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阈恢复些意识后,顶着剧烈的头痛勉强起身。
他好像在某个街角破巷子的屋檐下,抬眼看见的就是一个小女孩正在扯自己衣服。
他常年生活在敏感中,下意识的被迫害感就出现了,于是他不顾一切的挣扎了起来。
但他伤的颇重还没退烧,浑身上下酸痛的使不上力,连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都挣脱不开,两人推推搡搡半天,还是方芜把他给擒住了。
那时候的方芜还没长开,脸颊的肉嘟嘟的,皱起眉头透着一股萌态。
她奶声奶气的呵斥按着唐阈呵斥道:“别再乱动了!绷带都让你挣开了!你是让疯狗咬了吗!”
唐阈紧皱着眉头有些充耳不闻,又是大力的推了一把方芜。
他哑着嗓子骂道:“滚开!从我身上起来!”
方芜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混帐的人。
她怒视唐阈一会儿,一声不吭的从他身上起来,捡起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小布包转身就走了。
唐阈如释重负的猛咳了两声,咬着牙忍着头晕眼花站了起来。
视线朦胧间,他看见刚刚怒气冲冲离去的那个小小背影停顿了几秒,随即从自己身上的小布包掏出了两瓶药头也不回的扔到了地上,然后愤愤的走了。
唐阈怔在原地,晃了晃自己的头勉强找回些清醒的意识,而后他便看见自己浑身的伤都被简单处理过了。
至此,他才恍然过来自己刚刚是怎么恩将仇报的。
他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找那个救了自己的小女孩儿,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愈能力,还没等跑过那两瓶药,他就又重重的的倒了下去。
唐阈再次醒来时,方芜在他旁边正处理着他身上的伤,仿佛情景重现般。
要不是方芜气鼓鼓的抱怨着什么,唐阈就真以为自己刚刚是烧的太厉害了做了个梦。
方芜见他睁开了眼,更是气愤,脸颊鼓着两坨肉嘟囔:“要不是看你快死了,我才不会回来找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唐阈烧的头昏眼花,努力的竖着耳朵想听清女孩儿在说什么。
但他耳朵就像是被灌满了水,不管多尽力去听都只能听见个朦胧大概。
他努力的理清思绪——自己刚刚没有做梦,确实恩将仇报了,而女孩儿也确实被气走了,但最后女孩却心软的回来了。
方芜手上轻轻的给他敷着药,嘴上依然嘟囔抱怨个不停。
唐阈盯着她气鼓鼓的脸好一会儿,才突然哑声道:“…抱歉。”
方芜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哼道:“别跟我道歉,我不需要你的歉意,咱们就当没见过,给你包扎好我就走。”
女孩儿这一大段话说得快,唐阈此时懵的不太能听清,只是捕捉到女孩儿好像不肯原谅他,他自知理亏眉头皱的极深。
方芜见状手上又是一顿,轻声问道:“弄疼你了?”
这次话少简短,被唐阈听了全部,立即回道:“没有,我不疼。”
方芜鼓着脸看他,表情说不出是气还是无奈。
好一会儿她才自言自语的喃喃道:“逞什么强啊,怎么可能不疼,全身上下没块好肉了,都差点儿死了还说不疼。”
这段话唐阈前两句都没能听完,便又晕了过去。
第119章 初次见面
夜深了,雨也转小了,周遭满是阴冷潮湿。
在杂乱无人的街角巷尾,破旧的一方屋檐下,两个身上沾着血污的孩子在避雨。
唐阈再次醒来的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妥当。
烧退了,脑子清醒了不少,而那个之前说不再管自己的小女孩儿还在。
不仅如此没扔下他,还给他披上了自己的衣服。
方芜本来是打算走的,她甚至都已经拐出了小巷,可没走几步,那刚转成毛毛雨的天气忽然又反复了。
因此,她心里闷着气又跑回来。
明知道唐阈现在听不见,方芜还故意的嘟囔了句道:“不是我想回来找你,是雨又下大了,等雨小了我就走,我才不想管你。”
她嘴上这么说,可真当雨小了,她还是没走。
不仅如此,看着唐阈发高烧流冷汗的样子,还忍不住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他盖上了。
惊蛰时分的雷雨吓人,天气却没那么冷。
比起唐阈这个浑身伤病的,方芜脱了外衫也冻不着,反而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有些犯困。
就在她频频点头就快睡着的时候,唐阈醒了,他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还没走?”
唐阈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很轻,不过还是把昏昏欲睡的方芜吓了一个激灵,因此,他的愧疚之感又添一分,倏然闭上了嘴。
方芜抚拍了自己几下胸口才顺过来气,随即皱眉去看低头紧抿着嘴的唐阈。
她不悦道:“这街角是你家的?我在这歇会儿不行?”
唐阈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赶你的意思,我…我咳咳咳……”
他本是半倚着墙根,一着急解释就直起了身,动的突然把伤口抻到了,疼的猛咳了起来。
方芜见他这样,脸上的不悦顿时化成了担忧,下意识的侧身去将他扶回墙上靠着。
方芜道:“你老实待会不行嘛,一会儿伤口又让你挣开了。”
唐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一想自己每次开口都是错上加错,干脆闭上了嘴任方芜摆布。
雨彻底停了,除了房檐偶尔滴答下来些水珠,周遭再无其他声响。
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发呆,唐阈竟然有种莫名的心安。
他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唐门无尽的痛苦中,从来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像现在这样听听雨声。
至此,唐阈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真的从唐门逃了出来,他自由了。
就在他心里百感交集的时候,他的肚子却十分不应景的‘咕噜’了两声。
此时的方芜正百无聊赖的伸手去接房檐滴下来的水珠。
听见唐阈这动静,她手上动作一顿,茫然的回头打量着唐阈道:“你饿了?”
“没有。”唐阈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可他的肚子却十分不给面子的在他说话同时又叫了一声。
唐阈:……
方芜:……
两人对视片刻,方芜倏然叹了口气,低着头在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翻找了起来。
方芜本就不是个刀子嘴,刚刚那样说唐阈全然是被他气着了。
毕竟自己好心救他,对方不领情还反咬一口,换谁能不生气?
但小孩子本就不记仇,何况方芜天生是个心软的。
她知道唐阈不是有意的,也就当刚刚的事情过去了,不再较真了。
也不知道方芜的包里都装了什么,翻找了好半天她才终于掏出来个东西——巴掌大的黄油纸包裹。
她将这东西拿手里不舍的深深看了两眼,随即一咬牙就递给了旁边的唐阈。
方芜语气颇为大方道:“就剩半个了,都给你吧。”
唐阈没接,只低头看了看,复而抬头对方芜道:“不用,我……”
方芜不等他说完就将东西塞进了他手里,不容拒绝道:“让你吃你就吃,你要是饿死了那我刚刚给你用的药都白搭了,那可都是我哥很不容易磨的药粉。”
唐阈听言不再拒绝,低着头将手里的黄纸层层揭开,最后露出来半个粗粮饼。
虽然被纸保护的很完整但还是掉了许多渣,光是看起来就足够干巴。
唐阈有那么两秒是愕然的,毕竟唐门再不好却是真的很有钱,他还真是没见过这么寒酸的食物。
所以他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这种东西视若珍宝。
唐阈内心复杂的看了眼方芜,一触即收,然后低头不动声色的啃起了难以下咽的粗粮饼。
方芜见他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了,便伸手将自己的衣服从他怀里扯了出来。
唐阈全然忘了这茬儿,赶忙抬起压住的胳膊道:“抱歉…嗯…还有…谢谢。”
他这一句话又是道歉又是谢的,愣是把方芜逗笑了。
她心道:真是个敏感又奇怪的人。
唐阈见她笑,莫名的松了口气,心想着可算没再说什么惹人生气的话了。
他嘴里嚼着干巴的饼,主动开启话题的说道:“你刚刚说给我用的药是你哥磨的,那他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此话一出,方芜瞬间变了个脸色。
不久前她下定决心离开她哥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惨。
下雨浇成落汤鸡不说,救人还被不领情,药和食物都没撑到明天……
不知道何去何从,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她越想越难受。
心里泛起的酸楚都转化成了眼里的泪水,不知不觉的就滚落了满脸。
唐阈没成想他随口的一句话竟演变成这样的结果,顿时就懵了。
他连忙道:“我…不是,你…你怎么…你别…嗯……”
他不会哄人,也不敢再多问,道歉又不知道从何道起,以至于断断续续的什么也没说出来,干着急的在一旁不知所措。
方芜虽然比他小小两岁,但要更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见唐阈因她而慌乱,她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于是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悲伤,抽泣的扯开话题道:“…我衣服脏了。”
唐阈茫然道:“什么?”
方芜将自己刚刚给他盖的外衫展开,撇着嘴哽咽道:“沾上了好多血。”
唐阈见那被自己血弄脏的衣服眉头逐渐皱起来。
他自责的同时不太理解方芜为什么会因为一件衣服而哭成那样。
方芜又道:“赔我。”
唐阈更懵了道:“啊?”
方芜一抹眼泪,理直气壮的道:“你弄脏的,你不该赔我钱吗?”
唐阈茫然地点点头道:“赔,要赔的,那…这个要多少钱?”
方芜咬着嘴唇,像是认真想了下,随即伸出五根手指道:“五银钱!”
唐阈愣住了,他可不觉得一件衣服能有这么便宜,心里茫然的想着:这点钱恐怕连个袖扣都买不起吧?
方芜见他呆住,还以为是自己说多了钱,赶忙落下一根手指,改口道:“算了,你就赔四银钱好了。”
唐阈倏然回神儿,边摸索着自己怀里边回道:“不不不,该赔多少就多少,应该再多……”
他话没说完就又顿住了,他摸索个什么啊,他身上根本就没带钱!
他从唐门计划逃跑到真正落实,每一步都十分临时和紧凑。
他连填饱肚子都能忘,何况是收拾行李和钱,活着离开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唐阈尴尬的咳了声,声如蚊蚋道:“那个…能不能…能不能先欠着…我……”
“噗呲…”方芜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唐阈:“……”
方芜摆摆手道:“我逗你的,没想着让你赔钱。”
她刚刚本就是随口扯开的话题,只是见唐阈眉头紧皱的样子,总觉得他全程太过于精神紧绷了。
方芜想着打趣下他,好让他别这么敏感和紧张,就是不成想他竟然越来越认真。
唐阈顿了下,随即又认真道:“我…我会赔给你的,衣服还有这药,我之后肯定要赔给你的。”
方芜无奈的摇摇头,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道:“真的不用,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为了图你什么才救你的。”
唐阈有些不理解道:“那你为什么?”
方芜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也是无家可归的人吧?”
唐阈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后嗯了一声。
方芜叹道:“大家都是四处漂泊的人,互相帮助下没什么的,今天我帮帮你,明天你帮帮别人,这样大家都好过一点。”
她说罢,又皱起眉头盯着唐阈道:“不过你这个人防范心理未免太强了点,以后可别再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了,要不是你伤势重,我今天怕是要被你给打了。”
唐阈望着方芜出了神儿,虽然算是同龄人,但眼前这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好像经历过更多。
到底是真正从小便漂泊的人,除了长得稚嫩懵懂,再无任何天真无知。
值得庆幸的是,方芜始终保持善良。
方芜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她叹了口气,不再学她哥的语气讲一些自己都不太懂的道理,转而笑着道:“遇见就是有缘,就当交个朋友,说起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先自我介绍下,我姓……”
她话没说完,唐阈突然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非常警惕的扫视了下四周,随即低声与方芜道:“嘘,有东西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为什么是东西??
方芜盯着一头雾水的想挣扎开唐阈,还没等行动,就愕然的睁大了双眼。
她算是明白了唐阈说的东西是什么了——满地的虫子!
方芜哪见过这种场面啊,当时就怔住了。
唐阈则是眉头皱的极深,他知道是唐门的人找过来了,眼下情况顾不得多想,他猛的拽起方芜就跑。
方芜空白着大脑被唐阈拉着跑出去好一段,才愣愣的道:“你现在都能跑了?你身体恢复的好快啊!”
唐阈脚步不停,换了口气回道:“伤习惯了,不死就能坚持,关键是现在是逃命,不跑就是等死。”
听到后半句,方芜脑子嗡的一下,愕然道:“逃…逃命??”
唐阈突然脚下一顿,猛的反应过来。
逃命的是他,唐门要抓的也是他,为什么他要拉着方芜跑?为什么要把方芜扯进这种危险?
他咬了咬后槽牙,深深的看了眼方芜,无比认真道:“抱歉,欠你的我还不上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