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境却是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后推了一个趔趄,然后搂住早已呆若木鸡的喻芷,带着她在众人目视下走出了宴会场所。
一个愤怒的男人,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喻芷这样告诉自己,全当那天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乌龙。她依旧早出晚归,努力刻苦地学习,满脑子想着国家奖学金,和弟弟妹妹在老家有没有受同学欺负。
寝室里只剩了她一个人,沈宁对她恨之入骨,一眼都不想再见她,早早地就搬回了家。
每天晚上她从图书馆里回来,看着沈宁空空的床铺,都不免要怀疑一下自己是不是确实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不管如何,事情已经过去,多想无益。没有朋友又如何,日子照旧地过。
可是三天过去,早就被她刻意忘在脑后的戚境竟是过来找她。他跟在她身边去上自习,去读书馆温书,到了饭点就带她去食堂。
喻芷心里慌得厉害,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次日见他又来,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大着胆子问了他一句:“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戚境因她这句话突然笑了,侧头看着她畏缩胆怯的样子,说道:“我都对你做那样的事了,不得对你负责吗?”
喻芷愣了愣,然后迅速摇头:“不用不用,我知道你只是想气气沈宁,我都明白的。你放心,我不怪你,我们就当那天什么也没发生好了。”
戚境就是在这个时候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女孩子,这时候他发现,原来她竟然这样美丽。
此后戚境仍是会来找她,以朋友的身份。她再一次地从孤单里跳脱出来,身边又多了一个陪伴她的朋友,让她不至于在食堂吃饭时因孤身一人而尴尬不适。
戚境成绩不好,好几次走在挂科的边缘,都被喻芷一己之力给拉了回来,免了许多麻烦。
喻芷空闲时便给他补习,用通俗易懂的方法告诉他高数的最后一道压轴题该怎么解。
戚境每每托腮看着这个眉眼认真的女孩,心里不知不觉的织起一片柔情。
他就开始捉弄她,躲在拐角处高声吓她,把软绵绵的蛇形玩具突然扔进她脖子里,走在半路上悄悄伸脚拌她,然后看她缓过神来时咬牙切齿地过来打他。
如此过了半年,两个人变得无话不谈,关系亲近许多。慢慢地,喻芷发现自己对这个城市的陌生感一点一点地消亡,心里的空虚和寂寞都被戚境补足。只要有他在身边,明天就总是让人期待的一天。
等到时机成熟之时,戚境跟她告白了。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开始交往。
戚境久经情场,喻芷却是第一次恋爱,总怕自己哪里会惹戚境不高兴,事事以他为主,他说一她绝不会说二,他说东她绝不会向西。
即使委屈了自己也绝不耍小性向他要求什么。久而久之,戚境发现越是深入了解她,他就越是沉迷其中。这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是他不可辜负的恩赐。
慢慢地,慢慢地,春去秋来,冬归夏至,戚境毕业了,喻芷顺利保研。
七月里喻芷回了趟家,帮爸爸妈妈做了些农活。八月里回去学校,戚境已经决定要跟她结婚,带着她去家里见父母。
也就是那天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活在理想里。
戚父戚母第一次知道有她的存在,第一次见她。原本看她模样优越,谈吐得体,学历又好,二老心里都满意得不行。
可说着说着知道了她的家乡,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妹妹,还有一个早已结婚了的外出打工的哥哥。二老的脸色当即耷拉下来,眼里瞬间凝聚起大片大片的乌云。
一顿饭吃得硝烟四起,暗流涌动。临走时,戚父戚母把她带来的东西原封不动送回到她手上,沉着脸毫无表情地说:“我们家什么也不缺,以后你别再来送了。”
戚境站在一边,整张脸都是黑的。这个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住,抢了爸妈递出去的东西,紧紧拉住喻芷的手,带着她离了家门。
戚境对她是真心,她知道。他唯一不足的,只是太过天真。
戚境没再回家,他在外面租了房,跟喻芷两个人过着无人打扰的快活日子。
白天里他出去工作,她去学校上课,晚上随便买些两个人爱吃的东西,坐在桌前说说笑笑地解决一顿晚餐。
若是能这样一辈子下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可惜人总有羁绊,没有人生来自由。
如此也就只有两个月,两个月后,戚母找去了学校,在一家咖啡厅跟喻芷长聊了一场。
年长的风华已不再的妇人并没有咄咄逼人,只是好声好气地跟她说:“你肯定觉得我们十分迂腐吧,都什么时候了,竟还讲究门当户对那一套。其实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孩子,你不要怪我们迂腐,实在是不养儿不知父母心。我也并不是瞧不起你的家庭,你们家很好,只是跟我们戚境不合适。
他是安逸惯了的,打小就连块皮都没破过。如果你们真是结了婚,将来他面对的会是一对言语粗俗不识礼仪的爸妈,他要赡养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弟妹,说不好还要替你哥哥解决工作问题和住房问题。
我跟他爸不能,也绝不允许看着他走上这条路去!我们好不容易把他养到这么大,一直以来多少门当户对的人家对他有意,我们不能挑来挑去,最后却给他找了这么不堪的一家人,到时候我那些亲戚,邻居,一个个的都要指着我们后脊梁说三道四,你让我们脸面往哪搁!
孩子,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实在是你们这些外乡人,近几年为了本地户口为了飞黄腾达,做出来的事还少吗?我求求你,就当阿姨求求你了,你放过我们家戚境吧!”
若喻芷是苏笙平那种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也便算了,若戚境是殷梵那种流连花丛中的花心大少也便算了,可惜他们都不是。
那天晚上,喻芷抬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看着在厨房里瞎忙一通最后也没给她成功做成一碗面的戚境,心里突然钝刀子划过般得难受。
她不在乎他是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顺境还是逆境,她只是单纯地爱他,愿不离不弃陪伴他,直到天荒地老。
她没有杀过人,没有放过火,没有偷过一分钱,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到最后却连一个人都不能爱?社会如此,人生如此,有何趣味。
戚境看出她神色中的异状,猜想到什么,过来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对她说:“别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你身边。不要怕。”
她闭上眼睛,埋头在他怀里。是啊,不可以再多想,只要他不放手,这个世界又怎能把他们分开。时代已经变了,如今能分开两个人的,只有不坚定的心意。
可是很快,她发现她又错了。
“妈——”
长长的医院走廊里,戚境跟在手术推车旁一声声地叫着。她没有了奔跑下去的力气,靠着墙一点一点地滑落下去。
面前出现一个人影,她仰起头,看见那人是沈宁。
过去那么久,沈宁早忘了与她的仇恨,如今见她这副样子,便陪她一道坐在地上,伸长胳膊把她搂进了怀里,说:“傻丫头,戚伯母就算死了也不是你的错,她自杀就是在自杀给你看的,你千万不能如了她的意。”
喻芷不说话,她呆呆地看着在一片光影里沉浮的尘埃。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突然明白,世人大多身不由己,世人大多囿于羁绊。
时代确实已经变了。可人心从来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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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和流离走出那道门,送出兀自趴在桌上沉沉睡着的生魂。如今这形势,戚母生死未卜,戚境心意不定。
若戚母死了,戚境从此对喻芷有了心结,两个人就算在一起恐怕也不能长久。
若戚母没死,就依她冥顽不化的一颗心肠,迟早也得把戚境和喻芷搞散了。
寒渊坐在桌前,拿了酒来喝,说道:“倒是桩小事,你明天去凡间解决就好。”
流离点了点头。
寒渊放下酒杯,看时间不早,站起身来,自顾自回了后院房间歇息去了。临走时对她道:“若是无事,你也早些睡。”
流离开心一笑:“好!”
等他走了,厨娘洗了盘葡萄端过来,问她:“那客人又是怎么了?”
流离说道:“她准丈母娘瞧不起她,要拆散她的姻缘。”
厨娘摇了摇头,说道:“又是这种事。”
“以前也有过?”
“自然。凡人大多因琐事所扰,并无什么新意。以前这种事更多,什么一品官家的嫡子瞧不上四品官家的庶女,四品官家的小姐瞧不上七品官家的庶子,七品官家的长子瞧不上商人家的小女,商人家的千金瞧不上农户家的小儿子,这种事情比比皆是,几乎每年都要有十来个,把神君烦得不行。”
“对对对!”小二闻言也凑了过来,说道:“我还记得神君刚开始还想了几个法子,帮他们解决。后来就干脆出手一律让有优越感的那户惹上麻烦,家中一贫如洗,要靠着他们看不上的亲家接济才能吃上口饱饭,如此也就解决了。”
朝流离一挑眉:“你只要这样去做,包管那个死老太婆再不敢说一句话了。”
这倒是个办法,流离点点头,次日去到人间观察敌情。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戚母总算是脱离了危险,从重症转到了普通病房。
流离过去的时候,她正闭着眼,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戚境说:“我也活了这大半辈子,已经活够了。你不用再管我,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娶谁就娶谁。反正我两眼一闭,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戚境再怎么不屈服于命运,此时也得屈服于自己老娘的命。他低着头,一副愁云惨淡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里已然在考虑该怎么样提分手才能把对喻芷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喻芷正一个人半死不活地待在她和戚境的小出租屋里,眼前所见是戚境喝水的杯子,看书的台灯,两人合影的相册。
越看越悲凉,越看越是绝望。她也想让自己潇洒一点儿离开戚境重新生活,可只要一想到没有他的日子,胸口处就闷得喘不过气来。
流离看她这样子,若是戚境真的要因为外部不可抗力跟她分手,她或许真会想不开。
流离调查过戚家所有财产情况,发现戚父是一家中小型企业的老板,财力颇丰。
她隐身在那家公司里头看了看,员工大概有一百来个,多是已在这里扎根几十年的老员工。
若是她真的如小二所说,让他们家彻底破产,那这一百口子人岂不是饭碗不保?
况他们年龄已不算年轻,这个年纪还要怎么出去找工作?到时候救了喻芷一个,却害了一百多户人家,那就不好搞了。
这条路不好走,流离买了一大包零食,坐在写字楼顶层天台上,一边吃一边看风景。
两条腿耷拉着,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百丈高楼下是蚂蚁般的为了生活蝇营狗苟的行人。
她吃完一包薯片,又去吃一包辣条。正想着如何才能给喻芷一个美好的结局,身后突然有人恶作剧般地推了她一下。
她一个没稳住就要往楼下栽去,那人却又拉住她胳膊,对着她邪邪一笑:“丫头,小心点儿。”
她扭过头,看见来人是妖僧寂行。
第85章
流离看着离自己极近的,寂行的那张妖孽般的脸,挣开他的手道:“你又出来乱跑,小心被天帝发现,派天兵来捉你。”
寂行好心情道:“如今国泰平安,四海升平,他可不会为我一个扰了人间安宁。”
风吹得他一身白袍猎猎作响,明明是无欲无求的和尚,穿着素雅的僧服,可浑身上下依旧一股子邪魅之气。
流离很是费解,问他道:“你的真身其实是修炼成精的妖精吧?”
“为何?”
“长得就像个妖精。”流离又咬一口麻糖,自己吃得高兴,偷眼去看旁边的和尚,想着要是自己不让让,未免有些小气,便把长长的麻糖往他那里一送:“给你吃。”
寂行看了看她,又看看她送来的沾满了芝麻的玩意儿,头一低,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这妖和尚!
流离伸回手,问他:“你那天到底在生死簿上看见了什么?怎么感觉你变了个人似的。”
寂行手撑在背后,身体微微后仰:“看见了前世。”
“前世?前世发生了什么?”
寂行只是侧头看她:“你的前世呢,发生了什么?”
流离撇了撇嘴:“我的前世只有四个字,不堪回想。凡人皆苦,在我没遇到师父以前,我简直像活在地狱里,没有钱,没有朋友,没有爸爸,有个妈妈,却还不如没有。
我每天想的都是快点长大快点长大,等有一天能养活自己了,我就离开这里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的。可惜我还没撑到那天就死了。”
脸上很快又浮出笑来,说道:“不过还好,我遇到了师父。原来我受苦一世,就是为了能遇到他。”
寂行从鼻子里不屑地嗤笑一声:“那个万年冰山?你可真是不怕冷。”
流离白他一眼,突然起身漂浮在半空之中,对他道:“我走了,你还是好好待在那个寺庙里,别再出来了,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寂行问她:“你去何处?”
“去教训一个老虔婆。”
流离转身而去,身影在半空中倏地不见了。
寂行心里一阵空落,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异动,他扭过头,看见一人黑袍遮面,出现在他面前。
“你终于想起来了。”
黑袍人的嗓音喑哑干涩,粗粝难听:“我还当你永远要自欺欺人下去。”
寂行站起身来,双手抱于胸前:“有没有人说过你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烦得人要死啊!”
黑袍人似是一笑:“你以为她找到了过路客栈那个靠山,从此就高枕无忧了?天帝不会放过她的,两千年前你救不了她,两千年后你同样救不了她。”
寂行冷哼一声,甩袖转身:“我救不救得了她,只有我自己说了算。”
黑袍人道:“我知道,你早非两千年前初入魔道的寂行。可你也不要忘了,天界还有一位神君,只要有他在,你就永远赢不了。天地不仁,连个小小的姑娘都不肯放过。不如你跟我合作,我们来换个天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