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很有底气。说实话，当听到他说“接近真相”四个字时芮欣心里不免一慌。
而这也确实不是什么简单的纠纷，如果按照最直接的推理，这个孩子说的客户是他妈妈，那么死去的人就是他的爸爸，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他要面临母亲再卧室捅死父亲的现状，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肯定不容易。
当然他的母亲也是不愿意单方面相信警方的判决，毕竟按照她跟芮欣的口述，她一觉醒来就发现丈夫胸趴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面朝上一动不动，血液浸染了那块地毯让它变得又腥又臭，她将丈夫翻过来时便看到他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子的死状。
接着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耳畔一直环绕着类似锯木头的声音，紧接着她变得眩晕，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时不慎碰翻了床头的水杯。然后她开始发了疯的尖叫，直到她的儿子冲进房间。
这就是上次芮欣和这个案子原客户交谈时获得的大致内容。
“继续说吧，请。”
明火将卡收起来，向少年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转身便走向里屋查验金额。这段时间里只有叶悠真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他一定是在录音，但是你也猜不到他把录音仪器放在哪里。
他微微眯着眼睛，皱眉压低上眼睑，芮欣无意间瞥到他时有点恍惚，她从未见过蓝雀摆出这种神态与表情，看到这番景象她甚至还觉得有些新奇。他的眼神非常带有攻击性，并且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人的观察。
“站在你的角度，妈妈被扣上了杀人犯的帽子，或许对你而言有些难以接受——”
“不。”
芮欣试图晓之以情，但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打断。
“不，虽然我委托给你的和妈妈委托给你的是同一个案件，但我的目的不是她的，找出所谓真正的杀人凶手让自己脱罪，我坚信她就是杀人凶手。”
听到这里叶悠真突然笑了，这是他听到现在脸上第一次有表情。
暴雨的势力已经渐渐衰退，雨势转小了，但天空依旧是一片铅灰。
三人跟随男孩来到他们家的住所，门口的警察已经在这里拉起了警戒线，男孩走上前交涉还是被警察拦下，只能换明火上去。
其他人被晾在一旁，只能看见明火在警察旁边窃窃私语着什么，接着他打了一通电话，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这段时间里男孩靠墙蹲坐着，叶悠真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景色，神情平淡毫无波澜。一直被人说有“社交牛逼症”的芮欣此刻也不想说话社交了，她也找到了窗台的一隅，开始望向窗外的风景。
她觉得天际压得很低，一切都在乏味的灰色中翻滚。突然树枝抖动了一下，有只麻雀从上面飞跃离开，它也被淋湿了，这时才是芮欣这两天以来第一次真的有触动。
她心爱的那个蓝雀也像这只麻雀一样远走高飞了，此刻站在她身边的只是一个空有她爱人皮囊的陌生人。
以前当天空灰蒙蒙的时刻，她和蓝雀都在家，他们会一起站在落地窗前遥望，蓝雀会搂着她的肩膀，一起喝外卖点到的奶茶，温热的是流动奶茶和爱人的手心。
但此刻蓝雀的灵魂离开不知所踪，他的皮囊也只剩下一种冰冷陌生的气场。
她此刻鼻子一酸，情绪翻涌上来时却被明火的一声：“走了走了！”打断，她再度回归到现实，吸了吸鼻子，告诉自己此刻，以及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情绪都是没有价值的。
三人就那样神奇地进入了案发现场，明火特地转头来了一句：
“虽然进来了，但是我们要是破坏了任何东西就惨了。”
但是没有人回应他，芮欣此刻正在屏气凝神，对于剩下的两个人来说他们的不回应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早已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四人踏入客厅，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芮欣看到客厅墙壁两侧放着的高大木制酒柜，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酒品与酒杯，每瓶酒都被拆封喝过一些。
餐厅的长桌上还摆放着一些没有被清理的食物，周围都是碎屑的半块列巴面包，还剩一点沙拉酱汁的碗底，里面还有一小部分圣女果的残留。还有破碎酒瓶里流淌出的酒精，印在白色的桌布上留下痕迹。
“我可以问一下你，既然你已经确信你妈妈就是杀人凶手，没有必要为她脱罪，那你为什么不跟警方这样说呢？你们目的一致应该站在同一立场才对。”
走到卧室时明火突然问到男孩这样一个问题。
在他打电话时他就已经把这些确认好了。和他通话的是一位警局官职比较高的警长，明火因为协助他破过好几个案子而他只收钱不要功劳而获得了警长对他的网开一面。警长甚至也在通话里对跟他说希望他可以去案发现场看一看，虽然真相已经比较明显了，但是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他感觉涉案人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作为一个负责人的警长，他不想因此产生误判。
明火也大概也对案件的形式有数了——关于这个男孩他得到的消息是，男孩在警方的问询中全程十分冷静，回答理智而礼貌，一字一句都非常标准规范。他们对男孩的审讯过程大致是——
“我像往常一样下课回到家，大概八点钟左右。”
“可以问问你，一般都是八点钟回家，因为日常要上课的原因吗？”
“不是，只有周五，周五我有校外的网球课。每次下课只要我再路上不做别的事情耽误时间，到家总是八点钟。”
“平日这个时间，你爸妈都会在家吗？”
“不，一般只有我妈在家，我爸在公司经常忙到很晚。等我到家我们会一起吃晚饭。”
“嗯，好的……妈妈有酗酒的习惯吗？”
“她每天会喝酒，但我没有见过她到烂醉的程度，应该称不上是酗酒。”
“你有在家里有发现过没有标号，包装简陋的药品吗？”
“没有。”
“这些都很重要，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如果她有过精神病史或者吸毒史，这件事情就要另行判断了，即使她的杀人罪名成立也会另有一套对她更有利的标准。”
问到这里警察向黑漆漆的审讯室玻璃那边看了一眼，即使她看不清玻璃板后各位警长的眼神，但她知道警长们一直都在注视着她，这种镜子永远都是单向的。
“没有，女士，没有。如果你们这么怀疑她吸毒的话，一开始就该给她做一个尿检了。”
“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你有受到过什么人的威胁吗？”
“没有。”
……
接着他又补充:
“她不是一个会使用刀子的人，她做的饭里的每一片肉都切的不好，她甚至不会削苹果。”
“以前就是她在家做饭吗？”
“是阿姨做饭，但阿姨已经走了。”
“大概多久之前呢？你清楚原因吗？”
“一两个周之前吧，原因我不清楚，我也没有问。”
警方与他之间的问询到这里就结束了，摸不透他的立场，他面对这些事的时候好像没有任何情绪，只从交谈中来看，他的立场似乎还是更偏向母亲不具备杀人的条件而没有杀死父亲。
再回到明火和警长之间的那一通电话，得知了这些情况后的明火难免不问一句：
“那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啊！如果不是这个女的杀人那这不就成了密室谋杀？”
电话那端陷入了沉默。
“我靠，你不会真的相信吧……所以才把这事推迟到现在都没结？！”
明火此刻真的无语了，对警长，对这个两面三刀不说真话的男孩，都很无语。
“不，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涉及到这个案件里的人都非常可疑。现在局子里对这个案件的分歧已经很大，有人想尽快结案收工，但有人觉得这和最近一直在追查的电子烟案件有关，那一批叫‘线’的电子烟，对，就是红伞他们研究灵魂穿越的技术名，这几天灵魂穿越又确实发生了，哎，这种呼声真的很难压下去，有时候真的要承认一件事情就是有多种可能。”
“线”这批电子烟，明火之前“有幸”品尝过，比其他市面上流行的电子烟要更上头。
跟其他便携的电子烟不同，线有便携款也有看起来比较“笨重”的那款，虽然更笨重但也是可以携带的大小体积。明火用的就是那款笨的，很长的一根金属杆，上面交织缠绕着很多纷繁的线条，杆子尾部还刻着所有者的名字缩写。这是他去光临的那家酒吧的老板给他试玩的，他们交情不错，不然老板才不愿把这个给他玩，因为这种加长杆的可不是随处可见，据说它会让你感觉更上头，飘在云端以致有点灵魂穿越了的感觉。
一开始他觉得可能是它的烟油里尼古丁含量更高，但是吸了一会他就感到自己有明显的心跳加速，他知道自己的心肺功能一直不算很好，所以也不擅长打架，不擅长长时间抽烟，但他不可否认当他吸入又呼出的那一刻突然间的放松与畅然却是货真价实的，而且适可而止这种快|感才是保留它的精髓，但是除了他之外的很多人都对这电子烟格外上瘾，也有人因为长期依赖它变得越来越消瘦，所以这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但此刻这对明火来说都无所谓，容易上瘾的人遍地都是，你只能眼看着他们堕落，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或许从这批电子烟、这个案件中可以获取寻找蓝雀的线索。
“男孩这次来找你是为什么？”
警长问明火。
“只是他妈妈病倒之前给了我们这个委托而已，他想继续进行他妈的意愿就是了。”
明火对警长说谎。
“哦，那就这样吧，我已经和今天轮班的小孩打好招呼了，你们可以进去，规矩你也知道的，最好快点，不然我也要倒霉。”
“知道了。”
“有什么你认为是真相的发现，请告诉我。”
接着警长挂断电话，一行人进入案发现场，他们在规模不小的卧室里站着，叶悠真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戴上了橡胶手套，开始在床头和床缝之间来回摸索着，梳妆台和床头柜的抽屉也全被他拉开没有合上。地板上还有男孩父亲干涸的斑驳血迹、破烂的玫瑰花瓣，很像一场男人在花下的殉情。
形式还是很不明了，于是就有了明火在这里的发问，男孩为什么在警方和在自己这里的是两套说辞，整个立场从根本上改变。
听到明火这句，叶悠真手上的动作立刻停止了，他一怔，然后站起身来，芮欣也变得十分警觉，三人现在一同盯着男孩。
“因为我的证词怎样根本没有意义，警方都更偏向于认为是她杀了父亲，从现在的证据看就是这样的。”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在警方面前塑造你大孝子的形象？”
芮欣再次语出惊人，让她的两个伙伴又一时语塞。
“这案子到底怎么回事已经很明了了，你妈长时间一个人在家，这个家里的男士用品太少了。本来就很内向神经脆弱的她因为长时间独处开始有了喝酒的习惯，但是她很克制不想深陷其中，所以每次只喝一点点，你们家酒柜上摆的全是这种被开过然后只喝过一点的酒，
但是她在尝过那个叫‘线’的电子烟后无法自拔，甚至每一口呼吸都是它的烟油，只有把它放在身边才会安心，看看梳妆台抽屉里那些其他牌子还没被拆开过的烟油，摆的整整齐齐，它们已经被她遗忘了。
原本就不好的精神状态外加无度吸这烟让她出现幻觉，甚至她开始自残，而工具就是她一直放在床头缝里的加长版的那根电子烟，看看床上沿这些皱皱巴巴被掀起来的床单就应该知道了，有人经常掏夹在床缝里的东西。”
他在说完这一通之后突然暴躁地拍了拍床头，芮欣毫无防备被吓得倒吸一口气。
“你还有点大侦探的样子啊！”
明火打趣道，现在他对叶悠真的神情里多了几分真诚的欣赏与钦佩。
“先别插嘴！”
叶悠真又暴躁地扶额，明火也被吓了一跳，但他此刻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
“她叫人把这根烟进行改造，在其中放置了一个可以弹出的刀片，找谁改的？我不清楚，或许是这批烟的供应商，这个长度的电子烟里可以塞进去一个不小的刀片了，这根电子烟对她来说就又有了防身的作用，拿它在身边既可以稳定舒缓情绪，又可以以备不时之需，真是一个能一举两得的好东西。
她因为经常自己在家，比较脆弱的人格吧，她总是很害怕，看到她的床头柜抽屉里放的安定了她想你爸回来，从困难和痛苦中保护她解救她，但他总是不回来，或许她是怀疑他出轨了，所以甚至愿意忍受寂寞也要把家里的女佣打发走。
你每个周也只有周五网球课结束才会顺便来看访她一下，其他时间你都待在寄宿学校，或者在你爸的公司那里。所以就在周五你回来之前，你爸提前于你回去了，虽然回这个家之前他给你妈打了好几通电话，但因为她在睡觉所以一次都没有接起来，我们查过她的通话记录，全都是你爸打来的未接来电。
你爸就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了卧室，甚至还带了玫瑰花束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她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以为是危险来临于是就下意识反应很快地摸到了当时就在手边的电子烟，弹出刀片捅了上去。
爱杀死了他。
她确实不会用刀，但是当时躺着的位置和她顺势起身的用力给了你爸致命一击，估计他的身体整个砸下来压住了你妈，她把他和那束花一起推到了地上，歇斯底里后她陷入了昏迷，后来就是你回家后看到的样子了，本来就精神有问题的她变得更加失常了，她大脑对这块记忆的处理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具体什么情况就要交给医生判断了。
在接受你妈给我们的委托之后我们也对她做了调查，她是你的继母，你跟她之间的关系也是浮于表面，所以她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你不痛不痒，在警方那里的证词你甚至都可以随便说说，因为警方的判断和我们是一样的，她就是过失杀人——当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这和‘线’这批电子烟的供应链根本没有关系，你继母也只是这批烟受众里的其中一个而已，是警察他们一直动错脑筋。这案件根本不需要侦探介入就已经结束了，所以你叫我们来究竟是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