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在网上看到了谈澈的案子,直觉告诉自己其中必有猫腻。因此才自告奋勇过来做谈澈的辩护律师。
“你是凶手吗?”
他做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两只眼睛自认为犀利地盯着面前文弱萎靡的年轻男生。
谈澈在警局里待怕了,人有些木木的,踟蹰半天没敢说话。傅征觉得是自己吓到了这个男孩,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缓和了声音道:“你别怕,事实是怎么样的,你告诉我,我会帮你。”
谈澈在他的话里渐渐觉得安全,他抬起头,试探又祈求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看着自己最后的一根稻草:“下毒的人不是我!”
因了这句话,傅征开始不遗余力为他的案子奔波。最后几经周折,成功帮他洗脱了嫌疑,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还了他清白,查出真正的凶手其实是与谈澈同寝室的另一个男生。
那男生曾受过李乾的侵犯,因他害怕被人知道。自始至终都一个人暗暗忍在心里,又每每被李乾威胁得手,最终崩溃之下才杀了他,又嫁祸给当众与李乾有过争执的谈澈。
因为查案,傅征胸口被人割开了一条口子,医院里住了半个月。谈澈去过几次,可到了病房门口,他看见里面满满站着一屋子的朋友,同事,亲戚和父母。
他又不敢进去,只躲在门后默默看着,看傅征憔悴的微笑和无畏的勇敢。
后来傅征出院,建立了自己的个人律师事务所,奋斗了几年,名声越来越大,事业越来越好。
谈澈始终在不知名的地方默默关注着他,凡是有他的新闻都一遍遍地看。
他没有什么谈得来的朋友,大学时期从警局出来后他就搬出了宿舍,一个人在外面生活。
毕业以后找了个不好不坏的工作,公司里勾心斗角,所有人为了自己的生存蝇营狗苟,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他更是交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无数个寂寞沉寂的夜里,他回看着有关于傅征的新闻采访。只是听着他的声音,他就觉得心里一片妥帖的慰藉。
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生活在不知名的角落腐烂,又因傅征的存在而开出花来。
他不敢去找他,他们这种人其实有一种嗅觉,只需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类。他十分确定,傅征并不是。
可那又如何,只要还有他的消息就好,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知足。谈澈要的并不多,因他知道自己得不到。
直到重遇他的那天,他其实老远就认出了前面跟一个女生依偎而行的人就是傅征。
在那一刻,他知道了,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情绪,它会把人逼得发疯。
他无可救药地嫉妒那个女人,凭什么她就可以牵傅征的手,能摸他的眉毛和睫毛,晚上能听他说一句晚安?凭什么她的身体上就能沾染他的气味?
谈澈观察着那个女人,看着她在傅征保护下一日日娇嫩起来。她兴味十足地洗手作羹汤,不闻窗外事,每天最大的运动量就是跟自己一帮姐妹去商场购物,她也十分乐得别人喊她一句傅太太。
可是很快她就原形毕露,不甘寂寞地找了一个又一个男人。
当发现这件事时,谈澈心里有一种张扬的痛快,他很想飞奔到他面前告诉他,你看吧,除了我,没有人真正爱你,爱得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他也只是这样想了想,然后继续隐身在后。他其实比谁都明白,就算是说了又能如何呢,这世上有种无能为力,叫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你。
然后他就开始自虐性地跟陈妙拥抱,接吻,做/爱,呼吸她的呼吸,感受她的感受。每当大脑一片空白时,脑海中总能浮现他的影子。
事情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停不下来,无法停止。
到底是被傅征发现,推开了门亲眼目睹。
其实傅征每年经手的案子那么多,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何况初见那年他还只是个没毕业的毛头小子,几年过去,人事已非。
所以在他看见与自己妻子缠绵的男人时,他其实并没有认出他,就这样因他而死。
谈澈日复一日地站在傅征墓前,不敢跟他说话,不敢告诉他自己其实受过他的恩惠,心里麻木一片。
这是唯一一个已经彻底放弃希望,在执念幻境中依旧没有任何要求,只一心求死的人。
流离只好现身问他:“我帮你把他救活好不好?”
谈澈不说话。
“我让你跟他在一起呢?”
谈澈依旧不说话。
流离实在看不懂这人,忍不住问他:“你爱傅征,为什么要去勾引他妻子?你不该是告诉他,他老婆其实是个水性杨花的人,让他们离婚,然后自己趁虚而入吗?”
谈澈嘴角浮起一丝讥笑:“我告诉了他,他就能爱我了吗?”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直到世界毁灭之际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何况,谈澈目光飘向远方,眼角有一行泪滑了下来:“你要知道,他是个律师。一个律师,到头来自己所有财产却都到了旁人口袋里。若不是爱到无可救药,他会犯这种错吗?”
流离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最后问他:“所以你坚持到了现在,就是为了把钱抢回来,交给傅征父母。一旦事情结束,你会立刻自杀。”
谈澈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坐在了傅征墓前,如一尊千年万年的雕像般默默陪着他。
周边景色开始褪色,坍塌,流离只好转身走出了他的执念之境。为防他在阳世想不开,暂时先囚住了他的生魂,把他安置在二楼一间客房。
第90章
流离去了地府找到傅征,他正抱着扫帚坐在地上呼呼大睡,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哈喇子流了一地。
流离蹲下身来把他叫醒,他却发了脾气,说道:“水煮鱼刚端到我桌上,我这正打算动筷子呢,你就把我叫醒了!”
流离就说:“明天我请你去我们客栈吃饭,不要钱。”
傅征一乐:“真的?”
“真的。只是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流离掏出手机,打开谈澈的那个视频:“你好好看看,认识这个男生吗?”
傅征十分不屑:“我头上的绿帽子就是他给的,我会不认识?我说你这丫头什么意思啊!”
流离说道:“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眼熟,之前就跟他认识?”
傅征这才眯起眼睛,凑近了手机细看半晌,摇摇头道:“不认识。我一个远近闻名的刑事案律师,为什么要认识一个小三?”
流离觉得肯定是酒吧里光线昏暗的缘故,傅征没太看清谈澈面貌也十分正常。
她收起了手机,又问:“你这么喜欢破案,就算经手的案子有很多,可也总该对你的当事人有点儿印象吧?”
傅征显得十分骄傲起来:“那是,不是我吹,我救过的人命少说也有几十条。像我这种有大功德的,其实应该飞升成仙才对!天上的仙官也太不仔细了,怎么就没看见我?”
流离打住他道:“那你记不记得一个叫谈澈的人?”
“谈澈?”傅征皱眉想了想,最后却仍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他是我当事人吗?哪年的?什么案子?你告诉我,只要你略微提一点儿,我就能想起来了。”
流离没再说什么。在傅征心里,谈澈只是无数桩消失了当事人名字的案件中的一个。当时光流转,面目也变得模糊。
凡人生魂不可在客栈里沉睡太久。流离无计可施,次日准备了一桌菜请傅征来吃,又叫醒客房中的谈澈,说道:“你去跟他道个别吧,我把你面目隐去,他看得到你,却不会知道你是谁。今日过后,你跟他就再无相见之期了。”
楼下,傅征双眼放光地看着一桌子美酒美食。流离那丫头倒是守诺,搅了他一道水煮鱼,今天赔给他一桌丰盛的满汉全席。
傅征吃得开心,只是美酒美食在手,却只有自己一个人,未免有些寂寞。
正这样想着,旁侧就走来一位面目十分清秀的年轻男子。
“你好。”谈澈对他笑:“我也没有钱了,能赏个光讨你杯酒喝吗?”
傅征瞧着他有些眼熟,只是记不清是谁了。闻言十分爽快地一笑,把旁侧的椅子拉了出来:“请坐,请坐。”
谈澈也对着他笑。两个人把酒言欢起来。傅征问他:“我看你还很年轻呢,今年多少岁了?”
谈澈就说:“二十四了。”
“那你可小我五岁呢。”傅征面上十分惋惜的样子:“这么年轻,你是怎么死的?”
谈澈略想了会儿,说道:“不小心出了车祸。”
“可惜了,”傅征给他倒了杯酒:“不过我的死法更是可惜,你肯定想都想不到。我是被自己老婆和小三活活气死的,你说可不可笑!”
谈澈面上滚过一丝痛色,半晌道:“你是怎么跟妻子认识的?”
傅征叹了口气,仰头似陷入沉思:“她来我律师所应聘,做了个端茶倒水的小秘书。我瞧着她漂亮,人又憨傻得可爱,一来二去就跟她好了。
谁知道其实真正憨傻的那个是我才对,这么些年被她团团玩在手心里,挣的那点子钱全给她和小三做嫁衣裳了。”
提到此事傅征就肉疼得紧,仰脖灌了一大杯酒。正是苦闷,耳边听得谈澈说道:“我瞧着你长得有些眼熟,像是一位姓傅的律师。”
傅征呵呵笑起来:“没错,就是我。没想到我都这么有名了,随便来个人都认识我?”
谈澈说道:“傅律师不知道,我大学里有个朋友不小心牵扯进了一桩命案,眼见就要被冤枉成凶手,还是傅律师你帮忙查清了案子,还他清白。你是他再生父母,他心里一直都感激你。”
“是吗?”傅征兴趣上来,往他那边靠了靠:“你朋友叫什么?是哪件案子啊?跟我说说,没准我还记得呢。”
谈澈只是释怀地一笑:“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提了。”
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伸向傅征:“我替我朋友谢谢你。”
傅征也端起酒杯,往他杯口上一碰:“不值一提。”
客栈外起了夜风,送来一阵一阵彼岸花的香气。鬼客一个一个走掉,最后只剩了谈澈和傅征两个人。
流离收拾掉残羹冷炙,投了块抹布过去擦桌子。
直到天将明,卯时将至时,傅征终于头一歪,醉倒在了桌上。
谈澈亦醉得厉害,流离送他回了阳世。
次日他清醒过来,如计划那样开始把财产逐步转移到傅征父母账上,彻底把陈妙扫地出门。等一切顺利完成,他爬上九十九层的高楼。
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就能如自己梦想的那般粉身碎骨,不得往生。
“谈澈。”
流离现出身形叫他,在他回头之时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解忧丹。
谈澈身不由己囫囵吞下,转瞬间神思开始混沌起来,脑中一片空白。
等再恢复清明之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有关于傅征的一切痕迹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流离隐身在一边,说道:“对不起啊,我知道这么做对你太不公平,可起码能保住你一条命。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以后再入轮回,或许有遇见他的机会。”
谈澈呆呆坐在沙发里,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他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最后转到厨房那里,打开冰箱准备给自己做些东西吃。
流离从谈澈家里离开,找到赖在别墅门口无论如何不肯走的陈妙。她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声请求傅家二老给她一条生路,好歹留给她一套房子。
傅家二老始终忘不了是她把自己儿子害死的,凭她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心软,只让保姆把她赶出家去,锁在外面,再不许给她开门。
流离现身走到陈妙面前,蹲下看着她,说:“别哭了,除非你能把傅征哭回来,否则他们二老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陈妙趴在地上抽噎个不停:“你谁啊?”
“谈澈有句话说得倒是真对,傅征一个律师,却被你骗走了所有的钱,唯一的原因是他确实爱你入骨。
况他身体再怎么不好也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二十九岁,不会那么得不结实。
可你轻轻松松就把他气死了,更可见他是爱你的。你死性不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轨,依你这种品性,其实是要浸猪笼的你知道吗?”
陈妙听得云里雾里,更是奇怪问她:“你到底是谁啊!罗里吧嗦说什么呢你!”
“我说要把你浸猪笼!”
流离揪住她衣领,转瞬之间把她带到郊外一处河边,猛地把她推到了河里。
陈妙吓得大喊大叫起来,没喊几声就沉下去,过了一会儿又浮上来,来来去去地在水里扑腾。
流离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过了一会儿才问她:“你可知错?”
话音刚落,陈妙就浮在水上不动了。她又惊又怕,觉得自己肯定是遇见鬼了,可跑又跑不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索性撒开了道:“我知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傅征一个月里难得在家一天,脑子里只有他的工作和案子,他为我考虑过吗?
女人总共就那么几年好时候,难道要我学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寂寞都不敢说自己寂寞,换来一个没人会知道知道了也不会羡慕的好名声吗?
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把我毁了,人人生来只为了自己,不能及时行乐还算什么人生!我为了自己而活,我没错!”
流离说道:“你跟他结婚的第一年也是聚少离多,可你甘之如饴。所以你后来怪他没时间陪你的借口就不成立。
别冠冕堂皇说什么是他对不起你,其实就是你犯贱,你不知羞耻,你爱慕虚荣,既想花他的钱,又想花天酒地。
如果真是按你所说,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你觉得不性/福,那你就应该及早说出来跟他离婚。
你既选择不离婚,就应该遵守跟他之间的道德契约。如今是你毁约,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毁约的代价。”
说完神色微动,那河水瞬时随着她的意念掀起三丈高巨浪,把陈妙扑打在里头。
陈妙在河底呛得几近昏厥,濒死之时人却又飘上去,缓过来气后又重新被打入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