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珞抬起眼皮去看她，随即又低头去看酒，端起来喝了口才道：“不是。”
风黎道：“啊？不是什么？”
方珞淡淡道：“不是天生如此，也不是不愿与你多说。”
他说完没等风黎再问，便又自嘲似的笑了声道：“很久以前，话很多。”
风黎满脸不可置信，她微皱着眉头扫量着方珞，实在想象不出来他话多是个什么样子，便撇了下嘴道：“我怀疑你在瞎扯。”
方珞没说话，端起果壳喝起酒来。
风黎思量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你说的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你又怎么个话多法儿？你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方珞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笑了，还差点儿让酒给噎到。
他轻咳了几下才在三个问题中择其一回道：“大概就像你这样，会问个不停。”
风黎先是懵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说自己话多呢，顿时翻了个白眼道：“行啊方清明，都学会阴阳怪气了！”
方珞笑笑不说话，接着喝起了酒。
他倒不是故意问三答一，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他两个问题。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呢？
太久远了，久远到他都回忆不起来了。
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呢？
不太清楚，就活着活着觉得没什么可说的，莫名成了惜字如金。
风黎装酒的果壳比碗还大，饺子没吃多少，酒都下一半了。
好在方芜说的没错，这果子酒度数低不足以醉人，所以她也只是有些微醺。
她半睁着眼毫无遮拦的打量着方珞。
此人眉眼清冷，皮肤白的不像话，脸颊的红印明明是缺陷，长在他的脸色却成了点缀。
风黎觉得方珞这张脸是禁欲和魅惑掺半，凤眼勾人，却距离感十足，浑身上下散发着只可远观的气质。
面对这样一张脸，真的很难移开视线。
风黎当初只单单见过他一双眉眼，便被勾了心神，后来见过他摘面具，心脏还不争气的罢工了一会儿。
风黎就这样注视许久，鬼使神差的将心里的嘀咕脱口说了出来道：“方清明，你指定是什么妖精变得。”
方珞吃饺子的动作一顿，抬眼去看风黎，随即皱了下眉道：“你又醉了？”
风黎撇嘴道：“我才没有。”
方珞：“……”
风黎给自己嘴里塞了两个饺子，气鼓鼓的嚼了嚼，嘴里嘟囔道：“我才没醉，我醉了就睡觉，我又不是你，我不乱亲人。”
方珞：“……”
风黎嘟囔着又莫名的叹了口气，转头去看方珞，四目相对下风黎突然道：“…我也喜欢你。”
没等方珞又何反应，她又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明明也喜欢我，那之前干嘛要对我那样？”
“总让我觉得你讨厌我，我都难受死了，现在…现在才说喜欢我也没用了，我就快死了……”
方珞看着她酒气醺醺的嘟囔，真是心都软下来了。
他伸手将风黎落在脸颊的几缕碎发别在耳后，指尖划过对方温热的皮肤时还不舍得停顿了下。
方珞收回手，望着风黎柔声道：“放心，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风黎嘁了声，全然是没信这话，端起果壳又要闷酒。
方珞轻叹了声，转而去拿风黎手中的果壳，轻声道：“好了，你没醉，是我醉了，不喝了好不好？”
风黎死抓着果壳，拍开方珞的手道：“不要！我想喝！”
方珞无奈的笑了下，看着她又道：“真没醉？”
风黎坚定道：“没有！”
方珞嘴角微扬，不知道想了什么，盯着风黎问道：“那你说你喜欢我什么？”
风黎闻言眉毛皱了皱，似乎在认真的想答案，可她应该是过了好久也没能想出个什么，眉头便皱的更紧了。
方珞学风黎那样嘁了声，继而端起自己的果壳喝了起来。
只是刚喝两口便被风黎突然伸过来的手打断，对方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突然感叹道：“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多招人喜欢啊？”
方珞被捧着脸苦笑了下，真不知道自己刚刚干嘛要给醉鬼提问题。
风黎见他笑，不知不觉的也跟着笑了，眉眼弯弯的冒着酒气哼唧道：“也不只是长得好看，相处之后觉得你又聪明又好，可能是有太多我没有的优点了，人嘛，总会被得不到的东西吸引对不对？”
她说完又摇了摇头，自己推翻自己似的道：“也不对，得不到的东西多了，为什么我就偏偏喜欢你呢？”
风黎捧着方珞的脸，突然陷入了自我纠结，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满意的理由。
她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道：“喜欢就是喜欢，什么都喜欢，反正是你就喜欢。”
方珞：……！
他没来得及反应完这番话，嘴唇便被对方蜻蜓点水般的落下了一个吻。
方珞呼吸一滞，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对方忽然松开了他的脸，抢在他前面开口道：“我怀疑我真有点醉了，我…我去洗个脸……”
风黎逃似的起身就走，随即又转过头，脸颊顶着红晕道：“不用跟过来，我就是去洗个脸，你…你接着吃，接着喝……”
方珞：……
他如梦初醒般茫然了片刻，随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风黎在冰泉边上捧了些水拍了拍脸，泡着冰渣的水降温效果明显，她脸颊的灼热好了大半，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些。
尽管如此，风黎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吃也吃饱了，喝也喝够了，她干脆在冰泉边上坐了下来吹吹风。
皓月当空，碎星满天，众人围桌而坐欢声笑语的吃着饺子喝着果酒。
风黎坐在冰泉望去还真有过节的氛围感，看着看着，她忽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莫名的心生出些悲伤来。
人之将死，总觉得这种美好太不真实，唯恐清醒后便全部消失了。
人群中的温焯瞥见她独自坐在冰泉边发愣，脸上还挂着愁容，便朝她走了过来，很自然的坐到她边上。
他手里拿着刚从唐阈那抢来的酒坛，闷了口酒才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风黎漠然道：“没什么。”
温焯皱起眉头道：“快说！”
风黎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温焯是不会罢休的，便随口扯道：“我在想这枕山为什么没有四季。”
温焯不以为意道：“因为是灵山，时间缓慢，灵气浓郁，所以气候也会稳定些。”
他说罢又道：“你们妖不就喜欢这样的地方嘛，利于专心修炼。”
是啊，风黎差点儿忘了自己以前多么专注于修炼了。
在这个数十年如一日的地方勤修苦练，那时候真是干劲儿满满，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孤寂和无聊。
风黎夺过温焯手里拿着的酒坛，咕嘟咕嘟闷了几口，哼道：“灵山也没什么好的，冬至了连雪都没得下。”
她说罢，起身回到热闹的氛围中，颇有一种及时行乐，绝不肯独自惆怅的意味。
冬日佳节之际，众人欢闹不断，风黎这个本就不算正经的大人扎进孩子堆，愣是带着一群小妖玩起了游戏。
套圈儿、投壶、老鹰捉小鸡……总归目前这个周围环境允许的情况下能玩的，她都带着玩了个遍。
是以风黎觉得这趟人间没白去，学到不少东西可以来唬这群没见识的小妖们。
方芜绝对是全场最公正的监督员，哪怕是擦边过的套圈她都不能算是套到了。
任凭风黎怎么耍赖，她都一副铁面无私的小大人儿模样，身边还有两位杀手当左右护法。
嬉闹玩耍的时间又快又充实，这群大大小小愣是玩到了后半夜才稍显疲倦。
酒足饭饱加上困意上头，众人干脆就七横八竖的躺在了草地上。
枕山气候宜人，众人也没有矫情的，睡倒一片又一片，还真像是好朋友聚会后宿醉的场景。
风黎这阵子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今天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折腾一天累了，总算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然后，她就又做梦了……
第117章 再生变故
与上次不同的是，场景没变，人物没变，她的视角却变了。
不再是忽远忽近的旁观视角，而是以第一视角清晰的看见了周围的一切。
梦里的她与少年版脸颊没有胎记的方珞同行。
由于上次的震惊盖过了一切思考，她这次打算好好观察下这个与方珞十分相似的少年。
经过她内心的无数对比，她恍然得出一个结论——他俩虽然顶着十成像的脸，但绝不是同一个人！
此少年不仅没有方珞脸上的胎记，更是没有方珞那种清冷的距离感。
没有惜字如金，没有缜密的心思，更没有举手投足间的那种淡然与无畏……
反正除了长得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甚至于这个少年还有些单纯，像是没被污浊过的清水，话很多，对什么都很好奇。
风黎虽然是第一视角，但说话行为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全然像是自己被附身到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身上。
不过风黎明显的能感觉自己与少女也大有不同。
因为这个少女无趣的很，同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少年在讲话，她基本都不搭话。
只是在偶尔遇见危险时，少女身为魂魄状态无法自保，才会指导着不太会打架的少年如何自保、如何还击、如何带着自己逃跑……
同行时间久了，风黎逐渐发现，自己附身这个少女好像不太喜欢与他同行的少年，甚至越来越冷漠。
风黎察觉到这个现象时，又不禁觉得好笑。
既然不喜欢当初干嘛要有求于这个少年护送自己同行？
想不明白的事风黎往往都会放弃，反正她的脑子总是不太够用的。
不去琢磨少女，她的注意力便全在了少年身上。
虽然她心里笃定少年与方珞是两个人，但她觉得眼前这个方珞好像…也不错？
明明沿路在逃亡，每天面临死活难定的惊险，但少年总是挂着笑。
一双凤眼细长，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简直不要太好看。
他与少女素不相识，少女又冷漠，但他好像总能抱着自己的一腔热情与少女相处下去。
会讲一些有趣的事，也会做一些无聊的事。
少女是魂魄没法吃东西了，少年却每天变着花样的找些好吃的来烤或煮。
起码香味儿少女是能闻见的，按少年的原话来说就是：“闻过就算吃过了！”
少女是魂魄没有实体，少年却不想让她睡在草地飘在空中。
他会找来许多草编成吊床挂在两棵树干中间，让本就轻飘飘的少女在上面晃荡。
少女不爱说话，少年就多说一点。
尽管有时候少女会嫌烦让他闭嘴，但偶尔能换来少女被逗笑，他还是乐此不彼的原意说很多。
诸如此类的事很多很多，不是很漫长的旅途，因为少年的热情变得充实又有趣。
明明梦里的场景是诸神之战后期的惨状，明明少女是个死掉的仅剩魂魄的人，明明他们一路惊险逃亡，但风黎却莫名觉得这其中有些美好。
直到风黎亲见少女几次三番想对少年下杀手，她冒出的这些美好便尽数破灭了。
若说上次梦里风黎视角不清，可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少女就是想杀掉少年。
风黎上次就不理解，这次用第一视角亲眼目睹更是不能理解。
这少年一路护她，对她费尽心思无微不至，一腔热情与真心却换来的是杀意。
风黎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农夫与蛇的事实。
这场梦离奇又漫长，风黎没有像上次那样梦到他们抵达枕山，也没有梦到少女真的杀掉少年。
许是她下意识的不想面对，毕竟上次她是被那一刻吓醒的。
这次风黎是被外物叫醒的，迷迷糊糊间她的脸好像落下了什么冰冰凉凉的羽毛……
嗯？羽毛？冰羽毛？？
风黎倏然睁开双眼，然后彻底醒了，她扫视着周围眼睛不自觉的睁的浑圆。
她恍惚的喃喃道：“…下雪了？”
枕山没错，冰泉边没错，雪花接连不断也没错…她伸手狠狠的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嘶——真疼！
不是梦！枕山真下雪了！
风黎猛的起身去伸手摸雪，冰凉的触感稍纵即逝。
她脸上忍不住的泛起笑意，像是个没见过雪的南方孩子。
其他人似乎也刚刚醒来，个个脸上顶着茫然和无措，想必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游魂似的四处张望。
风黎抬头不看路，晃荡着就撞到了人。
她骤然回过头去看，见是温焯便激动的拉着他道：“下雪了！枕山竟然下雪了！！”
温焯嗤笑了声，随即道：“看见了，我又不瞎。”
他话音刚落，风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眯着眼睛凑近温焯道：“是你干的对不对？”
温焯明知故问道：“什么？”
“雪！”风黎道：“你下的雪对不对？我说这枕山怎么可能会下雪呢！绝对是你！”
温焯笑了几声才回道：“我可不会下雪，不过拽过来几片会下雪的云倒是不难。”
风黎要是不对这枕山知根知底，怕是真信了让枕山下雪是个多么容易的事。
要知道枕山这座灵山聚集着万千灵气，浓郁到四周像是蒙上了厚厚的保护膜，连气候都能与外界隔绝，何况是雨和雪这些。
温焯所说的拉几片云进来，首先要冲破厚厚的灵气层，紧接着要保护好那几片云完好无损的冲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