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下生——临光钓雪
时间:2022-05-27 07:28:15

欣慰不已。
一旁听得认真的诸葛道长插嘴疑惑:“你师兄是琅琊郡王,他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将军府的独子,这样的人怎么进得了殉葬队伍?被擒在宫中作为人质也就罢了,即便是被谋害对任何人都没有半分好处,何况是殉葬。”
“他并非为人强迫。在此之前师兄多次托我查访帝师秘史,尔后忽然开始征询薄北帝陵相关。千录阁的儒生提醒我,师兄探查的事情与名器排行之首的转轮昭有关,而几次改变查找重心,是因为一开始他以为此物藏匿于深宫,搜寻无果并结合皇帝忽然假死求葬帝陵之事,才断定应该藏在帝陵之中。”
“转轮昭?”
诸葛静殊朝好奇发问的向飞扬摊手:“不过是一个控定生死循环的传说,认为此物具有让人起死回生或是永生不死的力量。别这么看我,我出身云外,儿时对这些缥缈故事最是感兴趣,当然了能够对孩童不加避讳的传奇故事还得多亏了千录阁的编排凑榜,他们可是白纸黑字的定名转轮昭此物堪破“生死轮回”的。”
他眼神掠过在座几人:“普通人也罢了,即便注意过千录阁那份颇有年份的名器榜,多半也不会在意。有所触动的无非是两种人,一是相信大荒神鬼志异千岁历史的有心人,另一种自然是求而不得只能寻鬼请神解厄消灾的倒霉蛋。”
向飞扬笑了笑:“既是刻意求问又费心搜寻,听起来不像妄言。”
“你信?”
“为何不信。”
韩错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他抢答的一样。
诸葛道长挠挠头,想叹气又生生忍住:“对,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倒霉蛋了。”
“你也认为这一切是因为帝陵作祟?”和尚对韩错的态度表示鲜明的质疑,“唐姑娘气我不信她,我却认为此事不合情理,天下大乱对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皇帝有什么好处?何况生死轮回份量几何岂有嘴上那么简单,穷尽几代帝王都没法参透的秘密,凭什么能在此时成变。”
唐绵绵竖眉:“你想说我杞人忧天?”
“非也,我是说你师兄还有救。”
几双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韩错徐徐开口:“灵灾是因,并非果,灵气乱流,轮回失衡,才能导引帝陵地脉发生异变,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黄泉流向变迁,逐渐汇至帝陵深处,加剧异变最后形成一个只吞不吐的结点,会聚大量的灵力,应该是作为驱动转轮昭的来源。”
“所以还是为了转轮昭,为了所谓的控定生死?”
“无怪朔帝极力促成平叛剿匪,却对赈灾疫情不闻不问,鹿首节节败退也毫无后手可追。” 朔帝的态度一直是梗在北牧雪雅心头的一道刺,只是帝师的后手没有等到,却等来了高调的殡葬,不如说那些解释不通的头绪才是致使北牧牵头会盟的原因之一。
韩错肯定了向飞扬的答案,场面便在微妙的叹息中沉寂片刻。
而他复又垂眸仿佛自言自语:“早在很久之前,有死灵自帝陵逃遁至九幽河畔,只是其一部分行过奈何进入轮回,另一部分却跌落黄泉成为游荡在九幽上的残魂。牵一发而动全身,那缕残魂在两年前又因星辰感召回归本身,他没有错,但确实颠覆了生死轮回的基本法则。”
向飞扬挑眉不语。
“所以呢?”
“所以需要进行修正。”
唐绵绵愣了半晌,话题逐渐偏移至她认知外的方向,这与朔帝的阴谋或者叶子阳的安危又有何干,她并不理解:“不修正又如何,不过是沧海一粟,谁能察觉到这一点变化。”
“这是本能。”
“什么?”
“是这个世界的本能。”
唐绵绵欲言又止,她摇了摇头,决心道:“无论如何,朔帝想要夺取灵脉的根本、控制生死也是违背伦理天道的祸事,而按你所言甚至还有极大的成功性,届时必定引起大荒动荡无休,我们不是更应该早早发兵抵制加以阻遏吗?”
违背法则的后果无人可以预见,世界逻辑混乱,三界相互污染,天灾人祸爆发不止等等也许都只是普通征兆和开始,而在这种世界活下去实在称不上一件幸事。
唐绵绵拍案定盏:“距离殡葬队伍入陵只剩不到三天了,就算来不及也要试一试!”
 
 
欺人欺心
 
 
自黑暗中醒转的叶子阳并不知道自己的鸽子飞往了何处,也不知道韩错和向飞扬两人成为精挑细选抓成的营救小队率先赶至龙眠山脉,只是在他踏入帝陵的前一刻,他们仍在思索如何强行突破此地禁制,避开漫山遍野的鹿首耳目。
他尚且意识清晰,点燃积压厚重灰尘的长明灯,光影幽幽,他站在成群的骷髅骸骨之中检查身上装备是否完好,尔后将同样打扮的玉蟾叫醒,对方缺少气息,他摸不准到底是还活着又或者已经被墓中无处不在的“毒气”污染了。
面具完整的罩住了整个脸部,透过做工精致的圆形透明镜片,叶子阳分辨出对方终于睁开了眼睛,并且眨了两下。
也许是震惊,她眼前正对的恰好是那盏刚被点亮的长明灯,灯油被造型栩栩如生的宫装仕女捧于掌心,绿铜颜色的塑像眉眼清晰分明,望之如婢女当真捧起了一团明火。
叶子阳伸出手掌,遮住对方的视线,比了一个数字。
那是他们剩余的时间,幸运的是,即便玉蟾点头示意,她也并不确定数字后跟着的计量单位,在找到可以脱身的方法之前,这些都不太重要。
这是一座由矿石打造的地底宫殿,设计上保留了帝皇一贯看重的空阔高大的风格,可惜地底并没有那么多空间供他们打出四通八达的楼宇,举目尽头仍是顶天立地的墙壁,所以显得逼仄压抑。
如果司命或者祭祀在此处,他们会说陵墓之中积攒了长年累月的死灵气息,阴阳本就无序,早已容不得任何活物的存在,而被禁锢压制的帝者亡灵则怨怒作乱,足以将侥幸活下来的其他生灵吞没。
巧的是叶子阳从未有比此时更加直观的感受,死亡距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殿下有什么愿望么?”
地底冗长无尽的廊道和毫无变化的光线容易让人丧失对危险的感知,他们已经在极其相似的环境中走了很久,却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而不断放大的细微声音足以让神经颤动不止。先打破沉默是玉蟾,她的声音在封闭的地底回响发散,两人不约而同暂停在原地直至环境完全回归静谧,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即便如此,叶子阳掩藏在面具下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只是在迈动脚步之前,玉蟾纤细而又敏感的嗓音再一次肆无忌惮响起:“殿下当真是想找到续命的宝物,哪怕是深入险境九死一生,活着……有什么好?”
除帝王棺椁以外的殉葬者尽数圈于陵墓外城,循着越发华贵精美的建筑向内,干净整洁的砖面和减少的残骸则证明了路线的正确性。棺椁不会自己长脚移动,在他们困于外城和他人一起接受死亡洗礼的那段时间内,必然有长年囚于陵墓中的专业人员将帝王搬运至应该存在的位置。
叶子阳猜测是与陵外铁面卫类似的职阶。
而此时在玉蟾反常的环绕音之内,他确实听见了沉重的枷锁拖曳于砖面发出的刺耳噪声,近乎笔直的朝他们逼近。
他寒毛乍起,既然他能听得见,那此间行家的玉蟾更应该早有预料才对。
玉蟾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然是毕恭毕敬的答道:“那人临时走了反向,往里去了,他身上至少搭着百余斤的铁物,速度不快。”
“跟上去。”
在女子略微迷惑的眼神中,叶子阳划出手势,示意即刻领路。
……
他们维持着轻步快行的速度在时有时无的灯火中蜿蜒,玉蟾识趣的没有追问答案,陷入寂静自省的沉默之中,而在叶子阳的留意下,对方更类似于在走神。
玉蟾一脉以冷静和擅杀闻名,是教坊司从小培养的刺客。与其他支系负责的职能略有不同,她们几乎不会沾惹阳光下的门面事务,与客户有关的事宜向来交付其他脉系处理,等情报传到她们手中时已经变成了一条条极其具体而又简洁的指令,按照指令不掺杂任何情感解决问题就是她们需要克服的最大困难。
只是等到玉蟾继任的时候,处境开始发生改变。教坊司内部接连的损兵折将使得各种体系变得混乱起来,她不得不拾起幼时被灌输的理论知识开始学着应用于实践,不断接手纷至沓来的庞杂事务,然后眼睁睁一桩桩一件件连番走向失败。
也许不是她的错,只是时代的纷争频繁卷起,无人可以力挽狂澜,但也许也可以归咎于她的无能。
她能记起赤鸦明媚的脸,对方的死亡成为教坊司内部可以与历史相互印证的反面教材。幼时的教习长老对待这类心高气傲的女孩向来严苛,天赋并非她们可以倚仗一生的资本,教坊司的姑娘都是才貌双绝的娇女,却很少有人可以走到最后。
长老说,不择手段的活下去,才是教坊司延续下去的根本,可是很少有人能明白这一点。
姑娘们厌恶长辈不休的教诲,她们更加厌恶本身的衰老,比如赤鸦姬就曾笃定道,她生时轰轰烈烈,必也在最绚烂的年纪死去,在繁花之中流血干涸,绝不会眼睁睁的看见自己长出皱纹,看着自己老去。
玉蟾感到难言的茫然和惭愧。
她自小内向沉静,被教习长老划分入主管暗杀的玉蟾系学习最为冒险和艰难的隐匿技巧,又因成果出众成为玉蟾之首,正式接任称号掌管教坊司所有行于暗夜的刺杀任务,每日额外的烦恼不过是如何约束青春的晚辈们摒弃情感,保持最纯粹的冷静。
她很难去传授专属的技巧,只能按照所学的模板重复强调两间的好坏,以无数的例子去证明感情用事只能自取灭亡,于她们没有半分好处。
只是这些耳提面命对于向往璀璨烟花般的一生的姑娘们没有效果,她们在短短的一生中期待冒险,期待偶然,期待命中注定,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活下去,那种生活就摆在眼前——长老般的乏味,无趣,没有一日在为自己而活。
赤鸦的理念也非主流,多数人在盼望芳华绝代的同时,也企盼着光辉体面的后半生,只是活得太久似乎实在称不上一件幸事。
在她仍勤勤恳恳的每日训练的同伴中,也曾流传过类似的谣言,她们向往也确信,拉着木讷的玉蟾分享煞有介事的流言,若是岁数大了退役,也可以不用选择留在教坊司做教习长老,可以去帝陵当宫女。
并非是去送死,而是可以改头换面的当差。虽不知远在天边的陵墓为何需要定时守候的宫女,但姑娘们还是一脸兴奋的认为这是一条不错的出路,只需忍受几年的孤独寂寞,就能够拿到洗去名姓的官方凭证,从而完全脱离教坊司甚至帝师,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
她们无比自信,正如教坊司的新人无数,每年退役成为长老却寥寥可数,那么必然有大批人的档案从明面上蒸发,另一项从不被长老们提起的出路似乎触手可及,而自小从学到的技艺足以让她们拥有值得庆幸的未来。
只可惜,玉蟾再次茫然起来,昔日前辈栩栩如生的面孔化作铜像,成为了陵墓中永不腐朽的持灯仕女,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活着,还是死去呢。
万物皆可成灰,万念俱是枉然。华艳如南流景也不会料到自己会惨烈的横首城墙,面孔变形,周遭只有枯草霜叶和泥土,而教坊司的女郎也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和后半生,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副白骨罢了。
她得出可怕的结论,碌碌无为的一生没有任何意义,活着也没有任何的价值。可是为何眼前的人哪怕病弱苟存,依然还要挣扎着想要活下去呢。
 
 
路本瑶阳
 
 
金戈交击之声于沉闷的甬道炸响,音浪宛如具有实质螺旋轰爆,叶子阳二人紧贴墙面,自狭窄的缝隙求存,唯有长明灯的火光肆虐摆动,最终在神色各异的铜塑怀中回归静默。
“尔等罪孽,休要阻拦。”
“吾即权柄,吾为敕令。”
与禁城三层重梯巍峨矗立的玄阳正殿相对,帝陵以玄阴为名,向下挖三十九级步步沉入深渊,原意承天的蟠龙柱在此地也纷纷倒转,成为刺底的罚罪之钉。
头覆龙纹铁盔的高大行刑者将铁索与镣铐拖过石阶,以巨力砸向正殿深处,将试图苏醒的亡魂重新禁锢。只是这一次与往时千篇一律的古代龙魂不同,在发现普通的令召无法驱使陵墓守卫时,对方开始尝试念动拗口艰涩的古代语,重复简单的制止和驱赶的指令,仿佛无比懊恼千年间语言的变迁速度。
愤怒和加速的令召逐渐转变成咒骂,而在镣铐飞舞的宫殿中仅能充当行刑守卫的背景噪音,更不如其缓沉踏地的坚声更具有打击力量。
玄袍加身的朔帝尚且来不及除去头顶冗余的装饰冠冕,额间白发两绺缠绕其上,面孔灰白而狰狞,过分涣散的黑色眼瞳猛然回转,捕捉到自侧门忽起明灭的铜灯,尔后又立即被大范围旋转风舞的铁索逼退。
铁索撂地,沉如惊雷。
殿内空无一物,仅有坚固的罚钉充当落脚点供满身叮叮当当的朔帝狼狈逃窜。铁索如蛇追击其后,以守卫为中心收放自如,足以鞭向殿内的每一寸角落。
“在哪里?”
“难说。”
借手势在阴影中打哑谜的二人一边躲避激烈的交战中心,一边艰难的向殿内移动。待玉蟾再次拉住叶子阳不要命般的前移之后,对方终于舍得暂停,径直指向从最开始就不动如山的行刑守卫。
“何意?”
于是指尖下移,点至其踩在脚底的绘有十数同心圆的地砖,弧线上隐约仍可分辨实心圆点,与玄阳殿顶享誉古今的星轨浮雕如出一辙。
叶子阳收回手指转而为屈,在掌心叩点三下,他说:“击碎。”
破空之声擦过耳边,两人相继卧地,在这种关头把性命丢给死亡实在可惜,近似的念头从玉蟾的脑海一闪而过,借扶相离最近的雕龙石柱,短暂的斗志投射在天赋顶尖的刺客身上,便是黑色的虚影沿着柱体和墙壁飞速移动着。
她没忘记捎上看上去过分虚浮无力的叶子阳,并且成功的再次从险象环生的中心消失在视野之外。
来自帝王的阴冷视线随之扑空,他找不到那两只惊魂不定的小偷,而对方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无措,至少在此时此刻空气安静的像一汪死水。可惜还有一个追逐不休的死士,在隔绝外世的坟墓里与另一个“死人”做永无止境的捕猎游戏,这样的闹剧几乎会持续到他因假死僵硬的身体彻底苏醒之后,可笑,乃至可悲。
权柄尚未消散的力量本足以压制帝陵中所有的铁面死士,独独漏下这一个的原因此时反倒显而易见,他看守的并非那些混账的老不死,而是埋藏在更深处的接近黄泉的宝物。正如他们都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灵力沿着地脉汇聚到此处,然后向着深渊继续下沉,直至触碰到生与死的裂隙,产生扭转因果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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