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想明白面临死亡时唐父那个仿佛释然的笑,还有最后那句没能说完的话。
他只确定唐父唤的那是母亲的名,其他的便什么也想不到了。
气氛宁静了不知道多久,唐阈才有些帐然若失的回过神儿来。
他扫视周遭,皆是一片死寂地沉默不语。
这让唐阈有些惶恐,甚至觉得唐父所作所为另有隐情,但他不敢问也不敢打听,他生怕真的有些什么。
这天过后,唐阈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想了很多或者说什么都没想,像是思考却更像放空。
他之前想过压制唐父,也有想过解散唐门。
但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唐父惨死在自己面前,唐门的一众杀手无处可去。
最重要的是,他意识自己身体里的那只蛊王并不是完全屈服于自己,可能稍有不慎便会被反控制。
他与蛊王是互相牵制的合作关系,并且他是单方面的无法离开蛊王,否则便会像唐父那样被活生生的咬死。
蛊王有自己的思想,并且认准了唐氏血脉。
也就是说就算当初唐阈逃跑成功了,唐门不来抓他,唐父死了之后蛊王也会找上他。
可若是那样,唐阈绝对会被蛊王轻易寄生操控,没有唐父的话,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强,也肯定压制不住蛊王。
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唐父的用意,忽然不敢再往下想。
唐阈逼着自己去想母亲的死,去想那个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知道,就被扔进溪流的小姑娘。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谅解唐父,但他不会迁怒杀手们。
是以唐门没有解散,蛊王寄生在他身体里,他成了唐门有史以来最年轻也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门主。
直至两年后,唐门的杀手出了两次任务都失败了,事不过三,他这个门主便亲自去解决那个难搞的目标。
这一去,他便遇见了当初那个救过自己的小姑娘。
从汝南镇回来,唐阈是带着无数疑惑的,因此他终于肯将当初不敢去想不愿面对的一切重翻出来。
他先去找了父亲当年的心腹杀手。
那位杀手自唐父死后变成了唐门最默默无闻的普通杀手。
唐阈闭口不提一切过去的事,唐门众人也没有往刀口上撞的。
直到唐阈主动找上他,那位杀手便全盘托出了自己知道的,比如他母亲的死。
哪怕已过多年,唐阈依然想不明白,唐父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在那之前唐父对唐阈虽然严苛要求,但毕竟是亲儿子,不会动杀心。
无论如何,唐阈都坚信自己当初没瞎,父亲确实要杀了自己来着,而母亲也确实挡在自己面前被父亲杀了。
可如今配上前因后果,突然就不像那么回事了。
那位杀手道:“老门主有次受了重伤,重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说是濒死之际,对于老门主体内的蛊王来说,宿主将死,该当另谋出路,可那时门主你才七岁,不仅压制不住蛊王还会被其控制了心神……”
听到这的时候,唐阈基本猜了个大概。
那位杀手继续说着:“他身体里的那只蛊王想去你的身体里,想啃噬年轻的唐氏血液,想趁着老门主意识薄弱摆脱压制,就在那关键的一刹那,夫人出现了护住了你,那蛊王气急下啃噬了夫人的心血……”
他讲到这的时候,唐阈已经全部了然,思绪已经开始飘离了。
那位杀手道:“夫人的死刺激了老门主,他全凭那股子意念拼了命的压制着蛊王,直至老门主转危为安,那只蛊王便又继续寄生在了老门主身体里。”
唐阈听的全程保持着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就像是听了一些闲散琐事。
旁人看不出,但这位杀手算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他知道唐阈越是这样平静,心内越是思绪万千。
这位杀手只说了关于他母亲的死因,没有帮老门主开脱,也没有多说老门主那些为唐阈做过的许多事。
其实很多事情没必要一一告诉,唐阈是个聪明孩子,都能自己想明白。
而唐阈也确实没有再问,是简单的点头示意便离开了,就好似随便唠了两句闲言寒暄而已。
他头重脚轻的回到了自己房里,平躺在床上,犹如两年前他亲眼目睹唐父死后的放空。
唐阈就这样躺着,明明什么都没有想,却感到脸上一股灼热划过。
他抬手去摸,只觉得有些黏腻,又顿了片刻,他舔了下自己的手指,苦涩中带咸。
唐阈很多年没哭过了,都快忘了这是眼泪的味道,他垂下手时无声的苦笑了下。
哭什么呢?
他自己问自己,却不能给出自己回答。
仇父八年,他的恨已经成了他潜在的意识,哪怕眼睁睁看着唐父惨死,他都无动于衷没流一滴泪。
现如今,往事如泉涌历历在目,他的恨呢?还在吗?
或者说他现在该以什么理由去恨?又该从何恨起呢?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造化弄人皆不由己,爱也好,恨也好,过去了便过去罢。
没有原谅,也没有继续恨,但他这一刻像是与自己和解了,真正的放下了曾经的沉郁。
两年的时光将唐阈的心打磨的更坚硬,像一块铁做的石头。
哪怕是再震撼的往事,再崩溃的情绪,都不足以让那块石头敲裂。
唐门自成立以来就没有过三杀不死的目标,何况第三次行动是门主亲临。
留守唐门没跟去汝南镇的杀手们无一不惊愕,但却没人敢多言。
他们都默默猜测是目标太难搞,更觉得门主会带人去给那个目标终极一杀。
可事实证明,他们完全猜错了。
唐阈回来后确实没带两天就又出去了,但却没带几个人,也没去找那个目标,而是去了上京城那个雇主林家。
众杀手真是无声感慨:门主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没人跟唐阈说过当初方芜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唐阈自己能猜到个大概。
无非是唐父当初只是故意说激他的话,实际上没有给方芜渡蛊虫,也无非是方芜命大,顺着溪流冲走并没被淹死。
汝南镇匆匆一见,是隔着十年的重逢,他一眼就认出了方芜。
后来对方在帮自己包扎伤口时,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
那一刻,唐阈仿佛看到了相隔十年的两个身影重叠。
是她,即使过了十年,即使已经从一坨小团子长成了少女,仍是她。
方芜眉眼如故,始终善良,只不过把他忘了。
唐阈明白,那时候方芜比他还小,尚可为不记事的年纪。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淡忘很多事情,不重要的琐事或刻意回避的恐惧,只不过是雨夜的偶遇,忘了也正常。
唐阈理解,只是有些失落而已。
但唐阈不知道的是,当初唐父将方芜扔进溪流却控制水里群虫将方芜安全托至下游,更不知道方芜后来被一位身披黑袍的人捡走。
至于方芜为什么不记得,无关旁人,完全是她自己尽力去忘的。
那个雨夜对她那刚开始的人生来说,绝对是噩梦一场。
她刚被黑袍人送还给她哥的那两天,整日想被那种濒死的恐惧萦绕。
后来甚至发起烧来,昏睡几天后,她觉得自己像是大梦初醒。
之后她便恍惚很久,她记得她生病前将经历都告诉她哥了,但方珞却说是她做噩梦了。
再后来,她便真当那是场离奇的噩梦,既然是梦,又是不开心的梦,那还是忘了最好。
随着年龄的成长,小时候的记忆逐渐模糊。
她不太喜欢那段记忆,以至于后来遇见风黎问自己那个穿黑袍的人时,她都模糊的记不太清了。
唐阈去了上京林家,起初并未想赶尽杀绝,毕竟拿钱办事,不办事就退钱呗。
唐门是刀尖舔血的杀手组织,但却不是无恶不作的强盗。
唐阈开门见山,总之就是定金退给你们,再多赔偿个几十倍。
这单唐门不接了,林家也别再联系其他杀手,这单的目标,唐门保了。
但那林家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要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当初他们也不至于将自己女儿的死迁怒于请来的巫师。
面对出尔反尔的唐门,林父林母竟然连带着迁怒起杀心。
他们本也不是什么文化人,早年间走运的暴发户,虽不及唐门有钱,但也决计忍不下这口气。
撕破脸不过一瞬间,但后果可想而知,对杀手组织起杀心,不过是自寻死路。
唐阈离开林家后没有立刻赶回唐门,而是在上京城逗留了几天。
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他常年封闭自己,除了出任务已经很久没有出来闲逛了。
当初他那么想逃离唐门,后来却不知不觉的将自己困在了里面。
唐阈其实想去见方芜,从汝南镇回来就很想,可是他与唐父的那位心腹杀手交谈过后,他突然就迷茫了。
他害怕了,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像父亲那样失控,怕方芜落得与母亲同样的下场。
还有就是,他都搞不清现在的自己对方芜是个什么感情。
他恨唐父,因为唐父杀了母亲,并且在母亲死后全身心的投入唐门的事物,好像对母亲的死视而不见草草了事。
但他却无法否认,唐父是真的爱母亲。
在唐阈的印象里唐父严厉肃穆,只有面对母亲的时候永远是温柔的,那种感觉是装不出来的,是真心实意的爱。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失控的误杀了母亲。
唐阈心性坚定,与蛊王共生多年也未曾迷失过,但这不代表他以后也能如此。
深思熟虑下,他觉得最好的保护就是远离和不打扰。
他知道了小时候没来得及听完的名字,她叫方芜,她还活着,并且活得阳光明媚,这样就够了。
唐阈的克制力是强的,他真的没再去打探关于方芜的一切,只想着为她做最后一件事——解决林家的威胁。
可有人些终将会遇见,无论是刻意的还是无意的,该遇见的怎么都躲不掉。
唐阈在上京城闲散了许多天,是多年来没有的那种畅然感。
他吃些上京城的美食,买些上京城的玩物,每天溜溜达达的消磨时间。
就在唐阈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准备回唐门的那天,他睁眼已经是夜幕低垂了。
夜色不影响他赶路,只是那夜恰逢中秋,他往城外走的慢了些,目光四处游荡了些,然后他便又见到了方芜。
那一刻,他心中围起的城墙瞬间崩塌了。
什么远离什么不打扰全部都抛之脑后了,她就在自己面前,自己为什么不奔向她?
唐阈突然理解了飞蛾为什么明知烈火焚身还要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那是本能的反应,而不是权衡利弊后的抉择。
中秋月夜,星光与灯火辉映,周围人影憧憧来去匆匆。
唐阈怔在原地,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方芜身上,他本能的走向了她。
那时的方芜在一摊位前刚领完礼品,外加上之前赢的一堆,大盒小包的挂了满身,回头便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身上挂满了包裹礼盒,倒是比直接砸地上要好受的多。
方芜呲牙咧嘴的正准备爬起来,忽然觉得视线一暗。
她有些狼狈的抬头看去,便见到唐阈逆光站在她眼前。
不知怎的,方芜被这画面惊动了心跳,但转瞬即逝。
下意识的恐惧告诉她赶紧逃跑,此想法刚一出现,方芜却看见唐阈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
她听见对方离自己很近的轻声说道:“…这次我跟你走。”
第122章 以命换命
狐狸洞内,唐阈抽泣声渐渐没落,在这无比绝望的氛围下,他忽然听见了仿佛救命稻草一样的话。
“若是唐门主愿意,知有便有救。”
此话一出,唐阈黯然的双眼瞬间燃起光亮,想也不想便道:“愿意!”
他哭后的嗓音嘶哑的的不行,语气确实无比的坚定。
风黎本是在愣神儿,听到两人突如其来的一句对话,茫然的回过头。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口出惊人的那处喃喃道:“…方清明?”
唐阈轻轻的将方芜平躺放下,随即不顾身上衣衫凌乱直奔方珞眼前。
他满怀希望的问道:“百草枯真的有解吗?阿芜真的有救吗?”
方珞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道:“只要你愿意,便可。”
“我愿意!”唐阈立刻道:“什么都愿意!死都行!”
这次还没等方珞开口,旁边便传来冷哼道:“说的好听,真就要你的命,你给吗?”
唐阈与风黎同时看去,风黎更是茫然了,又下意识的喃喃道:“…温焯?”
风黎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冲昏了头,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去回忆刚刚的一切。
方芜中了毒,在他们所有人都在场的昨晚中了毒?这合理吗?
还有,自始至终方珞和温焯的反应合理吗?
从风黎醒来到目前为止,这俩人都都没凑近方芜看她一眼,甚至连方芜醒了都没有来说什么话。
风黎心中的隐隐猜测突然不敢往下了。
她下意识的晃了晃头,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谁都有可能对方芜不利,方珞绝对不会,温焯也不会用下毒这种手段。
唐阈依旧坚定道:“我给,我愿意。”
风黎将注意力回归到当下的事情上,她走近方珞问道:“百草枯无解,他的命能顶什么用?”
方珞像是知道她会问,直言道:“以毒攻毒,换血。”
所有毒都有蔓延的时限,百草枯虽然毒发迅速,但最先渗透的便是血液。
也就是说现在的方芜身上的毒还在血液里,换血便是将毒换走。
道理风黎都懂,但还是解道:“那百草枯毒性发散太快,恐怕身体里的血还没换完,新进来的血都染上了毒,这样一来都是毒血了,换的还有什么用?”
方珞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去看了唐阈一眼。
风黎瞬间明白过来,若是普通的血当然是换不成的,但唐阈的血可大有不同,不仅自带特殊基因,还常年被蛊王啃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