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罢不等方芜回应,直接将她推进一处拐角,头也不回的跑了。
第120章 心如死灰
唐阈到底还是个孩子,他虽然知道自己身上流着的唐氏血脉是如何特殊,但却不知道这种特殊让他永远也逃离不了唐门。
无论他去哪,只要他流血,唐门的蛊虫便能在世间千万人中追寻他而来。
他逃跑出来全程是靠双腿,后来又顶着伤病倒在了大雨夜里。
他自以为跑出去了很远,其实是在临安附近的小镇被方芜捡到的。
唐阈的逃跑几乎是让整个唐门炸开了锅。
杀手们当即以唐门为圆心,四面八方的操控着数不计数的蛊虫搜寻了起来。
蛊王在唐阈父亲的身体里,再加上血脉相连,他最能感应到唐阈的位置。
得知唐阈出逃,他立刻放下正在处理的事,连唐门都没回直接凭感应找来了。
黑夜将逝,天就快亮了,可满大街还都爬遍了蛊虫。
任凭唐阈再拼了命的跑,也还是被抓到了。
就在城郊偏僻的溪流边,被唐门的杀手和蛊虫们围的彻彻底底,逃无可逃。
唐阈毕竟是少主,众人不敢强硬的上前绑人,原地围着唐阈等不远处的门主赶过来亲自抓人。
就在唐阈与这些人满是绝望的对峙中,率先等来的竟然不是他父亲,而是片刻前与自己分开的方芜。
方芜刚刚还没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就被唐阈给扔下了。
她原地纠结了无数遍,最终因为唐阈说的逃命二字下定决心追上来。
她人就是这样,做不到见死不救。
可真当她一股脑的追了上来,看见溪流边的阵仗还是被吓软了腿。
还没等她有什么别的反应,她就被反应迅速的某位杀手捏着后颈拎了起来。
方芜双脚一空,下意识的就是挣扎和大叫。
因此,众人的视线便都被她引了过来,包括唐阈。
天地良心,这位杀手并没有想把方芜怎么样,毕竟他们都是训练有素听命令行事的,绝不会私自妄杀性命。
他只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拎起来扔回镇子里别来添乱就好,哪知道这小孩喊的跟要死了一样。
这位杀手更没想到的是,自家少主见状当即就冲了过来。
他自然是不敢对少主动手的,挨了好几下拳打脚踢终于是把手里的孩子放了下来。
唐阈立刻上前扶住吓得不轻的方芜,轻声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方芜大喘着气摇了摇头。
唐阈随即皱起眉头又道:“你干嘛要追过来?你…哎,算了,你赶紧走吧,他们不会把我怎样,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唐阈说着便推着方芜离开,方芜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你骗人,这些人看起来凶死了,怎么可能不会把你怎么样,我要走了你怎么办,要走一起走!”
唐阈心里泛起酸楚,他也想一起走,但他已经走不掉了。
方芜见他不动,便试图拽着他离开。
在场的杀手们本就一头雾水,想不明白自家少主离家出走不到一天怎么就有这交情了。
但见到此人要带走少主,便立即反应过来,上前逼迫了一步。
方芜:……
她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想她哥。
方芜心下发誓,再也不偷偷离开她哥了,当拖油瓶就拖油瓶,只要她哥还要她,她再也不自作主张的离开了。
唐阈掰开方芜紧握着他的手指,语气颇重的盯着方芜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让你走!别再跟着我了!立刻离开这!走得越远越好!”
方芜本就提心吊胆,猛的被唐阈一吼,她顿时涌上满眶泪水,紧抿着唇看起来委屈死了。
唐阈见状心一下软了下来,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众杀手们齐齐喊了声:“门主!”
唐阈骤然回神儿,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了。
他顺着众人视线转过身,下意识的将方芜往自己背后藏了藏。
来者正是唐阈的父亲,也是当下的唐门主。
不过两人虽然是亲父子,但唐阈五官更像母亲,只是偶尔露出的神态,眉宇间与父亲一样。
就像此时,一大一小对视着,任谁看都能猜出两人的血缘关系。
方芜在唐阈背后露出半个脑袋偷看,随即便倒抽了口凉气,在唐阈耳边问道:“…你父亲啊?”
她声音极轻,却像是打破僵持气氛的一道箭。
唐父将视线从唐阈的脸上收回,微微侧了下头去看方芜。
唐阈见状挪了挪脚步,将方芜挡的更严实。
唐父勾了下嘴角,明明是在笑却没有一点温度,他道:“怎么?才离家一天就交了新朋友?”
至此,方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唐阈并不是和自己一样是漂泊的人。
他显然是有家的,不仅如此,他还离家出走,现在还被家里人抓到了。
唐阈终于肯张开被他抿的泛白的嘴唇,强装镇定的说道:“不算朋友,萍水相逢而已。”
唐父又笑了下道:“哦,这样啊。”
唐阈不自觉的抿起嘴唇,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仿佛这人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方芜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背后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已经僵硬的不行。
方芜的小脑袋实在是想不通唐阈在怕什么,这不是他父亲吗?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现在这个气氛让她这个外人都快喘不过气了。
她用手指捏了捏唐阈紧握自己的手,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唐阈连带着自己猛的后退了起步。
唐阈看着走近的唐父道:“干什么?”
唐父直接无视唐阈,而歪头去看方芜道:“这位小小姑娘,出来见见?”
明明是问方芜,唐阈却直接否决道:“没什么可见的!”
唐父的脸色一顿,终于是沉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和冷冽的眼神,看的唐阈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
“我说过身为唐家的人不应该有太多无用的情绪和感情。”
唐父的语气平缓没什么温度,但却令听的人有些毛骨悚然。
唐阈的心跳的极快,表面却强装镇定的回道:“我没有,她和我没关系。”
唐父道:“没关系你紧张什么?”
唐阈道:“我没紧张。”
唐父冷哼一声,抬手一提就将唐阈身手的方芜捞了起来。
也许是唐父的气场过于压迫,方芜这回连挣扎都忘了,就那么呆呆的被像是拎猫一样提在手中。
这一瞬间,唐阈刚刚强装出来的镇定全被冲散了。
到底是还小,心思不够成熟,伪装做不彻底,失控下紧张的情绪在脸上暴露无遗。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冲过去拽方芜。
唐父后退两步,冷声道:“再胡闹,我可能手一抖就把她掐死了。”
此话一出,方芜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而唐阈则是立即僵住了不敢再动。
唐父瞥了眼手中拎着的方芜,继而问唐阈道:“离家前认识的还是离家后?”
唐阈立即道:“离家后,今天,不,今晚才遇见的,之前从未见过。”
唐父微皱了下眉道:“才认识就盲目的被牵走了情绪,阈儿,你这样下去可不太行。”
唐阈咬着牙一句话说不出来。
唐父又道:“说说吧,不是因为她,那是为什么离家出走?”
唐阈还是咬着牙没有接话。
唐父提高了些音量道:“说话!”
唐阈都快要把牙咬碎了,终于绷不住了开口道:“那个鬼地方算什么家!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离开!”
“我受够了!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就算死在外面我也心甘情愿!”
唐父眯了下眼睛随即恢复面无表情,继续盯着唐阈不知想了些什么。
唐阈崩溃的大吼了一通,明明眼里蓄了泪,却倔强的不肯掉下一滴。
他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哑又有些哽咽道:“那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母亲死了,是你杀了她,我没你这样的父亲,我恨你也恨那个地方……”
他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方芜是听不明白其中因由的,但唐父却尽数明白他在说什么,在场的杀手也都明白。
默然须臾,唐父才缓缓开口道:“仇恨该使你更强大,而不是令你恐惧,光想着逃离有什么用?
“真的恨就该杀了我再毁了唐门,不是吗?”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七岁的唐阈尚未能完全理解这番话,但他却深深的记在了心里,并在往后的几年里反复默读。
唐父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拎着方芜走到了溪流边。
此地在上游,水流湍急又深不见底,在夜色下显得尤为可怖。
唐阈蓦的瞪大双眼,踉跄着就冲了过去,嘴上磕磕绊绊的道:“不.…不要,父亲不要…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不要…不——”
伴随着唐阈一句嘶吼,唐父扬手将小小一坨的方芜扔了下去。
湍急的水流瞬间将那小小的身影冲刷不见了。
唐阈不管不顾的要往下跳,被唐父捏住后颈拎了回来。
唐父低声道:“没用的,我刚刚给她渡了几只蛊虫,就算淹不死也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他的声音很平淡也没什么温度,但却足够让唐阈震耳欲聋。
这一刻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漫长,唐阈木然的盯着方芜被扔下去的那出五感尽失。
短短数日之内,他经历了两次撕心裂肺。
同样的无可奈何,同样的绝望,伴他多年的母亲,与他初遇的方芜,都因他而死。
唐父面无表情的松开手,将唐阈随意丢在地上转身便走。
出了一段距离,唐父忽而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唐阈那无力跪趴在岸边的身影,又道了句:“恨我就想办法杀掉我,逃跑,哭,只会让你失去的更多。”
他不知道唐阈挺没听见这番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其他杀手纷纷跟上门主的步伐。
其中有个看似地位高一些的杀手回头瞥了眼愣在原地的唐阈,还上前犹豫的与唐父道:“少主他……”
唐父脚步不停道:“不用管他,哭完了会自己回来的。”
第121章 久别重逢
天在不知不觉中亮了起来,雨后的天空特别晴朗,晨光照过地面升起青草的气味。
众人走后,唐阈就在原地呆坐着不知道闻了多久这种气味。
随着嗅觉的不断刺激,他逐渐听见鸟叫声,看见了刺眼的阳光,尝到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舌尖的腥甜。
而后便是浑身发热,他大概是又发起烧来了。
唐阈像是濒死前的滞留,随着五感刺激渐渐的活了过来。
唐父说的没错,唐阈果然回来了。
没人抓他,是他自己主动回到了他无比厌恶极度想逃离的地方。
自此之后,唐阈再也没有逃跑过。
他的所有情绪波动都被留在了那时惊蛰天的雨里。
他的少年稚嫩仿佛一夜之间散尽了,继而脱胎换骨成了看不透喜怒的唐门少主。
八年虽然很漫长,但绝对是唐阈拼劲全力的最短时限了。
他用了整整八年将唐门彻底颠覆了。
那天是正月十七,惊蛰的前五天,他母亲的忌日。
他在院子中央被团团围住,当着整个唐门逼死了自己的父亲。
唐阈下定决心生死一战时,拼尽了全力与唐父大打出手。
在这八年里他与唐父打过许多次,但都是被打个半死。
直到今天夜里,他们的胜败转换了。
谁也没有让步,唐阈真真正正的将唐父打败了。
唐阈在众人面前招招致命毫不留情,将唐父打到奄奄一息站不起来。
当然,唐阈也好不到哪去,唐父对他从不仁慈,下手也是稳准狠。
这次虽然唐阈是胜者,但也是重伤不堪,完全是强撑着保持镇定。
不过他没想让唐父死,倒不是还惦念着什么父子情,而是他觉得死是一种解脱。
他并不想让唐父就这样解脱了。
唐阈只是划破了自己的手掌,走近唐父,将对方身体里那只蛊王引到了自己身上。
毕竟强弩之末的唐父和初试锋芒的唐阈,蛊王自然会屈服于后者。
得到了蛊王,唐阈便是新一任的门主。
他与历任门主不同的是,他不是继任,而是自己凭实力夺来的。
所以他不知道在唐父没死的情况下蛊王离开的后果。
当然,谁都不知道,毕竟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连唐父自己都不知道。
就这样,唐阈眼睁睁看了万千毒虫汇聚而来。
奇怪的是,在像慢放数倍的凌迟痛苦之下,唐父却笑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唐阈一眼,而后保持着微笑望向夜空,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阿颜,我终于……”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那些毒虫已经顺着他的鼻口爬了进去。
他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更痛苦的是他明明已经被万千毒虫淹没,却久久未能断气。
那些毒虫就像是遇见了此生难得一见的美食,每一口都要细细撕咬品尝。
它们要喝鲜活的还在流动着的血液,直至吸干最后一滴。
约莫着半个时辰那些毒虫才慢慢散去,而毒虫走后的那个地方却是空荡荡的。
唐父被吃干抹净,连个渣都没剩。
在场众人就这样目睹了一场极致折磨的死亡。
唐阈僵在原地仿佛是个精致的雕塑,什么表情都没有,就那样愣愣的盯着那处空地。
他直到唐父消失于眼前都没想明白唐父最后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