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处理公事时,你也想要捣乱?”他问。
蚕蚕眨了眨眼睛:“不哦。”她没过脑子地说,“你专注的样子最好看,我哪里会舍得捣乱!”
“……”
他望着她,目光幽幽,无声地谴责负心薄幸蚕。
蚕蚕:“呃。”
她悄悄对了对手指,颇有点心虚地转着眼珠:“可能是,从前环境不好,风大,你行军帐篷里面都是灰,没什么地方落脚,也没什么东西可看……”
他微微挑起眉尾,用目光示意她继续。
“所以,所以……”蚕蚕绞尽脑丝,“我可能就是,就是……”
“嗯哼?”
蚕蚕灵光一闪:“救风尘吧!”
他:“……”
他屈起手指,无奈地叩在阖起的书本子上。
蚕蚕吐了吐舌,视线顺着他修长的手指落下,无意间瞄到那金册子上烙有“永乐五年”的字样。
“……嗯?”她偏头沉思。
昨天看《昭国纪年》,上面不是说帝号长安?
她这么想着,就顺嘴问了出来,“你不是长安帝吗?怎么变成了永乐?”
他的眼珠定了定,然后错愕失笑:“张冠李戴了,傻蚕。长安帝是七百年前的古人。”
蚕蚕比他还吃惊,比比划划道:“书上明明写着,长安帝是皇长子,不受宠,因为星象被打发到边关,然后遇刺,揭棺而起,打天下。不就是你吗?”
他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多看看书,你会发现——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哦?”蚕蚕表示狐疑。
他摇响金铃,让人送来一本《昭国纪年》。
蚕蚕忽然想起,昨天她看长安帝生平时,他恰好回来,她便把书合上——当时厚重的大书本是半开的,也就是说她刚把昭国历史看完一半。
他是新君,肯定是记载在最后面的,怎么也不可能是长安帝。
……她搞错激动对象了!
蚕蚕一阵麻爪。
他坐下来,把书本放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闲闲翻书,很快,蚕蚕看到一行字。
【长安廿二年,帝禅位于侄,卒于新元四年。谥号正。】在这位帝王之后,昭国又历经了四十一位皇帝(含三次乱臣篡位),才到当今。
长安帝确实是七百年前的古人了。
“历史总有相似。”他道,“事实上,彗尾逐帝星的‘乱星之象’,每隔七十六年就会出现。我与祖先长安帝只是恰好都撞上星象,又恰好都有一个宠妾灭妻的父亲,所以过往经历相仿。”
蚕蚕更好奇了:“哦……你死之后是我救活的,那长安帝呢,他又是怎么活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眸光微沉,语气静淡:“诈死吧。”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我也想过诈死,蚕蚕。”他说,“帝星被冲,预示‘国将易主’,父皇只有两个儿子,倘若我没了,父皇与二弟必定是要相互猜忌的。他们鹬蚌相争,我得渔翁之利。”
蚕蚕点头:“你死后,他们确实狗咬狗了。”
“蚕蚕,”他说,“我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光风霁月,你对我失望,也是应该。”
他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沉重的东西。
蚕蚕摇头。
她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什么风骨气节,而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如今这般,大约、是、始乱终……弃?
*
远远看见那片大泽,蚕蚕的心脏不禁“嘭嗵”一跳。
白日里的翡梦泽,与任意一处淡水湖地都没有什么区别。圆的、长的湖泽连成片,湖间的沙洲上,长满了低矮的绿草,密密覆到膝腿间。
蚕蚕惊奇地叫道:“哇,我梦见过这一幕,好熟悉!”
奇妙的感觉爬上心头,越想越觉得似曾相识。
她转头,兴奋地看着他,“你呢你呢?”
他道:“我看过图。”
蚕蚕:“。”
下了马车,她欢快地蹦到湖边,躬着腰去看那遍地生长的碧流年。
青色的花萼隐在兰草间,像一只只低垂闭合的小灯笼。
到了夜晚,它们就会绽开夜光花。
蚕蚕开始望天复读:“天怎么还不黑,天怎么还不黑,天怎么还不黑……”
回头,见他站在远处,负着手,仿佛有很重的心事。见她望过来,他连忙定了定神,冲她温柔颔首。
……嗯?
蚕蚕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
唔,似乎遗漏了什么。聊完“光风霁月”之后,他好像就一直在发呆。
蚕是很聪明的生物,平时只是懒得动脑筋而已。仔细琢磨片刻,忽然有灵光闪现。
她拎起裙摆,奔到他的面前,扬起脸来看他。
“你,难道是假死吗?”她连珠炮般质问,“你假死,我却傻乎乎以为你真死了,为你枉送了性命。你觉得对不住我,所以对我好、补偿我,是不是?!”
他有一瞬被震住。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摇头道:“不是这样。”
“当真?”蚕蚕半信半疑。
他认真道:“战事紧,我不可能在那种时候扔下边关。我当真死过的,蚕蚕。”
“哦……”她点点头。
这倒是,她知道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不过,蚕蚕还是聪明得出乎意料,竟能想到这个。”他轻声叹息。
蚕蚕得意忘形:“当然!”
入夜。
日幕被无形的大手拖拽着,一寸寸从西面天空降下。
“噗啪。”
蚕蚕脚边传来清脆又柔嫩的响动。
低头一看,只见碧绿的花萼绽开,吐出饱满的、幽蓝蓝的花瓣来。它通透似琉璃,却像宝石一样发着光。
蚕蚕睁大双眼。
再一次,刻骨铭心的熟悉感涌了上来,她甚至知道下一瞬间将会发生什么事。
旋即,花苞一枚接一枚吐放。
莹绿的,明黄的,月白的……七千里的湖泽地,渐次盛放华彩光芒。
更熟悉了。
这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超越了五感,难以用言语形容。
同一时刻,她的心头浮起莫名的悲伤念头:‘我们两个,一起来看花……我们本该好好的,一起来看花……’
忽然之间,难过到不能自已。
“怎么了?”他问。
“啊。”蚕蚕陡然回神,抬头看他。
望着月光下的清冷面庞,她的胸口仿佛被蚕丝堵满。
“为什么难过?”他问。
蚕蚕摇头:“没。”
明明两个人都好好的,一起来看花。明明是美梦成真,所愿得偿。
所以为什么会难过呢?
她有点不想面对他,于是装模作样俯身看了看眼前的花,故作欢快地说:“我要变回蚕,在上面爬!”
变成蚕,他就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嗯,好。”他点头。
蚕蚕爬到花苞上。
变了蚕身,花朵显得更大,就像一艘艘明亮的船。
整个世界笼罩着朦胧的冷光,光晕交织,从水中映到天上。
感觉……更熟悉了。
蚕蚕举目四望,忽然,她听到远处花丛间有低低的窃语。
她往那个方向扔了根蚕丝。
飘来的声音清晰了很多,是两个小姑娘在说话,嗓音发着颤。
——“你、你也看清楚了吧!真、真的是那个鬼!在那在那!”
——“是……是哦……我们快走吧,不然鬼要挖心哦!”
蚕蚕竖起上半身,把蚕丝往前探了探。
只见两个小姑娘抖兢抖颤缩在花丛,四只眼睛盯着男子挺拔的身影,一副又怕又爱看的样子。
蚕蚕偏头,望了望他。
月和花的冷光照着他,容颜清冷完美。
像神仙,不像鬼。
她们在说什么鬼东西?
蚕蚕鼓鼓腮帮表示不满,把蚕丝荡过去,准备吓唬一下这两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又听她们说道:
——“但是他真的好好看,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是哦,快走快走!故事都是真的,那他真的会挖心哦!快、快走!”
——“嗯,走,去你三叔家里再看看鬼画像!”
两个小姑娘从花丛里爬起来,矮着身,飞快地离开湖岸,奔向山丘那一边的小村庄。
蚕蚕心念一动,把蚕丝拉长,跟随她们钻进一间小木屋。
一阵摸黑的窸窸窣窣之后,两个小姑娘抱着一卷有些年头的老画,溜到屋外。
月光明亮,小姑娘对视一眼,一人抓着一边画轴,缓缓把它滚开。
其中一个吞了吞口水:“这是你家秀才曾爷爷画的吧?那只鬼,活到现在都快有一百岁了吧?”
“何止一百岁哦!”另一个说,“我爹爹说,曾爷爷的曾爷爷就见过它!而且呀,它早就会在月圆之夜出现了,可能五百岁都不止哦!”
说话间,画卷一截一截铺开。
画上侧影浮出的霎那,月色与花色倏然失色。
谪仙公子,清冷淡漠,举世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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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盯着月光下的旧画卷,整只蚕都僵住了。
这幅陈年老画,画得十分传神。
虽然只是个侧影,但任谁都能一眼就看出来,画中之人正是他——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人。
代代相传的湖边怪谈,月圆之夜出现的鬼,还会挖心……
蚕蚕忽然感觉夜风有点冷,刚竖起寒毛,身体就被人轻轻拿起来,放在掌心。
蚕蚕:“!”
蚕丝飘散在夜风中,她本能地挥动十四只脚脚,紧紧扒拉住这只手。
他捉她干什么?捉她干什么?!
“湖畔风寒,你没穿衣裳,当心着凉。”他说。
蚕蚕:“。”蚕身是没衣裳。所以他就把她抓在手里裸.奔呗?
蚕蚕陷入沉思。
她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了。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她不行,而是他的问题。
万一他真的是鬼……
蚕蚕毛骨悚然。
她微微摇晃着身体,眼珠左右转动,很快,脑袋里灵光一闪,有了对策。
她昂起上半身,雄赳赳盯着他,虚张声势道:“这里待腻了,我要去火焰山!”
火焰山位于凡界最西边,再往西便是妖魔蛰伏的火毒之地,那儿是人间结界的西极。
倘若他是鬼,必定不敢触碰结界。
且试一试他。
“刚来就走,你心很难定啊,蚕。”他微微叹息。
蚕蚕觉得他想说的其实是“渣蚕”。
她心虚地眨了眨眼,扪心自问,她当真是一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蚕——要是她对他有感觉的话,哪里会在意他是人是鬼——鬼又不是不能睡。
归根结底,不过是不爱罢辽。
渣蚕!
*
前往火焰山的路上,蚕蚕拒绝吃桑叶。
“我想吃你们人类的食物。”她装模作样想了想,“想吃鸡心、鸭心、猪心、牛心,煮的炒的炸的烤的都要!”
她留心观察他的表情。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好。”
食物送到,蚕蚕徒手抓起一片牛心,蘸了蘸酱,喂到他嘴边。
他:“……”
他的表情略微有一点不自在,但还是张嘴咬了。
蚕蚕立刻又抓起下一片,塞给他,“吃!”
“……我自己来,蚕蚕。”
蚕蚕盯住他,用眼神无声催促,吃,快吃,赶紧吃!
这也是她策略的一部分——让他把心吃腻,这样就算他是鬼,也不会惦记她这颗小小的蚕心了。
“快吃,快点!”她继续催命。
他表情无奈,叹息道:“你也吃,不是你自己要的么?”
“哦。”
蚕蚕皱着眉头吞下一小片,腹中蚕丝都绞成了乱麻:“呃……好吃!真好吃!”
他微笑:“下顿还要吗?”
蚕蚕戴上痛苦面具:“要!”
*
到了火焰山地界,蚕蚕发现这边有个民俗——拜长安大帝。
有庙,有祭灶,路边挂着飘幡,祭的都是武神长安。
长安帝。
这一位,毕竟是让蚕蚕张冠李戴心动过的男人,她好奇跳下马车,抓着路边的老人们问东问西。
很快,她收获了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老人们说,七百年前,火焰山以西的结界变得薄弱,妖魔频频越界,朝廷却撤走了驻军,任妖魔肆虐,残害西域百姓。
当时仍是皇子的长安帝,正在北部与北狄大军交战。皇帝忌惮这位皇子,要借着妖魔之手,令其腹背受敌,折在边关——献祭的便是西域数十万贫苦百姓的性命。
长安屡屡上疏,朝廷置之不理。悲愤无奈之下,长安放弃防御,血溅城楼,以死换得朝廷出兵。
然而已经太迟了,西域遍地妖魔,沦为人间炼狱。
这一切,令苍天震怒!
一道惊雷落下,长安死而复生。他奉天之命,得大神通,一剑荡平西域妖魔,挥军平定天下祸乱。
行走人间数十载,立下不世之功。
这位帝皇脱离凡尘之后,便晋身武神,永远守护着世间百姓。