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他不想将长情给他的花灯给放走。
他为这怪异的心思而感到羞愧。可到底还是暗自窃喜,将花灯虚虚往后一放。
“师父没有花灯吗?”他凝视她。
长情笑笑,没有出声。许久,她轻轻开口。
“这风,是不是有点冷呢?”
不然,怎么会冻的她眼尾泛红。
第十一章
“怎么不在多呆几天?距离剑冢还有八天呢。”穆妙喝着酒,对长情慢吞吞讲。
“说了七日便是七日。”她将长生果往桌子上一放。
小老儿就是爱这长生果的味道。
“偶尔变通一下,老夫又不会责怪你。”穆妙将新鲜的果子揽入怀中,眉开眼笑,“小儿哦,倒也不必这么规矩。”
长情眼中温润,沿着长桌轻敲,“无规矩不成方圆。”
“木头脑袋,”他到底也只是轻轻哼了声,随即问:“对了,魔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动静?不然那魔头怎么回空灵。”
长情依旧笑着,眉眼松软,看不出有什么。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或许吧,如长老不放心,我便去魔界查看查看。”
“也好,如若魔界真有再战的想法,必须得先做好准备。”他双眸迷迷糊糊的,神识却也清醒。
“只是你小儿那徒儿……”他顿了顿,望向她。“当年知道这事的弟子都闭了口,外界的人也是一压再压,这次若是你小儿还放他走,怕是不好交代。”
长情是仙界的好苗子,万年也未见这般有天赋的人,空灵费尽心思培养,好不容易有了和魔界一战的底气。这个空灵底牌却养出了一个魔界魔王,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嘲讽。
当年那件事可不少人关注,除了空七安的弟子名,让空灵上下封口,这可废了不少功夫。
他可惜的摇摇头,却也知道她们之间的二三事,也知长情这种死守规矩的人定不会同意,可是未曾想到,在他看了几十年的弟子,居然是那样一个偏执的少年。
宁愿入魔,也不愿放下这份感情。
他为此深深叹息。
“长情心中有数。”她垂眉回答。
她化千里为方寸,瞬息之间便到了魔界入口。
接近凝实的魔气充盈在每一个角落,长情化作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树妖,操控仙气,让它变成于魔气一般无二。
如匆匆而来的归者,脸色带着几分苍白,脸算不上绝色,只与清秀沾了分边儿,黑色的华发上时不时窜出几片长叶,腰间缠绕着新鲜的藤蔓,勒出纤细柔软的腰肢。
心魔和魔气在互相响应……
她竟将这个事儿忘记了,长情眼中划过红色,不稍片刻,漆黑的瞳仁就留下了一根银针般大小的暗红。
她没管,毕竟在这儿,越接近魔越不容易暴露。
她一步踏入漆黑的魔气。常日生在于清冷的仙峰,粘稠如沼泽,她一瞬不适极了。
伪装的仙气莹莹散开,自动隔绝了魔气,这才让她好受些。
她没有放松,依旧警惕。这里不是安全的仙界,危机四伏,一个大意,或许会折在这儿。
长情目不斜视,还要再走上片刻,就可以抵达真正的魔界。
附近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很多的魔物开始萦绕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跟着。只是那一双眼睛闪着幽光,露出贪婪,虎视眈眈的看着,恨不得将她拆入腹中。
她的雪剑太有标志性,所以并没有召唤出来。不过对付这些小喽啰并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只要他们没有造成威胁,她并不介意身边有没有魔物跟着。
在往后走,魔气骤然减少,一条酷似人类的小镇的街道出现在后面。
从黑雾中脱身,如有了生命般,他们依依不舍的留下一丝半缕缠绵在她肩头,眷恋着不肯离去。
她忽然转过头,弯弯的笑眼盯着漆黑一片的来路。
黑雾散开凝聚,如一双无形大手搅动,让漆黑的一团混乱。
有什么要冲出来。
她安静凝视着。
呼啸的寒风裹挟着叶片从耳畔吹过。
“呼呼呼——”
不见尽头的黑雾森林里,连阳光都穿不透,少年在林间狼狈躲闪着,他左腿坡着,中了暗刃,一瘸一拐跑着。
浑身上下脏乱不以,衣服如破旧的抹布搭在身上,扒开的枝丫刮花了他的皮肤,细密的小伤口落在他的脸与手,他浑然不察。
“哒哒哒。”
抽空回望一眼,眼里充斥戾气,后面一个暗影如影随形。
似有所感,他朝右一个翻滚,牵扯到伤口,痛苦闷哼一声。下一刹,一柄长剑立在他方才的位置。
心脏猛的一跳,咬牙直接蹬起来就跑。
内心怨恨翻滚,汩汩泉水不息。
一个影子瞬间移到他左侧,用与他一样的速度并行看他,那狭长的眼无不戏侃,“喂喂喂,别跑了吧。”
少年不敢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恨意连绵,同时悄无声息从袖子中滑出一枚漆黑的鳞刃。
黑影并没有被甩下,他咬咬牙,在巨大的不知生物的残骸面前,翻身拼尽全力刺了下去。
只要拿到三息的功夫,他就可以出去了!
一定要活着!
一定要活——
“呃……”黑影漆黑的斗篷下伸出一条腿狠狠踹在了他的肚子上,他被狠狠击飞数十米。
五官痛苦皱在了一起。
太痛了……他萌生出了一丝死志,生的渴望又碾压了一切,他按耐住满溢翻滚的恨意,眼中如鲜血浇灌。
爬出去……
黑影踹的方向让他离开这鬼地方更进了一步。
他吃力的伸出手,五指陷入地下,使劲收力,试图将自己拉出去。
那手瘦的可怜,如骷髅上包着一层薄薄的皮,伤口纵横,轻轻一扯便破了。
还没爬上那么一分,一只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背上。
他痛苦的撑大了眼睛。四肢僵硬,动一分毫,皆是痛不欲生。
“该死的,”黑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遗憾,如死神的镰刀,勾着他的小命,声如鬼魅,嘶哑难听,“差点就被伤到了。”
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那一片鳞刃,轻飘飘摔在了他的眼前。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手死死扣住前方,用力过猛,渗了血,染红了土地,少年目眦欲裂,光渐渐熄了,盛着极大的不甘。
四肢百骸传来的痛苦,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
明明……就在前方了。
“好了,该送你上路了。”
怜惜的话,毫不吝惜的割开他的骨血,妄图踩断他的筋骨,与活时的一切。
大抵是临死前最后的力气,硬生生挣开了如铁的禁锢,踉跄了一步,跌出了黑雾森林。
刺眼的阳光明媚,烫的他眼眶发红。
前面,一个树妖站在那儿。
柔弱温柔的女子,长得并不是倾国倾城,勉勉强强算是耐看,只是那双眸子恰恰相反,温润柔情的很,带着从未见过柔和的温度,潜藏着无尽力量。
“救……”他一步下去,膝盖已弯,单手撑地,另一只挡住嘴,血争先恐后的从指缝溢出。
凌乱不堪挂着不知何物的头发下,脏兮兮的脸颊上,那双眼睛如璀璨夺目的星子,求生的欲如燎原的火把,亮烫的令人生畏。
这少年手上未曾沾染鲜血。
动作与想法并速,手中仙力化剑已经与黑影抵在了一起。
她持着把黑色长剑,相撞的剑气划过眉梢,吹乱额前碎发,露出坚定温润的眼。
不过一击,便已有了些许胜败之分,黑影后跃至树梢,疾风猎猎,吹的黑袍作响,咬牙切齿喝道:“你是何人!”
长情答:“过路人。”
“该死的,”他恶狠狠低骂了一声,对自己方才的不小心感到懊恼,他指着少年,“那你与他又是和关系?”
长情瞥了眼强撑着一口气的少年,“并无关系。”
“那你为何保他?”黑影声阴恻恻发问。
长情莞尔一笑,并不作答,轻飘飘道:“你手上沾了太多凡事血。”
她视天下苍生如子,当不愿放走这样一个人。
下一刹,黑影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温热的从背流淌而出,僵硬的回过头,对上的眼温润尔雅,怜惜的看着,并没有一丝波动,如看路边一朵花一根草,一个不懂事顽皮的小孩。
若非真真是她用剑刺穿了他,真不相信这样一个小姑娘会下此狠手。
他蹬着眼睛死不瞑目。
长情回过头看趴在地上的少年,他已气若游丝,决绝不肯闭上眼,她犹豫了下,走了过去。
少年警惕的企图撑起身子,手骨处忽然“咔嚓”一声,顿时疼的眼冒金星浑身冒冷汗。
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无一不牵扯着他的神经。
“小心些,”一只手轻轻触碰骨折处,暖暖的力量传递过来,让他缓解了些许痛苦。
混沌中迎来了丝清明。
长情并没有帮他全部治好,只是让他能稍稍活动,不至于死去。毕竟是魔界人,虽未沾染鲜血,但她如今身在魔界,也需灵力自保。
少年眼皮如千斤重,狠狠咬了一口口内软肉,强撑着困倦,“你,你是谁?”
“过路人。”长情起身,清秀的眼探望,打算将他藏在一个隐秘点的地方,在细细盘问些话。
“我叫旋……”他眼前模糊,听不真切,终究眼皮子一沉晕了过去。
长情有些苦恼,到底还是将他收入了乾坤袋当中,打算随处找了个客栈歇息。
这儿说与人间相似,却也不像,到底大同小异。
就像人间需要金银铜钱,这儿需要的是能提供魔力的魔石。
长情站在了客栈中,准备付钱之余,却在摸不到魔石的乾坤袋中,与老板大眼瞪小眼,诡异的沉默了。
第十二章
长情诡异沉默了下,耳尖不由得泛红,她有些窘迫,面容尴尬了分,抿了樱唇,“不好意思,我这就离开。”
第一次经历这般丢脸的事,便是长情也免有几分涩然。
“诶——美人且慢,”嗓音悠悠荡荡,如古人吹唱了首长萧,飞鸟恰白雪,余音绕梁般环绕在耳边。
长情往后凝眸,只见一少年郎嘴角咬着一只翠叶,笑的有些坏气,踏着不羁的步伐跨过高高的门槛。
他眼睛是淡紫色的,流转着诱惑人心的能力,睫毛又长又翘,一柄小刷子一样。嘴角那叶子也不是真叶子,是一种碧绿的长念玉,不知经过哪位匠人打磨变成了现下那栩栩如真模样。
白色的衣裳上什么都没有,显得几分清淡,腰间倒是裹着一节厚厚的狐裘,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荡出一块通白的精致玉佩,踩着一双镂刻九条烈火张扬的白尾青底黑靴,迈着嚣张的步伐到她的面前。
长情一眼明了,原来这小少年是个九尾狐。
不经意扫了眼他的狐裘,心底坦然失笑,看出那就是他的尾巴,收不进去,就当做了衣裳挂在腰间。
“小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长情柔声询问。
“看美人囊中羞涩模样本公子实在心痛,”他从狐裘中掏出一把折扇,一下打开挡在唇边,狭长的狐狸眼是摄人心魂的紫,其中一分少年狡黠,“本公子倒是可以帮你。只需要你一点小小的报酬,如何?”
“这位公子不妨另寻他人。”她摇摇头,表示歉意。
长情不想被耽搁,她还有正事要做。
不过为何青丘的九尾狐会出现在魔界,到有些耐人寻味。
“虽然别人也可以……”他低低说了句,上下打量了长情几眼,折扇打在手心扣上,抬了抬下巴坏笑道:“不过小爷看你更适合些。”
怎么看都不怀好意,长情也只觉他小孩心性,毕竟九尾狐数万的寿命,这种小孩,如若用人类的年龄来算,也不过算是刚学会爬走的婴孩。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这里几乎都是修为低下的,就连化形破绽大得不忍直视的魔族,什么人脸猫嘴,人身蛇尾多了去了,所以长情发中几片翠叶倒也看得下去。
魔基本都是妖堕落,化形都化不好的占大多数,修仙之人入魔的他看不上,更别说那些高高在上清心寡欲的的神仙。
他眼神直勾勾看着女子身间的碧条,窃喜着终于有人也收不进尾巴和他一样缠在腰间了。
长情柔声拒绝,“我家中人还在等我回去……”
这算什么事儿!狐缠洋洋得意,“带走!”
她的事儿算什么?他的事儿才重要呢!大不了到时候让她自己回家中解释。
长情漆色瞳仁中闪过无奈,紧接着一道困魔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来,捆住了她。
双手瞬间动弹不得,紧紧挨在腰间,长情默了默,将仙力藏好。
做出惊慌模样,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袖,神色紧张的看着他,嗓音微微颤抖,“你要做什么?”
许久没有做出这种表情来,也不知像不像。
少年唇微勾,用折扇微微挑起她的下巴,瞧着她这害怕着发抖样,他坏心的笑,“带你去魔殿——抢亲。”
紧接着她后颈一重,往后微微回眸的同时不忘放松闭眼倒下。
如钢铁般坚硬的双手嵌住了她肩,只听狐缠一句带上车,她被轻飘飘的放置到了马车后头。紧接着那人坐在了她旁边,大抵是害怕她醒了跑了,就一直守在这儿。
这青丘的公子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在这漫长的摇曳路途中她想。
左右等不到这人离开,长情指尖轻轻一划,一道璀璨但薄弱的白光整齐切断了困魔绳与困魔袋,同时迷了那人的神智,让他昏迷下去。她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暗想着若非这小公子抢亲要去魔殿,她绝不会遭这罪。
一辆华丽的马车,萦绕在鼻尖的是青丘少产且千金难求的玉檀香,黑纱蒙蔽了所有窗户,她闭上眼睛,脑内勾勒着周身的环境。
好了,现在来想想,这是青丘的哪位公子。
青丘现下一共有四个公子,大公子心思缜密,走一步算十步,绝无现下这种临时决定绑谁的事。二公子早已成家,长居青丘,无事不出。三公子横行霸道,风流倜傥不可言喻,完美遗传了九尾狐的所有特点。四五公子乃双胞胎,皆是书痴,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