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将厌的眼中是看不懂的清寂感还有黯然,柔顺乌黑的头发从他掌心根根垂落,被问及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将厌并不应答,依旧专注于手下的动作,模样极尽可能的缱绻温柔。
问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他没有回应,阮喃不禁有些悻悻,抿唇将头转回去坐坐直,以为是自己又出现幻听了。
·
周末阮喃坐在小凉亭里吃下午茶,家中的厨师新烘焙了甜品。
她挖了一勺焦糖色的布丁放进嘴里,一边品尝一边听旁边浇花的姆姆们聊天。
“放眼世家里的公子哥们,还得属咱们大爷有排面,各方面都是一流的。”
“就是啊。”
“大少爷是个神仙似的人物,不知道外面多少人趋之若鹜。”
...
听见姆姆们聊得都是大哥,阮喃不禁好奇:“那二哥哥呢?”
“二爷啊。”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叹,“二爷是个很纯粹的。”
纯粹,这个词听着新鲜,阮喃默默思忖了一会儿。
姆姆叹息完,继续说:“二爷刚出生那会儿,恰逢老太太生病,夫人被叫去佛堂照顾,这样没有时间照顾二爷,二爷小时候就单,独来独往,性子也独,不和人亲近,更别提小时候多半是在奶奶跟前长大的。”
又听她们说了很多全然不知道的过往,将厌在阮喃内心形象又更立体了一些,他多变的性格和脾气不是没有原因的。
吃完下午茶,阮喃回书房做作业。
将厌进来的时候,阮喃刚喝了一口玫瑰茶,喝完立马将杯子推远一些,叫完他继续低头做题。
“这题为什么空着。”将厌靠在桌边,看见她故意空着两题。
“嗯....这个难。”说到题目难时,阮喃忽然伸手去遮挡题目。
“难?”将厌的态度越发慵懒起来,视线向下眄,同她对上视线,“究竟是因为难才空着还是觉得步骤多不愿意写?昨天这种题型不是还见你写的好好的,除了字多一些。”将厌轻易就拆穿她的小心思。
阮喃意识到自己的偷懒心思被看穿了,一时间有些无措:“将厌哥哥,我...”
“你不是要考最好的学校吗,那就证明给我看。”
将厌蓦然打断她,这话说得有些重,但是阮喃就是吃这一套。
他这句话说完,阮喃没有吭声,她天性中是带着傲气的,也不服输,曾经短暂蒙尘,如今在引导下,她不会轻易被打倒。
将厌不这样说还好,一说阮喃就越发地被激起了求胜心,她也不争辩,确实是因为步骤多才不愿意写的,被看穿她自知自己不对,没有娇蛮反驳什么,而是一声不吭地继续低头做题。
他们一个写一个看,大哥进来的时候阮喃竟丝毫没有察觉。
“她才高一,怎么做了高三的题。”发觉阮喃用的资料不是她现在该用的。
“大哥哥,是我自己要做的。”阮喃一惊,立马解释,生怕大哥误会。
将叙放下阮喃的卷子,抬头看向弟弟。
见他们两个人依旧举止亲近,感情很好,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
“小厌,注意好时间,明天...”
将厌的头发也长了很多,他正守着阮喃做作业,斜斜倚在桌沿双臂抱胸,颔首的状态使得碎发微微遮住双眼,在眼睫下边洒下些许阴影。
大哥的话还没说完,“知道。”他出声打断。
大哥见状眉微皱,他这副态度很不驯,隐隐让人觉得不舒服,难道明天他也要像这样在人前说话吗?自小性子就不羁,也没少因为不懂得收敛锋芒而吃亏,不然也不会从小养在相城,大了才被接回来。
大哥已经出声提点了,将厌眼底涌动着异色。
他也知道这是和这丫头仅剩不多的相处时光,一会儿他还得出去一趟,他本想伸手摸一摸阮喃的头就离开,可这一回,将厌的手硬生生是停在了半空,始终没有触及,他的神情隐约复杂,眉心皱成了川字。
阮喃还在草稿本上认真验算,小身板俏生生的,头半垂,一脸认真,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她正在写刚才觉得懒不肯动笔的长证明题,一笔一划十分工整。
将厌眸光深颤,那只手停在半空,久久,终究还是没能落在阮喃的发顶,他将手收了回去。
见他要走,察觉到动静阮喃立马抬头问。
“将厌哥哥,你要走了吗?”语气很不舍,明晃晃地就能听出来。
将厌本来想直接出去的,闻声驻足,手垂在身侧微微攥紧,他虽然没有回头,但还是悉心的应了:“是,你好好写作业。”
他的背影依旧高瘦,透着无人能懂的清寂感。
没多久,书房的门被带上。
此刻书房里就剩下阮喃一个人,阮喃握着笔,莫名有点不习惯。
从前将厌也会经常监督她做作业,但是不论是过程中还是走之前都会和她说很多话,或者用手摸一摸她的头算是鼓励,但是今天却没有,似乎有些冷淡。
冷淡这个词似乎有些严重,将人心都说淹没了,阮喃短暂自责,猛地摇头,将不好的念头压下去,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她深呼吸一口,没有再多想,继续低头做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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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阮喃才知道,她要跟着两位哥哥一起去将家的老宅参加一场生日宴。
这是阮喃第一次来将家的主宅,过生日的人是他们一位平辈的堂兄,今天是他生日亦是订婚之日。
本以为现在住的地方已经是阮喃这辈子见过的最富丽豪华的住所了,直到去了将家的主宅,阮喃才知道什么叫钟鸣鼎食的家族,而将厌就是这家族里的旁支嫡少爷之一。
阮喃牢牢跟在将厌身后,大哥走在前方,他们跟着领路的老管事一同走在院中的长廊下,院子里种满各种各样的青藤娇花,随处都显得奢华。
没想到走进内宅时迎面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一家之主。
他是将爷爷的大哥,也是整个将家地位最高的人,他能决定很多事,也能更改很多事,所有人都必须听从他的安排,他的存在就像是指挥船舵的风向标,地位尊崇,无人敢置喙。
见到对方,双方都停下了脚步,将老爷身边还站着一位气质华贵的妇人,应该是他的妻子。
将老爷的视线从堂孙将叙身上停留片刻再渡到将厌那里。
世家里的姻亲对家小姐格外中意将厌,指名就要和将厌连理,预备日后两家成婚交好,这样也能巩固家业。
可多次问询,将厌却一口回绝,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也不肯联姻,执意要选择离家参军,身为一家之主的将老爷得知后这件事后觉得既费解又动怒。
“小厌真的不肯走坦途,非要走你爷爷的老路?”
碰面说的第一句话,直接开门见山,且语气不算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都屏息,看得出老爷子是真的生了气,然而生气的缘由,作为当事人的将厌却依旧慵懒浅薄,既没有流露出抗拒的态度,说恭顺的感觉也全无,他仅仅是平视,显然,他不喜欢应付这些。
“是。”他简单应了声就不再开口。
老爷子见他态度不驯,气的叫骂混账,权杖在地面猛敲。
旁边将家主母见状立马出面安抚,叫他不要动怒。
“现在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老爷,您别生气。”
在结发妻子的安抚下,老爷子渐渐平息怒火。紧接着带有不满情绪的视线又落在将厌后面的阮喃身上,似是看出来什么,他依旧对将厌,对这个旁支的堂孙心存训诫:“你是将家的后人,要自觉。”说着,手里的竹杖在地面又是一阵猛敲。
自觉要为家族的荣辱和利益着想,要是和一个没有用的人纠缠不清,绝不容许。
将厌听闻微微眯起眼:“您想说什么?”
“小厌。”大哥察觉到什么,及时开口打断,“今天是家宴,不是在衢山,不要胡闹。”
这话一出,也算是给了台阶。
将主母也看出来了什么,立马顺着台阶下了:“这丫头从没见过,哪家的。”她看向将厌身后的阮喃。
刚才说话人的压迫感过于强,阮喃一句话都没有听懂,但还是被强大的气场给震慑到了,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年纪小,也从未接触过这样身份的人。
阮喃正无措着,大哥及时开口:“小喃,快叫大爷爷大奶奶。”
阮喃会意,一刻不敢耽搁,立马跟着叫了声:“大爷爷,大奶奶。”
将厌见阮喃脚步瑟缩,手腕也是不自然的摆放,眼神又暗了几分。
为什么要吓她,她还这么小,就不该带她一起过来。
华贵的太太为了缓和气氛,接着又问了不少关于阮喃的事情,将叙一一应答。
将老爷子一听阮喃的来路,更是心生不快:“既然是来治病,就老老实实治病。”
就差把后边不要觊觎不该觊觎的人,不该有那些非分之想的话给明说了。
这话惹得难堪,将厌冷着脸,想拉着阮喃径直离开,可是大哥制止了他。
将厌皱眉,此刻阮喃的左右手都被拉着,进退两难,一时间吓的头猛低下去。
“小喃确实很听话,爷爷您误会了。”大哥淡淡道,镜片下的眼睛温润柔和。
他始终都端方谦逊,最大限度的包容一切。
他们两个对阮喃爱护的方式全然不同,将厌看向大哥,大哥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样子。
老爷子生气归生气,毕竟今天是喜事家宴,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动怒。
气氛胶着间,听闻来了些大人物,老爷子冷着脸结束了这不算愉快的见面,前去接待。
将老爷走了,将老太太还站在原地,她一直都在打量阮喃。
“真是个标致的小丫头,小厌就不怕到时候舍不得?”
将家的主母是个精明且手腕高明的,任何人在她眼底都逃不过被犀利的言辞声讨,这句话含义不明,虽然听起来是在夸赞,但说出口总叫人不是特别舒服。
将厌不禁皱眉,“不会。”
没想到主母突然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眼底骤然漫上一抹厉色,“最好是。”说完也扭头走了。
阮喃从始至终都很茫然,但是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让那个爷爷觉得不高兴了。
可是她没有多说半个字,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的反应,依旧小心谨慎的跟在两位哥哥身后。
无人知晓,将厌绷紧的牙关。
凡是和阮喃有关的事情,他都控制不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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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将厌被叫走,阮喃有些恋恋不舍,但命令不可违,她只能先跟着大哥。
之后又去了躺厕所,出来准备回去找大哥时,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少年拦住去路。
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人的少年染着一头黄棕色的头发,耳朵上还别着一根烟。
“小妹妹,你叫什么?”他眼底是几分下.流。
人生地不熟,阮喃也不敢视而不见,只得硬着头皮和他交谈。
“阮,阮喃。”她说,说完想赶紧离开。
但是那人似乎不愿意轻易放过她。
“真乖啊,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啊,我看你还挺可爱的。”
阮喃一愣,接着后知后觉,在那人的手伸过来时,阮喃脑子一热推了他一把。
“小贱.人,你敢推我——”他在后边大叫。
阮喃吓坏了,拔腿就跑。
旁系的家伙哪里受得了这份气,跑去告状,说阮喃不分轻重地推了他,差点摔倒,胳膊都蹭红了。
他母亲一听这还得了,立刻找去理论,本以为是什么顽皮目中无人的男孩子,结果是阮喃这样看着就乖巧的姑娘,一时间明白了什么,但是已经闹到台前了。
阮喃慌里慌张地跑回来,大哥见她神情慌乱,立刻问她怎么了。
阮喃一见是大哥,突然什么都不愿意说了,大哥不像二哥,她怕惹得大哥伤神,只说刚才见到了一只很大的虫子。
可是没想到,那人恶人先告状,居然主动找了过来。
将叙将阮喃抱在怀里,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了,他在不停安抚她,叫她不要怕。
周围围了不少的人,都是看戏的。
“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说,他说。。”阮喃支支吾吾。
“不要怕,小喃,告诉哥哥。”将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他说,可以对我做,做任何事,要我做他女朋友,然后就要来捉我的手,我吓坏了,就,就...就推了他。”
应该是被吓到了,阮喃脸色惨白。
“不怕,不怕了。”大哥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看向那个家伙时,眼底是一抹从未有过的狠绝。
将厌赶过来时,看见阮喃被大哥护在身后,得知刚才她受了欺负,自控力岌岌可危。
很久以后阮喃才知道,将厌那时虽然没有出现,但是他把要欺负她的同宗揍断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
只要是和阮喃有关的事情,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冲动。而这份冲动的代价就是,他在祠堂被罚跪了整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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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愉快的家宴,阮喃全程都小心翼翼的。
终于熬完,回家路上,依旧没见到将厌,阮喃很想问他去了哪里,但是见到大哥有些疲惫的倦容时,顿时什么都没有问。
阮喃一直以为那天吃花甲时听见的会想我吗是幻听,但是那天梳头的时候她似乎又听见了一遍,两次就不至于是幻听了,可问将厌他也不说。
没想到家宴结束后一连好多天都没见到将厌,阮喃很想他,白天趁着给老师送作业的空隙,她远远的在办公室里看了他一眼。
那会儿他穿着白色制服,高高的身影,正在和老师说着什么,头微微颔着,看不清表情。
阮喃有些看呆,还是展青出声叫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办公室。
一整天阮喃都有些心不在焉,放学时阮喃主动去了他的班级,她很担心他,想问问他最近怎么了,是不是很忙。
她背着书包出现在窗边时,将厌以为出现了幻觉。
微微拧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