带着这块石头去找梅里特,雪豹却没有待在他惯常的地方。她循着魔法寻找,一步步走到地下室里,看到了那只巫妖变成的野兽。
    雪豹在小床前,蜷曲着前腿跪在地上,用鼻尖轻碰女孩玩偶的脸颊。
    伊芙琳直觉自己不该撞见这一幕,也不该惊扰他,但梅里特已经回了头。他眼里的薄冰融化了,成了一层水,湿漉漉的蓝眼睛仿如雨中湖泊。她几乎以为他要流泪,雪豹眨眨眼睛,那层朦胧的水光又散了。
    他从胸腔深处发出了呼噜的声音。
    她缓慢地走过去,坐在地毯上,向雪豹伸出一只手。裹着希望的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她问:“是这个吗?”
    雪豹伸长脖子,呼吸急促。
    “可是外面很危险,而你的魔力之源还没有恢复。”伊芙琳说,“你要不要先留下来。”
    他凝望着她。
    “而且,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我也不用再去推算风灯上的魔法阵了。”
    他眨了一下眼,然后低下头,用舌头卷走了石头。舌尖上的倒刺刮在她的掌心,微痒。伊芙琳把手背到身后,缩着手指,虚握成拳头。
    雪豹咬住石头,又踩着楼梯,走回大堂。他右腿上的锁链被拖在了身后,每一步都伴随着金属碰撞出的声响。
    伊芙琳跟着他。他在平常休憩的地方停住脚步,将石头放在地毯上,转回来,低低叫了一声。
    她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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