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微微一笑,说:“自你记起流离那天开始,其实你就已经把所有事情都想了起来。你知道定光对你期望颇高,向来都待你如父,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他本是要把衣钵传给你的,可你却应了情劫,坠入魔道。定光煞费苦心,教来教去,最后教出了一位魔尊。
你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定光如来。所以恢复记忆以后,你就算在人间东躲西藏,都不愿意回去找如来庇佑。”
寂行道:“你既知道我是魔尊,也该知道我从不把天帝放在眼里。”
“是,能在地狱里待满两千年的人,不是灰飞烟灭就是灵力大涨。两千年前你修成魔尊之时已是棘手,现在的你修为更盛,天帝想再拿你着实不易。可你就不想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彻底摆脱天帝追杀吗?”
寂行成功被提起了一点儿兴致,说道:“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你我联手铲了天帝老巢。”
寒渊只淡淡一笑,说道:“若非必要,我不会再打仗。”
“我知道,你是上古神,自你应天运降世的那天开始,六界就在不停混战。你是从古战场里杀出来的,对你而言打仗不过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若你真有心推翻天帝统治,他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年了。你会留着他,除了因为你对打仗实在已经深恶痛绝,还因为你确实看到了他是六界最合适的统治者。就因为他合适,所以不管他怎么欺负你徒弟,你都会留着他继续做这个天帝。”
寂行眼神里带起一丝嘲讽:“护六界安宁而舍弃一人,这倒真像是你会做出来的。可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那么合适的六界统治者,要偏偏跟一个凡人女孩过不去?只因为她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做你寒渊神君的徒弟吗?”
寒渊始终神色冷凝,说道:“天界这次处置流离的借口,好像是因为尊驾吧。”
寂行道:“你既然也知道是借口,就该明白对于天界来说,流离真正有罪的原因,是她是你寒渊的徒弟。
只因为她身份卑微,命如草芥,所以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就觉得,她不配站在你身边。
如果她只是按部就班的凡人程流离,而不是你寒渊神君的徒弟,你看看还会有人来找她麻烦吗?”
寒渊面上看不出喜怒,捏着杯子的手却不知不觉收紧了。
“流离这次活着从天界回来,此事就算罢休。可他天帝要是再敢来找流离麻烦,我魔尊之名也不是白得的,定要纠集魔界众人血洗他凌霄宝殿。你的徒弟,你不护佑,我来护佑。”
寂行倏忽起身,说道:“我不管你跟流离曾经到底认不认识,现在来看,你们还是不认识得好!”
寂行走了,流离躲在后门处一声不吭听着,怕师父看见,转身悄无声息回了自己房间。
晚上她跟小二和厨娘一起去鬼市闲逛,趁着他们俩被河边的烟花表演吸引,自己一个人去了鬼市里号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百晓生处。
“呦,您可是稀客啊。”
戴着一顶儒生冠,穿着儒生衣,模样清秀的百晓生坐在店里,手下正调制一把古琴。看见她进来,笑道:“快坐下,听听我的琴艺能不能入耳。”
流离就依言找地方坐下,等他好不容易调好琴,耐着性子听他拨起弦来。
本以为他既有如此雅兴,琴艺想来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结果却是流离想错了,第一个音出来的时候,简直就如魔音穿耳一般,刺激得很。
越往下弹走势越可怕,明明弹的是琴,出来的声音却像是在用指甲刮磨黑板。
声音每响一下,流离就很有落荒而逃的冲动。好不容易捏着拳头把一整首曲子听完了,她勉强抬头,对百晓生露出一个笑来,说道:“您这琴弹的,真是与众不同。假以时日,定能有所成。”
“你这丫头,睁着眼睛说瞎话。”百晓生把琴细心地擦了擦,说道:“想问什么,说吧。太难的我可不知道,你最好还是问问你家那位万年冰山脸的神君。”
流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暗黄色的符篆,放在桌上:“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百晓生在她旁边坐下,没急着看符篆,先把手一伸:“酬金。”
流离问:“多少钱?”
百晓生摸着下巴想了想:“若是旁人来问,我收一颗怨念石也就是了。可你是过路客栈的人,平素最不缺的就是怨念石。如此,给三颗吧。”
流离拿开一个钱袋,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三颗。
百晓生看着她腕上的手串,说道:“不如你把它拆了,拿三颗给我。”
流离把手串一藏:“你想得美!”
“唉,”百晓生叹口气,拿起流离给的灵石,眯着眼睛看了看,说道:“你手串上的那十二颗才真真是好东西,灵气斐然,光泽流转,颜色也比旁的怨念石都要好。
果然好东西都自己藏着啊,市面上流转出来的那些怨念石,十颗也不抵你腕上一颗的价值。”
收了酬金,百晓生去看茶桌上搁的符篆,说道:“这是傀儡符。”
流离问他:“那你知道什么人会做这种东西吗?”
“这是给谁用的?”
“如果是我呢?”
百晓生看了她一会儿,摇头道:“若是对付一般凡人或是低阶鬼怪,做这东西不难。你虽然只是半仙半灵之体,来到冥府的时间也不长,可架不住你有天赋,习学术法也总比旁人快。
若要对付如你这般修为深厚的人,一般的傀儡符根本起不了作用。除非是有人肯自愿献祭,流干自己身上所有的血,再由施术之人舍掉自己三百年功力进去,此符方成。对付的人越厉害,需要献祭的人就越多,舍掉的功力也就越多。”
流离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日在场的人有阎王,许泽,涤星,厨娘,小二,还有她的师父。这几个人里,有可能对她施用傀儡符的只有阎王和涤星。
“多谢你了。”流离收起傀儡符,转身要走。
百晓生又叫住她:“丫头,我这里还有你师父的一些风流佳话,你想听吗?”
流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一步一挪地退回去坐好。
百晓生手一伸:“十颗怨念石。”
周扒皮!
流离在心里骂了一句,掏出十颗怨念石来给他。
“跟你做生意就是省心,从来也不会讲价。”
百晓生把怨念石收进柜台上的钱罐子里,清了清嗓子,说道:“话说,寒渊神君自降世以来就是六界第一美男子,爱慕他的女仙女妖女怪女鬼那可真是数不胜数。
可惜寒渊神君是颗石头心肠,天生绝情,千万年来也没动过什么心,把那些爱慕他的女仙女妖女怪女鬼活活地伤了一遍。”
流离还等着他往下说,却见这人竟是停住了,只兴致勃勃地在那里研究他的钱罐子。
流离怒道:“你不要店大欺客啊,这件事谁都知道,我用得着听你说?”
百晓生道:“那你听说过寒渊神君跟涤星仙子的一段过去吗?”
流离怔住了。
百晓生继续道:“寒渊神君是生了颗石头心肠,可凡事都有意外,涤星仙子就是他的意外。那年涤星仙子为了寒渊大骂天帝,被贬入冥界为妓。
旁人都说是因为涤星仙子来头大,冥界这才无人敢嫖。可真正的原因,却是寒渊神君在背后保着她,吓退了那些不自量力的嫖客。
非但如此,向来高傲的寒渊神君还为了涤星仙子去找天帝求情,让他撤除对涤星的处罚。
天帝本来已经要答应了,是涤星仙子自己不愿意再回天上去,非要在阴司里陪着寒渊,这一陪就是几千年。
美女配英雄,自古以来都是一段佳话。我看你们客栈里这位冷心冷情的寒渊神君,早晚是要败在涤星仙子的一腔柔情里的。
他待旁的女仙都十分寡淡,只有对着涤星仙子时会有三分笑意,还时时地过来看顾她。
对了,前不久我还瞧见他陪着涤星在对面那家客栈里喝酒。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对,就是在你出嫁那日,他们在那里见面的。”
他每多说一个字,流离就感觉心口那里寒凉下去一分,冷得她快要忍不住发起抖来。
小二和厨娘看完烟花买完东西回来,在大街上碰见了失魂落魄的流离。
两个人走过去,厨娘问她:“流离,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流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跟他二人一起回了过路客栈。
寒渊正在大堂里坐着等他们,流离抬头看到他,眼前突然恍惚飘过他跟涤星仙子在一起时,嘴角温柔的笑意。
只是这样想想,心都疼得快要裂开了一样。
还好大堂里的骨铃叮叮当当响起来,掩盖了她的异常。
第97章
【篇十五、我变成了一个好姑娘】
来人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子,大概有二十三四岁,小脸白净,一天长发又黑又直,身上穿一件十分温柔的白色长裙,妆容化得很淡,一看就是那种诗书人家出来的女孩。
可这位温柔的女子进门后第一句话却是:“程流离!你还我彩票!”
声音十分大气粗狂。
流离反应了许久才记起来,眼前这位打扮素净的女子,竟是许多年前来过店里的那个脏辫子女生。
当时她炫耀自己在世时中了五千万的大奖,流离还过去把她的彩票抢走拿给夏澄了。
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她怎么会闯进过路客栈里来。而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应该早就投胎了,怎么还会记得当时的事?
“我没喝孟婆汤。”
脏辫子坐下来,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趁着孟婆不注意,我把汤倒了。寒渊神君,”她看着桌子对面的人:“你不会因为这件事,等我死了以后要把我丢进油锅里炸吧?”
寒渊说道:“你都已经不想活了,还担心自己死了以后的事吗?”
脏辫子叹口气,说道:“我只是想死而已,谁知道死都死不了,还是来了过路客栈了。不过我可记得你这家客栈是能帮人圆梦的,如今我来了,你们是能帮我的吧?”
寒渊不动声色问她:“为了何事要死?”
脏辫子拖着腮,说道:“像我这种恋爱脑的女人,当然是为了那个小哥哥啊。”
-
脏辫子叫徐箜,在她前一世的时候,她曾经喜欢跟她同校同班的一个男生,名字叫李篌。
她第一次注意到他,就是因为他的名字。同学们总是拿他们两个人开玩笑,说他们应该是一对,分开了就不完整了。
李篌是个长相很斯文的男生,平日里的性格也乖巧软糯,在班里很受欢迎。
而徐箜是个十分叛逆的女孩,性子总是跟男人一样,大大咧咧的,丝毫不像个女孩子。
她总是结一头细细的脏辫,穿着又宽又大的黑衣裳,跟班级里的男同学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本来这样两个人除了名字以外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被同学说过一阵,然后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可有一天,因为徐箜住在精神病院的父亲发狂打了她几巴掌,又骂了她一顿,她情绪上涌,冒着雨跑了出去。
她在城市里走了许久,浑身淋得湿透,一条一条的鞭子重重地垂在脑后,勒得她头疼。实在走不动了,她就坐在自己家小区外面的花园里歇一会儿。
雨正大的时候,头顶出现了一把伞。
是李篌。他瘦小的身躯冻得有点儿微微发抖,上身只穿着一件短袖,脚下踩着白色的帆布鞋,鞋面已经被雨水溅得湿透。
“你怎么在这呀?”李篌问她:“天快黑了,快回家吧。”
徐箜就跟着他走回了家,躲在他往她这边倾斜的小小的雨伞下头。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小区,李篌一直把她送回了单元楼下,临走的时候还伸出手往她辫子上捏了一把,捏出一串哗啦哗啦的雨水来。
有雨水从她头发上落下来的时候,李篌笑了。
徐箜喜欢上了李篌,因为那个雨天的一把伞。
那天过去,两个人依旧没什么交集,李篌做他的乖学生,徐箜我行我素,是个屡教不改的坏女孩。
高中毕业后,李篌考上了本地著名的大学,徐箜勉勉强强去了一所三流院校。
上了大学,徐箜除了照顾自己在精神病院的父亲外,生活里只剩了追求李篌这一件事。
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去李篌的学校找他,陪着他一起做作业,在他体育不达标的时候帮他训练体能,知道他想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就千辛万苦帮他申请到了一份高薪的家教工作。
徐箜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跟李篌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一个长相清纯面目温柔的白衣女孩从李篌的宿舍里走了出来。
徐箜追上那个女孩,语意不善地问她:“你干什么去了?”
女孩被她吓住,扑闪着一双似水的大眼睛,娇娇柔柔地说:“找我男朋友啊。”
“你男朋友是谁?”
“李篌。”
“不可能!”
徐箜很凶地凑近那女生,大脑还没做出思考时她的两只手就伸了出去,揪着女生的头发把她往地上一甩:“你撒谎!”
女生的头磕在墙上,抽抽噎噎地哭了。
李篌听到声音跑出来,低下身把女生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去抚摸她发顶:“没事吧?还好吗?要看医生吗?”
在一连串的嘘寒问暖后,他又抬起头,用一种十分厌恶的表情看着徐箜,冲她很凶地说:“你在干什么!”
徐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他的学校,剩下的一个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只觉得每天都好像睡着了一般,只要一醒心就乱七八糟得难受。
一个月后,她把李篌从学校里叫了出来。去赴约的路上,她路过一家彩票亭,老板拿着蒲扇在里面一下一下地扇着,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见她过去,突然就叫了她一声。
“同学,买彩票吗?”
她就过去买了一张彩票。
攥着那张彩票,她去了本地一家六星级宾馆里头。等了不到几分钟,李篌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